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1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我们的时代江铃杯抒情诗征文

  麦穗与齿轮
纯洁的激情
张学梦

中国经过阴霾格外芬芳馥郁,
太阳绿了,正是扬鞭跃马的好时机。
机会是我们的福祉,
挑战将我们激励,
爱是酶,是泉,是根系,
一个接一个的坎坷或顺遂的工作日
构成腾飞的进行曲——豪迈的步履。
那大地深处的伟力因为阳光撩拨
掀起壮阔的轰鸣:向上,向上……
宏丽的,决定翌日风景的事物竞相生长
一片生机勃勃的光华,
就像初夏的田畴一样。

绚丽的诞生,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崛起,体验着惊喜与痛楚的战栗,
我们带来青色曙昕,
使周围的一切复苏,骚动不已。
然而敏感的诗人感受另一层:
塌陷的孤独,失落,迷离的风,
确有自愿放逐的歌者吟咏:
一切都会结束在虚无中。
但吞噬忧患和困厄的
是坚定不移的麦子拔节的吱吱声
和采掘声、冶炼声、焊接声,
以及信息流分解化合的思维声……
大坝在浇注,轮机在安装,
海港、开发区、楼厦接连落成,
穿过世纪的犹豫与险境,
火箭一次又一次凌空升腾。
永不泯灭,麦穗与齿轮纯洁的激情。
特别是那另一片原野
突然辽阔无垠
大滴大滴沉甸甸的阳光
催促,快给田垄穿上碧绿的衣裙
富有想象力的种子,跳跃着,奔跑着
向迷茫的远方,五颜六色的春蕾
传播着生发的消息,
像初恋一样惆怅着伸展
大块大块的沃土,等待耕耘……

将是怎样的麻木和空落,
才会拒绝感受:我们现实的生活
充满矛盾、湿润的力量,冲动和梦想,
到处是新事物的活跃的萌芽,
鉴别和选择已成为必须习惯的秩序。
看那些城镇楼顶的形状,
什么概念在营巢,
看那些海上的桅杆和船头的方向,
看那些花、果实、刺和品种,
植物们怎样响应太阳的照耀,
看日益自由开放的,我们湍急的语言。
每一个成功,胜利,试验和教训,
都预示着更加丰饶的收获;
这是一个万象更新激昂豪迈的时代,
今天的内涵明确:告别过去,走向未来。

让我们的火炬汇合一起,
让爱和责任感作旗帜,
超越差异,超越任何短暂的阴影
让东方的星和星座,庆典般溶汇凝集。
正午,阳光热烈得使我们疼痛,
我们欢欣鼓舞,心里一片光明;
连同黄昏拖曳的,浊雾迷乱的,
暴风雨洗涤的,雷电磨砺的,
都同样碧绿,同样金黄。
(作者单位:河北唐山市文联)


第8版(副刊)
专栏:

  玉门不老
——石油战线巡礼之一
魏巍
人都说,玉门是新中国石油工业的摇篮。
谁也没有想到,从祁连山雪峰下流出的一条窄窄的浓黑的石油河,竟是中国石油工业的发祥之地;正是从这里起步,一个接一个的石油会战,构成了我国石油战线光辉灿烂的历史,而使一个“贫油之国”成为当今世界石油大国之一;也是从这里,以王铁人为代表的玉门儿女远征八方,终于汇成了一支善于打苦仗、硬仗的石油大军。至今玉门人还记得诗人李季的诗句:“苏联有巴库,中国有玉门,凡有石油处,皆有玉门人。”当然,他们念到这些诗句时是不无自豪的。
我乘着一辆披满风尘的越野车来到玉门。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就是街头一座高大的石油工人的塑像。他头戴铝盔,手扶刹把,映衬在河西走廊纤尘不染的蓝空里。据说塑像是参照铁人的像貌雕塑的,怪不得他是那样充满着庄严、刚毅和自信。
当我们奔驰在大街上的时候,同来的伙伴讲,建国之初,玉门只不过是一个简陋、破败的小镇。现在她已经是拥有十万人口的整洁、美丽的现代化城市了。市中心有一个很好的公园,里面有一座中国石油工业先行者孙健初先生的纪念碑,放眼四顾周遭都是漂亮的楼房。而且你很快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劳动者的城市,人们上班以后,街上就没有什么人了。这里随处都可看到大片大片的波斯菊,这种花在此地不知为什么开得如此艳丽,几乎使人忘记这是一座戈壁滩上的城市。
第二天,热情的主人就领我去参观第一口井。这口井位于老君庙旁侧高高的河岸上。我站在河岸上一看,从祁连山中延伸出来的这条深沟里,一条小河漂浮着浓浓的黑油。这就是有名的石油河了。正是它暴露了地层深处的隐秘,引得孙健初等有志气的知识分子,骑着骆驼前来探寻石油。河的对岸是一座弓形山。我惊奇地注意到,在弓形山的陡岸下,有十几个并排的黑洞。旁边的人立刻介绍说,那就是解放前工人住的窑洞,为了防止工人逃跑,一到晚上就把他们的鞋子通通收了,第二天清早再发还他们。我不禁惊叹了一声,这些既无门窗又无任何遮掩的黑窟窿罢了,把它叫做窑洞未免过于恭维了。我问:“你们进去过吗?那里面有什么,有床吗?”一个上了年纪的退休工人苦笑着插进来说:“床?到哪里找床?就是地下铺了一些烂草。进洞往里走是斜坡,夜间发了水,连跑都跑不出来。”接着,这个面色黝黑的老工人说:“我1941年到这里当临时工,每月挣一角五分钱,吃的是有沙子和老鼠屎的小米饭,要花一角六分,每月还欠一分钱。衣服也没有,自己的衣裳穿坏了就赤身露体,只发给一件羊皮袄,白天穿夜里盖,阴天下雨毛朝外。洞子里的苍蝇有这么大!”说着,他伸出大拇指的手指肚一比,显出不胜憎恶的神情。我问,“不是矿上有澡塘吗?”他说:“有是有,就是不许我们工人进去,说我们工人是臭工人。我们一进办公室,那些职员和外国人不许我们靠近,人人都捂着鼻子。”我问:“如果病了呢?”他说:“不管什么病,都给你喝一样的药汤,那是从一口大锅里煮出来的。人死了,就往洞里移一移,死人躺在里面,活人睡在外首。等到死的人多了,才弄出来装上牛车,拉到万人坑去。”说着,他冲着灰苍苍的祁连山往里一指,大约万人坑就在不远的地方。我虽然对旧社会的生活并不陌生,悲惨的故事听过看过很多,但这幅地狱般的图画仍然使我的心战栗不已。我望着那一个个黑窟窿就像恶魔的血口一样慑人心魂。人们爱说往事如烟,这些过去并不很久的往事,也许不少人真的当作轻烟飞去,仿佛从来就不存在,可是经历过这一段生活的老一代工人阶级是不会忘记的。玉门的工人阶级更是不会忘记的。
我很快就发现,玉门工人的阶级觉悟是很高的。这里传诵着一个老工人马武林的故事。他今年64岁,于4年前退休。正好是退休这年入党。他常笑着对人说,“我的工龄已经结束,可是党龄刚刚开始”。退休前他的工作是回收“落地油”,就是把那些边边沿沿漫溢的原油回收起来。这种工作是相当艰苦的,要穿着乌黑油腻的工作服和长统靴子,一天到晚地踩在浓黑的油池里,一桶一桶地收起油,挑到另外的地方。马武林的卓异之处,就在于他退休之后,仍然一早就换上工作服,蹬上长靴子,照常去回收落地油。3年多来他收集的原油共3680吨,价值70多万元。一口井平均能产一吨半,要是老井才产二三百斤,他一个人回收的油就比一口井的产量还多。因此人们赠给他一个美称,叫他是“祁连山下一口井”了。
我为这口“井”的故事所吸引,很盼望能见到他。在一次座谈会上,我们很快相遇了。这天,他换上了一套50年代人们常穿的那种蓝制服,忠厚和朴实得似乎近于笨拙,微微发胖的脸上浮着谦逊的笑容。我问起他的经历,他说赶过马车,当过农工,放过骆驼,烧过锅炉,搞过勘探,还当过搬运工、勤杂工、采油工。最后笑着说:“反正是一把铁锹两只手,哪里有油哪里走?!”谈起他退休回收石油的事,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手背上的一块疤说:“我这手就是旧社会叫狗咬的。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吃饱肚子忘了本。我爷爷是逼得喝大烟死的,过去旧社会谁管你?共产党把我救出来我能都忘了?有人问我,为什么60多岁了,退了休还干?是我爱钱么?不是!我退了休,工资200多,孩子都有工作,钱够我花了;我是看那油漂在水面上风吹日晒跑了心疼,人老了,不能有大的贡献,斤上不添两上添嘛!”
马武林受苦出身,文化程度并不高,但他对当前现实问题的感受并不迟钝。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工人阶级就应该有共产主义思想,四项基本原则不能丢。干社会主义是为了大家,不能光顾个人。自由化这家伙不得了,搞歪门邪道就要走下坡路。人是走下坡路容易走上坡路难。”
这些掷地有声的言语,出自一位文化不高的所谓“粗人”口中,不免使我怦然心动。我上前紧紧握着他粗糙的黑手,心想,我们有这样的工人阶级,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在玉门,多年来行之有效的优良作风还保持着。玉门炼油厂有个模型班,各方面的工作都井然有序,生气勃勃。连厂房的玻璃和花盆都擦得明光光的。这个班里有两个被拘留过的青年,现在也改造得很好,有一个已经成为共青团员。这个班多年来一直坚持着两个制度。一个是一个月一次的民主会,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搞得非常团结;一个是每周一次的政治学习,坚持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时事政策。这个班的班长是干了37年的老工人李维屏。他对我颇有信心地说:“不管社会上吹什么风,我们工人都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那些乱七八糟的风吹到我这里,我就叫它吹不起来。”他接着又说:“别的地方搞奖金挂帅,可是我知道,奖金再多,也买不来工人的心。思想改造为什么不提了?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不对了吗?你看我这里窗玻璃、花盆擦得干干净净的,不就改变了懒惰的思想了吗?我就弄不懂过去黄色小说让人随便看却不提倡学习毛主席的著作!”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什么样的指导思想产生什么样的果实。石油管理局的同志告诉我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为了加速勘探,他们需要挖50个炮坑,当时既没有钱,也找不到这么多劳力。后来号召全体人员参加义务劳动,结果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去了,按时顺利完成。只此一项就为公家节省了50万元。我在想,有的地方钱少了还不愿干,而这里共产主义的义务劳动为什么还照样有效呢?
在我离开玉门的前夕,我再次登上老君庙山的最高处观赏玉门的夜景。我看见曾流过苦难的石油河畔,万家灯火汇成了灿烂的星海。这正是家家户户坐在沙发上守着彩电观看新闻节目的时刻。从灯影里可以看到,一个个“磕头机”,在采油姑娘的守护下仍在不疲倦地有节奏地工作。随着晚风不断传来俱乐部一阵阵悠扬有致的音乐声。大概小伙子和姑娘们跳舞跳得正起劲吧。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和谐的、安定的、秩序井然的社会主义城市呵!一个牢固的信念流过我的心底:不管国际风云如何变幻莫测,我们拥有如此强大的有觉悟的工人阶级,就足以抵御任何的风浪。依靠工人阶级,我们不仅创造了光辉的过去,而且必能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
临别时,玉门石油管理局的李志新书记对我说:玉门油矿已经开采了半个世纪,虽然10年来持续稳产,但毕竟是有些老了,随着全国各大油田的发现,它现在也不是一个大单位了。但是我高兴地告诉你,我们在吐鲁番的鄯善地区,已经发现了虽不是太大但也不是太小的含油结构,现在正在加紧钻探。领导上勉励我们“东山再起,再现青春”,我们是很有信心的。听了他的话,我带着衷心的喜悦给他们留下了如下的祝愿:“老传统开新花力量无穷,老母鸡下金蛋再展雄姿。”
几天后,我在驰骋新疆的火车上,已经远远看到鄯善的蓝天下,矗立着一个又一个的井架。我不禁兴奋地喊出了声:
玉门不老!
1990年10月25日


第8版(副刊)
专栏:

  绿叶
月鹿
我爱花,红的、白的、紫的……但对绿叶更有感情。多少美好的记忆里,总少不了一片清新的绿。
童年时,让我着迷的河畔上星星似的野菊花,枣园边温馨的竹叶花,能弯成项圈的碎米子花,曾引我遐想的油菜花,以及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假若没了那一片片绿,就只是一幅幅没有生命的水彩画。
以后,绿叶始终是我亲密的伙伴。不能想象,从冬到夏,从秋到春,如果哪一天忽然看不见绿叶的倩影,只剩下灰色的楼房、街道,灰蒙蒙天幕下乱糟糟的车辆和人群,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
幸而绿色永驻,不管酷暑严寒,总是静静守候在身边。我遇上烦恼,她会颔首致意,眉目传情,浸润灰颓的心灵。于是我渐趋平和,含泪报以羞赧的一笑。如果紧张的工作让我困顿,她就仰起笑脸:留点激情和梦想吧,即使痛苦,也比混混沌沌强得多。
她能激扬生命,苏生万物,让我摆脱慵懒、踟蹰,永远在广袤的天空和大地,展示青春活力。
感谢绿叶灿烂的光晕。那是一种挑战,一种感召。
对于你,也会一样。


第8版(副刊)
专栏:

晨 [油画] 孙正德 王集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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