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2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黄土地的魂灵
  郭必选
近读报刊上数篇关于延安精神方面的文章,虽有喜悦,亦有深思。因为这些文章基本上是经验性的,又大多数出于“老延安”或“老领导”之手,其中不乏感情和谆谆教诲,但年轻一代能否不负前辈的殷切期望,真正继承这份传家宝?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我们对延安精神缺乏深层次的认同,失传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以为延安精神是民族的,也是大众的,是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汇流的中国精神。延安是延安精神的诞生地,我没有福份成为这块圣地的后生,但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时间不算短。作为一个现时代的“新延安”,我可能由于身临其境,或许能时时同这块黄土地对话,因而对其真谛悟得较别人特殊些,感受更实在和亲切些。
我几年来一直在发掘埋藏在黄土地下的金矿,思考延安精神的深层结构。我认为她是中华文明的精华,是民族精神的积淀。
首先从理性层面看,延安精神表现为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唯物主义科学态度。“空谈误国”,历来为中国从政者戒。而共产党人在延安这块土地上,脚踏实地,不尚空谈,反对教条、僵化,反对本本主义,以科学的态度,创造性地工作,使延安这块黄土地红星闪亮,成为民族之光、希望之光。
其次,从感情层面看,延安精神也体现了忧国忧民,爱国爱民、救国救民的使命感。这一深厚的民族感情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仁爱精神之发展。所谓仁人志士,既有“仁者爱人”的人道精神,又有拯救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解放使命。中国共产党人正是当代中华民族的仁人志士,延安时代的所作所为是爱国爱民、拯救国家民族的具体表现。所以,成千上万的有志青年才奔赴延安,一展抱负。
最后从意志层面看,延安精神主要是一种自信、自强、自尊的奋发向上精神。“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党领导广大人民,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新的东西要战胜旧的东西,弱的要战胜强的就必须自强不息、艰苦奋斗。打败日本侵略者,建立新中国,主要靠的是自身的力量。延安精神所塑造的自信、自强、自尊精神正是真正的中国主体性格。
如果我们视野放宽一点,转换一下制高点,延安精神就不会是某些人理解的那样一种“苦行主义”、“封闭意识”、“小农心态”,而是一种图强意识、开放精神和时代精神。中国毕竟是中国,要腾飞就必须有中国的脊梁;要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就必须有自己的精神支柱。延安精神就是黄土地的魂灵,作为黄土地的儿子岂能没有自己的灵魂?


第8版(副刊)
专栏:

  我的枣红色的中国马
  朱子奇
一匹抖擞着枣红色鬃毛的马,
四蹄飞花、双眼晶晶亮。
迎向九十年代涌来的风云,
从容地驰骋在苏醒的大地上。
那穿透夜雾喷射出的晨光,
辉耀着她,亲吻着她……
呵,我的枣红色的中国马!
枣红色是我最倾心的颜色,
早在黄土高原的枣园里就为它所迷。
它不是自来红,也非染红。
枣红色是太阳光愈晒愈红的,
是风雨吹红淋红不会变色的。
浑厚的光泽——心的晶体血的印花,
我就爱这色彩与众不同的马!
中国型的马——能负重远行!
中国型的马——蹄不离大地!
其脊梁骨是根铁柱生来就硬梆梆,
一座座大山都未能压弯它折断它;
征途中赶路她一向是踏歌而行的,
一段段里程总是那样马不停蹄的。
枣红色的马,我的中国马!
要知道,这马是用特殊营养育大的。
她吃饱了人间最珍贵的井冈草哩,
她饮足了比乳浆更甜的延河水哩。
这马练就一套追风赶月的绝技,
还锻造出“蒙其忧任其劳”的耐力。
如今又博采世上多种养料吮吸,
使她在马群中显得愈加丰满壮丽!
身上沾污了,就自己洗净。
不幸受伤了,就自己治愈。
失蹄跌倒了,跃身而起而立而直挺!
妖魔作乱了,果敢捉妖降魔把乱平!
稳走她的阳关道,唱她的远行歌:
“呀嗬咳,马蹄飞过生春风,
呀嗬咳,草儿青青花儿红!”
枣红色的马刚中柔柔中刚哟。
时而日行千里时而缓步轻蹄。
她通晓旋律的美、节奏的力。
她深知左右脚都决不能再陷进淤泥。
瞧,她绕过一片片险滩和沼泽地,
她飞越障碍物踩倒荆棘踢开绊脚石,
总是高昂起头往前跑去往前跑去!
呵,风云突起,远天一角颜色变。
大洋彼岸,又传来隆隆炮声。
搅得星球震惊,人间难安宁。
我的心明眼亮、两耳机灵的马,
警醒地注视天边,静听四方……
远近的马群投来钦羡的目光,
倾慕她的坚贞,她的活力与安详!
背负着众望的世纪马呀,
呼唤着永恒春天的马呀。
千万牢记古希腊神话安泰的故事,(注)
紧贴大地——养育你教导你的人民,
紧靠这威力之源泉、生命之母亲,
你就天下无敌,你就战无不胜,
灿灿春光就永伴随你向终点奔进!
奔进的马凌空眺望细听远方,
透过噪杂喧嚣声,她隐隐闻见,
烟雾里传来马声萧萧蹄音得得……
奋进的马相信节日的霞光终将临降,
色彩斑斓的马群都跑来与你合唱,
高唱星球的绿化,看万马腾跃,
  呵呵,我的枣红色的中国马!
       1990年春节
[注]:古希腊神话说,巨人安泰依靠大地——他的母亲,就战无不胜;离开大地则软弱无力。他的敌手海洛立斯神知道了他这一致命点后,在决斗中把安泰高举起,使他脱离地面将他扼死在空中。


第8版(副刊)
专栏:

  故乡清流润沙荒
  张长弓
从故乡归来很久了,眼前飞珠泻玉,耳边金石叮咚,心里一直沁入那潺潺的清凉。
我们每天喝水,每天用水,却对水熟视无睹,谁能想到穷乡僻壤缺水的愁苦凄惶呢!
我离开家乡42年了,曾做过许多彩色的梦,梦里总是带着泉水的碧透澄清,溪水的嬉笑跳跃,瀑布的飞虹溅彩,大河的悠悠滔滔……
我故乡的小镇西南叫做老沙窝子,这地方在我一生中永远难忘。解放战争时我曾在那儿发动群众生产度荒。事隔多年,当时如何组织救灾统统忘记了,直到今天仍然震撼着我的是那缺水的艰难。没有井,没有河,冬天降雪家家集雪入窖,夏天落雨家家滴水必收。虽说覆水难收,他们可就靠着这点滴之水,祖祖辈辈生活下去!
活一辈子从来不洗脸,遑论洗澡!说什么“黄河万里触山动”、“唯见长江天际流”,简直是神话!
揪心呵!人怎能这么活着?他们的祖辈为何要选择此处定居?是躲避猛于虎的苛政么?是躲避兵燹战乱么?是逃脱水旱蝗霜么?是逃脱风刀雪剑么?还是难禁人世炎凉的波涛而甘愿过无水的生活呢?
因为缺钙,他们个个长得矮,罗圈腿,芦节手指头;因为缺碘,往往还长着个大粗脖子;因为氟污染,好多人骨软骨增失去劳动力。
我记得,有一位中年妇女瘫躺在炕梢,炕头上曝着谷粒,小鸡飞上炕来又刨又啄;那妇女动作不便呼斥不灵,万般无奈就抓起身旁一把纳鞋底的锥子掷过去,谁料手软无力正扎在自己的脚上……
以后我无论走到哪里,故乡的惨象总是与我的忧思同在!
我的心不得宁静,似乎有什么精灵钻入肺腑折跟头打秋千。
前年我回到故乡,这也不忙看,那也不忙看,先急着钻进老沙窝子怀旧访故。谁能想到,这里村村都有自来水了,一拧开关,清流潺潺。我眼前一亮,蓦地进入了清幽冷香的境界。
感谢水利工作者,他们居然能在沙漠里打井、疏泉、截伏流、导潜水,根治了缺钙染氟。老沙窝子一天澄碧,他们的后代长高了,长俊了,男儿郁郁青松,女子亭亭白桦!
这里的水利局长是我的近亲晚辈,有一年他到呼和浩特来,我曾同他争得面红耳赤。我主张放弃老沙窝子,动员农民迁移出去,何必在找水盼水中红颜老死沙洲呢!我那亲戚不以为然,争到激烈处竟勃然变色。他说老沙窝子是块宝地,将来可同新疆吐鲁番媲美,或可成为著名的克拉玛依,怎能一有困难就轻言迁移?如果因缺水而撤退,那就是他们水利工作者的耻辱!
这话可是够噎人的,我问:“不能给群众开空头支票,你的水在哪里?”
他慨然说:“若找不到水,就把我的血喷洒出去!”
而今老沙窝子终于有了潺缓的小溪,澎湃的喷泉,虽看不到轻帆远影荡漾着碧湖天光,可人们再也不似涸辙之鲋,内心是滋润的,清凉的,甘美的。试想在漫漫沙丘里,明泉若明眸,小河龙摆尾,老辈子没见过的绿额鹡鸰不知从何处飞来,在对着一川碧玉浅吟低唱。
突然,去年发生了不幸的事,我的那位近亲水利局长竟积劳成疾猝死于奔波的途中!全身神经坏死,弥留之际嘴里还念叨着水。……据说送葬那天不知有多少人从沙窝、山区、草地匆匆赶来,乘驼的,坐车的,举着哀伤的挽幛哭声一片。
他实现了他的愿望,终于把自己的血喷洒在山野沙荒里,换来了农民牧人眼中的明净,心里的葱茏!
他年轻轻的去了,没有留下任何遗言。我想:故乡清流润沙荒,唯有幽花朵朵最芬芳。


第8版(副刊)
专栏:

  枫叶片片
  梅绍静
细缝
其实眼睛睁开,也就是世界向我们露出了一条细缝,一个平凡而乐观的人,一生所见终究有限。若是一个压抑悲观的人呢?恐怕他就纯粹是一个盲人了。
晚熟
青青的小果子,在红透的果实里,在枝叶掩映中一闪一闪的,好像只露出两个大门牙在笑的孩子。那些大孩子,不失时机地长开了,可这些太小的,连晚熟也赶不上。
躬行
总要躬行,才有自在。总要有一条随时随地,油然而生青绿的根!一切想象都出自这条宿根,春天才会“永驻”笔端。
浮躁
只有人才叹息?叹息是软弱的、不安的。几百年的大树在风中也叹息过,它知道迫近自己的阳光和风才是最安详的。几千年的山岳,无数光年那么长的宇宙……它们都一声不响。岁月沉思越久,便越安详。我短暂的、易逝的生命怎能不“浮躁”呢?
一瞬
太阳一跃而出,冉冉上升,和你的胸脯一样高了,你可以抓住它呵,重新贴紧心口,为你注入了新的生机。
蚕茧
彻底的蚕不知道自己是蚕。天底下任何一点成就,是每一个个体在竭尽全能后,造成的华屋精舍。随意倾吐宛转晶莹的月光,那奇妙的深呼吸、浅呼吸,为了不停地编织这娓娓的自然,蚕白描的是始终如一。


第8版(副刊)
专栏:

  汉俳唱和
  (三首)
天地何悠悠,
滔滔春江向东流,
今古各千秋。
瞿麦
云路何悠悠,
子规高唱对清流,
芳草共千秋。
李芒
新岁凌晨起,
神州大地谱新曲,
千秋今胜昔。
李佩云


第8版(副刊)
专栏:

  农忙时节 [中国画] 史正学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