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0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杂技英豪
李文珊
吴桥县有一个村庄叫“无名树村”,因村中有几株既像杏树、又像枣树,然而既不是杏树、又不是枣树的树,谁也叫不出名字来,故曰“无名树”,久而久之,村子也因此而得名。村子虽“无名”,却出了一位早在二、三十年代便蜚声欧美各国的杂技英豪——史德俊。
大轿车在沧州至德州的公路上疾行,坐在车里的莫克莱尔先生,是国际杂技艺术界的一位名人。作为法国“明日”和“未来”国际杂技艺术节组委会主席,他已组织过13届国际杂技节。这次偕夫人来华访问,特意要走访“杂技之乡”吴桥县,更希望能拜访当年名扬西欧各国的杂技高手史德俊。我作为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组委会主席,对史德俊老先生的事迹也早有耳闻,因此我极其愉快地和莫克莱尔夫妇结伴同行。
车沿着一条乡间公路开进树木葱茏的无名树村,又径直开到一个“四合斗”农家院落门前。一位老者迈着轻盈的步伐,急步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拉住莫克莱尔夫妇的手,自我介绍:“我是史德俊。”并用流利的法语对客人表示欢迎。
我仔细端详着,现年90高龄的史德俊,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这大约同他早年苦练技艺、健身习武不无关系。今天,他一身整洁的中式裤褂,浓密的胡须也经过精心梳理,浑身都透着精悍和飘逸的气质。看到不远万里来访的法国朋友,史德俊异常高兴,他开始用法语,接着又用英语同莫克莱尔夫妇亲切交谈,像久别重逢的老友,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8岁拜师学艺闯荡江湖,12岁浪迹海外天涯,从1911年到1936年,近30载跑遍欧美各国,为弘扬东方文明备尝酸甜苦辣……看来,莫克莱尔先生对史德俊这些轰轰烈烈的过去是熟知的,所以他没有泛泛地提问,而是单刀直入式地问道:“当时你们‘北京班’主要是在哪些场地演出?”
史德俊如数家珍:“冬季花园游乐场,迪斯道夫大戏院,鲁那哈尔杂技园,豪其米拉马棚……”
“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作为国际杂技艺术事业一位著名的组织者,莫克莱尔深知西欧各国这些著名杂技表演场地的重要位置。他赞叹地说:“不是第一流的水平,是休想占领这些场地的呵!”
莫克莱尔又问史德俊:“加入过‘世界天下艺人之家’吗?”
史德俊以问代答:“您说的就是‘万国生意会’吧?我还是第一个加入这个组织的中国人呢!”
61岁的莫克莱尔耸耸双肩,钦佩地向史德俊伸出了大拇指。
接着,史德俊领着我们一起进入他的住室。他的住室除了比较高大,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令人目不暇接的是几面墙上那铺天盖地般五光十色的剧照、海报和报刊上发表过的评论;简直是一个“剧照海报墙”,我们像是置身于一个杂技展览馆。60多年前的史德俊,有时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有时戏装蟒靠,威武雄壮;有时紧身装束,精神抖擞,这反映了他不同场合下的勃勃英姿,也实录了他当年率领“大中华国北京班”驰骋欧美各国杂技舞台的盛况。莫克莱尔夫妇驻足在这些照片之前,一幅一幅地仔细欣赏,史德俊一幅一幅地详细介绍……
踏上归途,我的思绪却“定格”在史德俊的“剧照海报墙”上:史德俊年轻时为中华民族争过光,现虽届耄耋之年,但头脑清醒,思维敏捷,将那些剧照海报等等全部贴在住室的墙上,同他“朝夕相处”。他仍在缅怀着当年名噪一时的杂技生涯。


第8版(副刊)
专栏:

  海岛女老大
金海山
天亮之前,在夜潮还没有退去的时候,岱山县渔山岛五庄潭海湾里的几十条光头圆尾的小溜网船都不见了。隐隐约约的马达声漂浮在远处的海面上。一会儿,耀眼的大雾带着一阵凉意罩落。黑尾鸥掠过白色迷茫的海面,啊啊啊叫着,来来去去,集群飞翔。早春4月,是渔山岛捕鲳鱼的好季节。
太阳露出一枚金币的光辉。雾中出现船影。马达贴着光亮的海面吼着。一条钢蓝色溜网船在波光闪动的海湾里打了个漂亮的弧线,驶进五庄潭。船首一健壮女人挥臂抛出一圈缆绳,套住桩头,船靠上码头。
打缆是船上的一门功夫。女能人阿华抛缆头的动作,就像蒙古彪汉套马那样干净利索。
30岁的女人,在城里可以打扮得艳逸高雅,风度翩翩,而阿华却在这个青春年龄跟丈夫下海了。大海以其固执的偏爱冷酷地雕琢着一个男性化的女人形象:天生的优美曲线被夸张了,白净的肌肤涂上了女人最忌讳的黑色、粗糙,淡淡的鱼腥味比紫罗兰增白霜更浓郁;女人的一半是男人:肌肉、手指、骨骼和语言。
拉网靠脚力,在海浪颠簸摇摇晃晃的舱板上,阿华连站都站不稳。拉网时,她只能坐着,两脚撑住船舷吃力地拉。在海上漂泊了3年多,阿华才练出脚力,可以站起来拉网。
邱阿华是渔山岛第一个下海捕鱼的女人。她出生在农村,嫁到渔山岛后,成了这个有老有小6口之家的主妇。两夫妻克勤克俭,仍背上了几千元债。
1986年3月,丈夫贺追岳花800元钱买了一艘1吨位的小艇,像一条海上扁担那样,跑运输做鱼货生意。阿华把两个孩子交给婆婆照料,跟丈夫一起下海了。当时,小儿还没断奶。阿华说:“我一边帮助丈夫出海,心里却想着孩子,在海上,我老是‘听’到孩子在哭……”
6月,鱼汛到来,阿华和丈夫一合计,把小艇打成一艘6吨大24马力的溜网船,这是渔山岛第一条夫妻船。夫妇俩从此风雨同舟闯海去了。
船到渔场,丈夫操舵当老大。阿华趴在船舷,一边呕吐一边咬紧牙根拉渔网。嗨,大海还真宠幸这个女人,拉上来的网头不小哩。这一天,夫妇俩捕到了近100公斤鳓鱼。
正当阿华把一条条银镜般的鳓鱼从溜网上取下扔进船舱时,马达熄了火。丈夫的脸阴沉沉的。阿华知道不妙。
天暗下来。海面可怕地平静。小船微微晃动。阿华在船尾点火烧饭,用姜片清炖了一条鳓鱼。
丈夫从机舱洞里爬出来,一身油污。“一只零件坏了,修不好了。”他说。
小船盲目地在阴森森的海上漂流。海面冷丝丝地吹着风。晚上9点,阿华由于长时间的晕船呕吐,肠胃炎又发作了。在失去动力的船上,除了按摩、打滚、抱住丈夫、咬紧牙根、卷缩身子可以减轻点绞痛外,别无办法。她说:“这一夜,我差点死了,现在想想还怕。”
太阳从海面上升起来的时候,船被拖进海湾。船在海上漂流了整整一夜。白辛苦的是,在舱内压了一天一夜的鳓鱼,已经烂得像酱豆腐一样。夫妇俩只尝到一条新鲜鳓鱼的“甜”头。天有风云突变。在海上,这样晦气的事经常碰到。
一个女人,在茫茫黑夜航行海上,需要有男人一样的胆量和魄力!
阿华在风浪中成了名副其实的女老大。她学会操舵后,丈夫顶替了她原先的位置。出海捕鱼,阿华使舵,丈夫出网拉网当副手,妇唱夫和,配合默契。闯海使夫妇俩摆脱了贫困。
大海以她宽阔的胸怀,哺育着海的女儿。太阳每天从海上升起来的时候,都给这一对“海上鸳鸯”带来一份收获和欢乐。


第8版(副刊)
专栏:

  “风的画家”——中岛洁
李新
中岛洁是当代日本著名画家。他常以“风”为命题进行创作,在微风荡漾的画面中蕴藏着跳动的心灵,被誉为“风的画家”,并获得“新日本画画家”的桂冠。
中岛洁的绘画题材,主要有两大类,一是表现儿童生活,一是塑造妇女形象。他所描绘的山乡僻壤的孩子们,或在花丛中漫游;或坐在果树上小憩;或躺在山坡上看书;或站立于独木桥上观望;或蹲在破旧的小站旁等待;或在森林里寻觅;或在渔港码头上远眺等,一幅幅美丽而又生动的图景,给人以扩展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够使环绕在生活四周的一切富有生气。画家以自己对生活的感受,用线和色编织天真烂漫、色彩缤纷的儿童世界。
中岛洁的女性画与儿童画,如同并蒂花枝,互吐芬芳。那雨中、雪里、花前、树下、屋旁、岸边的栉风沐雨,瑰丽多彩,姿态各异的众多女性形象,有的端庄典雅,有的娇羞半掩,有的愁肠百结,有的低目谨视,性格迥异,气质独具。中岛洁以“风的女性”命题的系列作品之一的《花的信》一作,娇柔的体态,显出清韵悠悠,淑静温婉的少女风采,给人一种美妙的旋律美。
中岛洁的画作,多以灰白色为基调,浓淡并举,彩浅淡柔,赋色清丽。在几十年的绘画生涯中,他大胆探索,刻意求新,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吸收西洋画的营养,洋溢着现代画的神韵,为日本画开创了新风。
(附图片)
花的信 中岛洁[日本]


第8版(副刊)
专栏:

  日映荷花别样红
——记舞蹈家沈培艺
邓高如 占友
天幕上一片天水相连的荷塘。雨雾迷蒙中,沈培艺率“荷花仙子”们飘飘扬扬出场。旋即,朵朵荷花濯清而出,光华照人。
沈培艺坐在了我们面前。她24岁。
“多少人说我幸运,我说,是机遇与天赋的巧合;多少人问我为什么选择了舞蹈,我说,是舞蹈选择了我……”
沈培艺出身于广州一个艺术世家,后随母迁居武汉。她从小对线条、色彩、音符就有特殊的感受。当她放学回来,每每听到收音机里露珠般的音符滴落下来时,她就会禁不住扬起双臂,踮起脚尖,翩翩舞动起来。
1978年夏天,舅舅背着琵琶,妈妈揣着东借西凑而来的200元钱,带着12岁的沈培艺来到北京舞蹈学院投考。
10多位舞蹈专家的目光观察她,手拿卷尺一分一厘的丈量她,细到连指头关节的直径与长度也不放过。随后让她表演小品《捉蝴蝶》。从专家惊喜的目光中,她明白自己被录取了。
表演系中专学6年,大专学2年,她以各科优秀成绩毕业,并留在了学校青年歌舞团。
“我爱荷花,如周敦颐所说,它‘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这话太妙了,我喜欢跳《荷花赋》,因为作为一个艺术家应该像荷花那样去做人。”
沈培艺在一次全国性的舞蹈比赛中,前两轮下来,有人认定她不是第一名,就是第二名!可第三轮比赛时,因为种种不应该出现的原因,使她落在后面。她并不怨天尤人,而是更加刻苦,更加努力。1986年,北京举行第二届全国舞蹈比赛,她一举夺魁,获一等奖。
去年,她又加入了总政歌舞团的行列。今年5月,她随团到拉萨演出,有人断言:内地演员到西藏跳舞,谁不“踩假水”?她却要求自己:动作幅度不准收敛,一招一式不准减少。一曲《荷花赋》下来,她晕倒在后台。有记者要报道,她说:“千万不能,舞蹈演员磕着碰着,倒下站起,简直是家常便饭!”
沈培艺本是多情善感的人,见花落月晕会潸然伤心;听悲鸣之音,会彻夜难眠;读罢一篇优美的散文,她又浮想联翩,不能自已。但是,无论在舞台上,在大街上,还是在其它活动中,她又不是那种炙手可热的人物,很少有人一眼把她认出来。除演出外,她平静得像一潭秋水。
她曾说过:《荷花赋》是体现整体美的一曲舞蹈,表现千万枝荷花亭亭濯于清涟,可群艳而不可独秀。为此,她关顾全舞效果,从头到尾决不独舞亮相一次。她说,不然就破坏了这舞蹈的意境。


第8版(副刊)
专栏:

  我看体育比赛
孙荪

比赛,竞赛,不能不以优胜为目标,以获得优胜为荣耀。优胜能说明一些问题。
不然,何需拚搏?
但是,有时胜负之间只差十分之一秒,就是说,把滴答一声分为十份,只占那么一份,或者说,只差手指尖那么一点距离,就那么一点点。因此,所谓胜负,其实只不过是人为地排个顺序而已。
即如此,负了又何需凄惶?
二 
中国有句老话:棋逢对手。非如此,不能赛出精神来。
精神是在互相撞击下迸发出来的,是在互相激发下开发出来的。
越战越勇。棋逢对手之战才叫做“战”。
“杀”得兴起,则入忘我之境。当此时也,不知何处之勇何处之智一齐冒了出来,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甚至感觉不到。
正是非常时刻,勇气和智慧才能逼出来。逼,需要环境,需要对象,需要对手。需要棋鼓相当之对手。只有如此,才能赛出水平来。
水涨船高,相克相生。相得益彰。相映成趣。赛场的魅力正在这里。

过了难关,取得了胜利,为何反而哭了:抱头痛哭,无声泪满面?
这是奋斗者的悲壮颂歌。
确实悲。多少个日日夜夜筋疲力竭,汗流浃背,衣衫拧出水。踟蹰不前。盘旋而上。希望与失望交替,成功与失败交错,前进与退步纠缠,赛场风波与灵魂风雨扭结。有多少次成功、前进、希望的庆贺宣泄了喜悦和兴奋;却有多少次失望、失败、退步和沮丧的情绪抑压在心底,酝酿突破,寻求前进,等待辉煌的爆发。
辉煌的时刻到了:就在某一秒钟,宣布登上巅峰的声音和着陡然爆发的掌声一下子撞击过来,极度的兴奋和抑压的忧愤一齐奔突而出,化为喜悦的泪水。
这是悲壮。经过大奋斗的人才有大悲壮。这是豪情。吃过大苦的人才有大豪情。这是人生的高峰体验。
经验过这种幸福的人懂得:就为了这一刻,花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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