1990年2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小事
  谭谈
有几句话想说,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星期天。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我在煤矿上的一位邻居。那年,我从部队复员,他从学校分配,一同来到这个煤矿。我们住在一栋楼,成了邻居。后来,我到了省城工作,他在矿里当工程师、工区主任、矿长。早些日子,听说他调任省煤炭工业厅副厅长,我正为他高兴呢,他寻上门来了。
“到省厅上任来了?”
“前天报的到。”
我们热热烈烈回忆了矿里那段难忘的日子。走时,我送他。下了楼,我问:“车呢?停在大门外?”
“我搭公共汽车来的。”
“这么远,为什么不叫部车?”
“看朋友,私事。怎么好叫车呢?”
一年过去。又是星期天。我参加完省直机关的党代会,从宾馆出来,看到一个高个、戴眼镜的人,在省委大院后门接受门卫的盘问。样子很熟。是他。他也是参加省直机关党代会的。散会以后,想从省委院内穿过去,回家近些。门卫不干,他只好扫兴地退回来,绕道回去。这时,他已是厅长了。我又问他:“这回是参加党代会,不算私事了吧?为什么不要一辆车?”
“星期天,司机要休息。怪麻烦的。自己辛苦一点算了。”……
两件很小很小的事,却长久长久地萦绕我心中,总想对人说,于是写了出来。
他叫吴道荣。湖南省煤炭工业厅厅长。


第8版(副刊)
专栏:

  中印舞蹈并蒂生辉
——评“敦煌舞姿舞与印度舞鉴赏晚会”
  赵国政
中国和印度这两个土壤相接、南北并立的近邻,远在两千多年前便开始了经济文化的交流。在这种漫长的交流中,互通所有,互取所长,以繁荣各自的民族文化。最近,东方歌舞团推出了一台由张均、于海燕编导的《敦煌舞姿舞与印度舞鉴赏晚会》,在首都艺术界引起了热烈反响。
在这台晚会里,敦煌舞与印度舞各占一半。与一般晚会不同的是,它采取对应表演的办法,即一个敦煌舞之后接着便表演一个与其姿韵相近的印度舞,或者反之。目的是让人们在欣赏艺术的同时,对两国舞蹈艺术在美学形态上的同与异,有个直观的比较和鉴别。为使这种比较鉴别更加清晰和切近,晚会的构思者还专门编排了《舞蹈元素的比较》,让分别表演敦煌舞与印度舞的两组演员在一个乐曲里同时进行;加以张均亲自主持和解说,调动了观众的审美好奇和审美兴趣。譬如说印度舞蹈中有24个单手势,13个联手势和30个舞手势,通过这67个基本手势的不同组合和变化,便可表示出五百多种的含义:从自然景物到心理情感,乃至时令的变迁、物体的形状和颜色等等,都能极尽其意地予以表达。而中国舞蹈手势的表意和表情功能也是相当丰富的。从这两种既有东方文化所独具的共同特征,又有本民族个性禀赋的手语、语句和舞姿造型加以对比的表演,明晰可鉴地看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影响和联系,显得更耐咀嚼和寻味,因而可以说,这是台文化品格很高、民族风格很浓、艺术情趣很雅的晚会。
晚会的主要构思和编导者张均,是一位出众的、专事表演和研究南亚各国、尤其是印度舞蹈艺术的专家。在多次赴南亚国家访问演出中,柬埔寨观众把她称为“中国的帕花·戴维公主”(柬埔寨最有成就的舞蹈家)。在随周恩来总理访问缅甸,当她表演缅甸古典舞蹈时,缅甸国家领导人带头起立鼓掌,并征询周总理能否请这位演员再表演一遍?于是张均在沸腾的掌声中再次登台。印尼领导人观看她表演的巴厘舞蹈时,再三讯问她是中国演员吗?当他确信后,盛赞中国人的聪明和智慧。而印度的舞蹈大师们则给张均以更高的赞誉。不久前,她又以访问学者的身份,两度赴印度,用将近四年的时间,把印度六大派古典舞和各地民间舞学了个遍,为此印度《金融快报》撰专文评论。
在谈起这台晚会时,张均说:这仅仅是个探索性的实验,待条件允许她还要进行更深入、更广泛的创作和探索。如印度卡塔克舞派与新疆舞蹈的比较;新疆舞与西亚舞蹈的比较;傣族舞与泰国和缅甸舞蹈的比较;黎族、苗族舞蹈与印度支那舞蹈的比较;唐代舞蹈与日本舞蹈的比较,等等。弘扬祖国民族舞蹈文化是离不开外来养分的滋补的,除了汲取西方的经验外,对近在咫尺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东方艺术,何以不应给予足够的重视呢?(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

  雄伟大树的美丽枝叶
——介绍江苏县邑风物丛书
  陆建华
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和江苏人民出版社在一九八八年十月联合发起《江苏县邑风物丛书》编著活动。
江苏历史悠久、文化发达,历来有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之美称。近年来,不少青少年生在家乡却对家乡的历史与现状所知甚少,严重的几达数典忘祖的地步。一九八三年十月,全国一百多名专家学者聚集高邮,举办清代训诂学家王念孙、王引之父子学术讨论会,当地不少青少年竟不知王氏父子为何人,这种对家乡文化历史茫然的无知,当然有悖于爱祖国、爱家乡的传统美德。爱国始于爱家乡,一个连自己的家乡历史都不了解的人谈不上热爱家乡,更谈不上热爱祖国。《江苏县邑风物丛书》,正是为了弥补上这重要的一课。同时,也可慰藉千万海外游子的思乡之情。
这套丛书有别于常见的宣传材料,它在编撰上讲究文学性,文章篇幅短小,却对当地的山川、人物、古迹、文化、经济以至轶闻等均有涉及。并以散文笔法写成,另具一番撩人乡思、感人肺腑的情感力量。如《南通》一书,不仅展现了不畏权势、铮铮傲骨的围棋国手李湛源、抗倭英雄曹顶等南通人杰的精神风貌,也介绍了“菊痴”张馨谷那些别有情致的趣事。那以诗意笔调所描绘的南通地区的上元观灯、端阳赏午、中秋“供月”、重九登高等民风民俗,亦令人心驰神往。江苏县邑风物丛书正是这样通过对一个县的古迹遗存、名胜风光、名人轶事、风俗民情的精心描绘,所烘托出的历史文化氛围,来感染、激发青少年爱家乡爱祖国的情操。这套丛书全部完成出版后,将使广大读者在目睹江苏各县邑那别具异采的美丽枝叶中,更加觉得祖国民族文化这株大树的苍翠挺拔。


第8版(副刊)
专栏:

  值得注视的期刊“纪实热”
  知严
近几年,文坛上出现了众多的“热”,“纪实热”就是其中之一。由于形形色色的纪实作品多以期刊为阵地,五花八门的“纪实期刊”纷纷扬扬,争先恐后地登坛问世。
毫无疑问,纪实作品作为文学创作的一种样式,自有它存在的价值和魅力。纪实作品能以其对真人真事的令人信服的描述,增强读者对社会生活、政治生活的理解,激发读者对现实生活的参与意识。在近年来的“纪实热”中确实出现了不少材料真实,立意深刻,引人思考,令人感奋,渗透着作者满腔社会责任感的好作品。但是,也还存在着十分严重的不良倾向。低劣的纪实作品泛滥于期刊之中,一些书报摊主们又多以这类期刊招徕读者,使之招摇过市。社会舆论已对期刊出版中的这种“纪实热”有所担心或贬责。
目前纪实类期刊中所刊载的作品,在形式上虽然多种多样,其中有报告文学、访问记、回忆录、人物传记(包括外传、野史等)、社会特写、司法案例、记实小说等,在选材上却较为集中。不少这类作品,热衷于描写党和国家领导人及社会各界知名人士鲜为人知的隐秘;热衷于披露中国或其他国家革命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失误;热衷于渲染社会生活中种种耸人听闻、令人不满的黑暗腐朽现象,以及性犯罪等等。这类作品涉及许多非同寻常的人物以及历史或现实中的重大问题,加上一些作者文风不严肃,一味追求“轰动效应”,而缺乏对史实严谨的科学态度,缺乏深刻的思想和高度的社会责任心,其在政治上、思想上产生的消极作用,在创作界、出版界造成的严重不良影响,已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在这类作品中,有的片面夸大中国革命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出现的失误,名为反思历史,吸取经验教训,实则将共产主义运动描述为一片漆黑;有的借“纪实”之名,搜罗社会现实阴暗面,极尽荒诞离奇、耸人听闻之能事;有的滥用甚至杜撰材料,视历史或个人隐私如儿戏,捕风捉影,真真假假,造成社会纠纷,助长社会上以讹传讹、小道消息满天飞的流言蜚语风。这类作品大都格调不高,文风浅露浮躁,损害读者的审美能力,将读者的阅读心理导向猎奇、窥秘,追逐绯闻艳事,助长庸俗、浅薄的阅读趣味。自纪实作品走俏以来,在出版界以纪实作品为奇货可居的怪现象层出不穷,有的作者依仗自己垄断的材料,或索要高价,或一稿多投;一些期刊为抢稿而互相斗法,或彼此盗用材料;一些借此牟利的文化掮客应运而生,削尖脑袋四处进行肮脏交易。
凡此种种,皆与社会主义文学事业、新闻出版事业的党性原则背道而驰,与为社会主义服务、为人民服务的方针背道而驰,与加强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的要求背道而驰。目前,这一类纪实作品的扩散正引起创作界、出版界许多有识之士及社会其他各界的忧虑和不安。他们纷纷发出呼吁,希望尽快刹住这种不良倾向的蔓延。我们殷切期望一切有远见卓识的文学工作者和出版工作者都来正视纪实作品创作中出现的这股逆流,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把它导入健康发展的轨道。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去启功先生家小坐
  程丹梅
那日晴晴的天,为光明日报艺术版的刊头去启功先生家。
曾听上过师大并聆听过启功讲课的妹说,那是一个极其幽默、极其可爱的老头儿。于是前一晚打一电话过去,约好时间,也算熟悉熟悉声音,以便见面时不至于因太惶恐而忘了正事儿。
出乎意料的竟是那么爽快的声音。
“只写‘艺术’两个字?”
“是的。”
“横写竖写?”
“横竖各写一个”,我觉得我极啰嗦,又补充道,“可以吗?”
“你说可以就可以,我得听你们的,你怎么问起我来?”
我不好意思。随后回答了他的繁体或简体以及落款的问题。他又问:“什么时候要?”
“最好早些,十·一前。”想起有人叮嘱过对高手大师级人物绝不可像编辑催一般稿件那般的急迫,便缓一下口气,生怕有催促的嫌疑:“因为要找工艺美院搞装潢的给修饰一下。”
“嗬,用得着那么高级?”
我一笑,又问:“请问您家怎么走?”
“那你电话从哪儿来的?”笑呵呵的反问。
立时觉得很尴尬,却又很轻松:“书界的朋友给的。”
他不再追问,让我进师大门口,如何如何往右,再往左,然后……
门铃按了几下,屋内没一点儿动静,原来铃坏了。便敲。
敲响的那扇门玻璃上嵌了两三个“告示”,有先生作息时间表,有什么人前来讨字须知等等。
开门的不是启功先生。
声音是从一进门左边的书房里传出来的,亲切。进去便见到了正坐在写字台旁边的那个人。猛看去,笑吟吟的,一副弥勒佛的慈眉善目,穿着很普通的衣裤,却很厚。
胖胖的,脸有些圆,两只不大的眼,透着和气,还有些老年的俏皮,盯着来讨字的人。
这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启功。
心立即不再忐忑。趁机环顾他的屋。书多,椅子多。且上面都搭放着刚刚或早已写好的字,有墨迹将干的样,还有不少卷起放在一堆。
刚坐定,老先生便摊开纸,打开砚台盖儿,蘸墨,写。写了三次,满意两个,另一个团成一团儿,扔纸篓里了,让人见了直觉得可惜。眨眼工夫,找来了三两印章,选一个盖上。因怕印泥难干,我用嘴去吹,老先生抬抬眼皮,自顾自,变戏法儿般往红印处撒了几撮儿白白的粉,再拿来一干毛笔,轻轻一扫,印处便不再油湿了,清朗朗地显现出来。
有人来送信,启功极客气地致谢,然后笑呵呵地一边送人一边咒骂自己的腿:“瞧我这半身不遂,只能用一条腿走路,全都是那缺德的写字给弄的。”
来人都笑。“那为什么不吃药?”
“天生就讨厌吃药。”
“您不妨试试,吃一点儿,肯定会有效果。”
“我不试,人不能以身试法,我是不能以身试药!”好倔,好怪的老头儿!“一个老中医,挺有名,特地给我开了一个方子,让我吃药。我说我不吃中药,尤其不吃你开的。那老中医很奇怪问:‘我跟你有什么世代怨仇呢?’”启功一边拆着信一边念叨。
我则饶有兴趣地听。
他有些咳嗽。“我是夜里又失眠,又睡不着,我这病还双轨的呢!”
众人又被逗乐了,他却不笑。找来一本画册赠我,上刊有他老人家的书法作品。他题字时,画册纸太滑,不沾墨,于是他又变戏法儿般找来肥皂,将有墨汁的笔尖往肥皂上一蘸,便字迹清楚了。我又学了一招儿。
接着他的话茬儿,众人力劝启功每早最好锻炼身体。如打打太极拳什么的,或练练时下流行的气功。一个来人在行地说了一句:“人家说,写字也是气功。”
本认为会得到老头儿的赞许,至少是同感之类的,岂料他冲冲地说了一句让人拍案叫绝的话来:
“是启功,不是气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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