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9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国庆报告文学征文

矿脉
阎 涛
巍然耸立的一座大山,悬崖峭壁,高峻陡险。一条盘山道在崖壁间盘来绕去,攀上20里才能到达顶巅。要翻越这座大山的人,要打个尖,再带些吃喝,还要起个早儿才敢攀登。它是太行的“屋脊”,冀晋的分水岭,有名的十八盘!
山虽高,路虽险,可千百年来却是条“跑山西”的大道。山下这个住宿打尖的深山小镇,是由河北平山管辖的下口村。早年,是挑八股索儿的与赶牲口的,爬这盘山道;如今,是拉煤的大卡车,哪天也攀上个百八十辆。原先的羊肠道,变成了宽敞的大公路。
山脚下的这个下口村也变了。他们的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穷山恶水的深山老沟,一代传一代,过的都是苦日子。解放了30年,虽然强了一点儿,却仍然被称做“三类队”。谁也没想到,又过了10年,这个村子却“一步登天”了!先告诉你一件事:下口人现在人人都挣工资,而且工资标准大都在县团级以上,不少人的月工资是300多元。他们是从1984年起,开始给全村人发工资的。按不同工种,月工资分别为300多元、200多元,少的150元。老弱病残,多少安排一点工作,比如看个鸡、看个树的,每月也发60元以上。除了上学的学生,人人都有工资。
为什么会突然发生了巨变呢?有人说是天时好,遇上了好“气候”,也有人说是因为这儿出了位农民企业家,有个出色的领头人……
这个领头人就是下口村的老支书阎惠生。他的老家是平山西柏坡(住过党中央机关的地方),是他爷爷的爷爷,因为贫穷,离开老家,后来流落到这个深山老沟的下口。这地方更穷,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就那几亩山坡沙地,哪能有他这新来户的地种呢。于是就借着这条“跑山西”的“大道”,帮那些翻越十八盘的人打尖,炸油果为生。
他四岁丧父,母改嫁,爷爷年迈,奶奶眼瞎,跟姑长大。15岁即离开姑家,自己闯天下。
穷山恶水压着下口人,解放了几十年还是穷!一个近400户的村庄,一直到1977年全村的总收入才1万元。又过了一年,正苦于不能战胜穷山的老支书阎惠生,忽然遇上了天时,天时一到,计上心头:靠山吃山,发挥山的优势!他指挥下口人开发矿山。
收入最大的是铁矿开采,现在年采矿石10万吨,铁矿精粉5万吨。从1983年起即开始变富,总收入由1万增长到60万元。到1988年,增长到700万。到了迎接国庆40周年的1989年,年产值可达1000万元。这十年多一点的时间,收入增长了1000倍!他们现有固定资产440万元,公共积累500万元,人均生活水平1640元。
阎惠生个头不高,稍显发福,光葫芦脑袋,标准的农民打扮。虽已56岁,却仍如年轻人那样精力充沛,日夜在操劳着他的工矿企业。
为了跟开发矿山、运送铁矿石相配套,他们建起3个30辆大卡车的汽车队。搞这个运输本该是赚钱,也不知为什么却总赔钱。于是,他这位老支书、下口工矿企业的总经理,兼起了汽车队的队长。
天不亮他就来到车场,分派好任务,看着所有的车都开出去。傍晚,他又来到车场,看着一辆辆车返回来。如果有的车在路上耽搁了时间,他就在车场上等到深夜12点,都到齐了,他才回家吃晚饭。也没见他使什么新招,车队的问题解决了,同时也变亏为盈了,而且还盈利不少。
不管是开矿、选矿,十几个工矿副业摊点,都装在他的心里,哪里有什么问题,他都一清二楚,现在怎么办,下步怎么办,指挥得头头是道。只要是他管的企业,那就保准兴旺发达,月月赚大钱。所以,人人都承认他是这老山沟里出来的企业家,地委行署命名他为“农民企业家”。
有人说,只要阎惠生说一句话,就能赚回几万或几十万。这话是有根据的,他确实有这个能耐,只是他不这样搞。他说他不反对别人个人致富,但他自己不搞个人致富。要搞的话,这几年之内,很有可能已经成了百万富翁。他说,能让乡亲们都富起来不是更好么。耕地虽然分户承包管理了,集体财产没分,山林没分,收入仍然统一核算分配。庄稼的浇水、施肥,水电费,农业税,征购,户里都不用管,收的粮食却归自己。耕地虽少(每人只有四分多地),但打的粮食自足有余,不少户存粮超过万斤。建国初亩产三四十斤,现在平均亩产达到了1590多斤。家家都有存款,万元户早已不是稀奇事了。
过来这些年,有些人寻找各种办法,利用各种关系,设法购买国家的平价物资,然后转手倒卖,赚大钱发了财。阎惠生不用寻找,他的关系多得很,但没为自己赚下一分钱。
阎惠生管着30辆大卡,还有工具车和小车,拖拉机就不用提。他要拉运点什么,或者耕二亩地,不用他说话,捎带着也办了。可他设让他的车队为自家的事捎搭。他跟另外三户乡亲,合着养了一条牛,一家一条牛腿的股,耕种运输全办了。有人开玩笑说他是“一条牛腿的企业家”。
过春节的时候,山西一个厂家,也是他多年交往的一个朋友,给他送来一卡车大块好煤,车停在他的门口,正要往下卸,他出来了。他对着司机往北一指,又向东一转。意思是:你们卸到这儿不好,给我卸到那儿吧。原来那儿是党支部、村委会的门口。他把这车好煤给大伙分了。从山西拉来不容易,要翻越十八盘,不能让人家再拉回去。
农民有了钱,别的享受要不要都可,第一件重要事是盖新房。现在下口是家家都有了钱,不说家家要盖,反正要房基地的不少。耕地少不能占,可占的地基很少,要的人又很多,矛盾不好解决。
阎惠生老书记的女儿嫁在本村,女儿女婿确实需要盖房,并已找到一块好地方,乡亲们也都认定是她家的了,并认为应该分给她。阎惠生不仅没分给女儿这块好房基,连次的也没给。老书记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分,别人也不好再争。到了第二年,把当紧要分的安排好以后,才给女儿分了块山坡,她花了3000元从这山坡上凿出一块房基地。别人说:“老书记的闺女都这么办,咱也这么办吧。”于是矛盾解决了。
这位老支书几十年来为村里办了不少好事,尤其是这10年来,他和大家一起,能把这穷山沟变的富起来,甚至超过了大平原上条件好的那些富村庄,确实不是件容易事。所以,老支书在村里有着很高的威望,谁不说他为乡亲们立下了汗马功劳,是下口创业的大功臣。大家都尊重他,听他的指挥。
有人勘察过,下口的铁矿山只能开采20年,而且一年比一年难采。这位老支书在琢磨,20年后怎么办?难采就要减少收入,乡亲们的收入只能逐步提高,总不能富了以后,又逐步降低,再一次变穷。
他先带领村里人,在南山沟建起一条“经济沟”,栽上了满沟的果树。六、七年后到盛果期,预计年收入170多万元,可以超过现在选矿厂的收入。同时,还在另外的地方,种了满山满沟的白杨、花椒,飞播了松林……
可喜的是,又发现了村南整个一座大山里面藏的都是硅矿,比村北铁矿的藏量要多几倍。并有玉石、玛瑙、铅、钍、金的储藏,大山的肚里装的都是宝呀。他们的事业要年年发展,他们的日子要步步登高!


第8版(副刊)
专栏:

我可爱的祖国
桔 子
再过几天
就是你四十岁的生日。
我去过花店没有哪一束鲜花
能表达我深切的心愿。
我要采来西山所有的红叶,
我要摘来井冈遍野的杜鹃,
我要用小溪的流水编成银链,
我要用彩云织成锦缎,
我要用盈盈眼波送你爱的小舟,
我要用热血温暖你的心田……
祖国
我可爱的祖国
我们不必叹息已经受过太多的苦难,
我们不会惧怕前路还要碰到的阻拦,
我们并不介意曾经蒙受的委屈,
我们不会屈服来自外面的责难。
我们重视的是十一亿人的幸福,
我们重视的是纠正自己的缺点,
我们重视的是民族的自尊,
我们重视的是共和国的安全。
敞开的门窗迎接东风吧,
中华民族再不会倒下,
让我们迎接腾飞的一天!
一九八九年九月于巴黎


第8版(副刊)
专栏:

发射进入一分钟准备
王晋军
在时间的浩浩长河里
荡漾着多少
悠闲 平静 松弛的一分钟
唯有这片神奇土地上的一分钟
隐藏了永恒不泯的激动
一分钟
浓缩了数十个峥嵘如织的春夏秋冬
浓缩了上下五千年的屈辱与光荣
浓缩了一位火箭专家掩埋在戈壁下的毕生宏愿
浓缩了属于正义的坼裂风云的呼声
浓缩了太阳的炽热,月亮的冷峻
浓缩了所有奔驰的改革之金轮和开放之银轮
一分钟啊
向上的血液千万次翻腾
辛劳的蜜蜂千万次酿造
孕蕾后的栀子花千万次开放
斑斓绚丽的生活之光千万次闪耀
委婉悠扬的鸽哨千万次鸣奏
无边无涯的信息束卷起千万次浪潮……
导弹神在60秒内
接受母亲最后的体检
“心脏”正常,“神经”正常
“体温”正常,“血液循环”正常
万无一失的火箭兵
向祖国递上一张完全合格的体检表
巨大的喜讯 刹那间
就会降临在
放声啼喔的雄鸡形的庄严神圣的国土之上
发射进入一分钟准备
为了这一分钟
历史走过了多么艰难漫长的征程


第8版(副刊)
专栏:

月有阴阳圆缺
侯滁生
每次回故乡滁州,照例要去儿时的伙伴家坐坐。这次一进门,意外地碰上了一件大喜事:他那个被抓去台湾当兵四十年,早被认为不在人世的父亲,突然回来了。然而,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伯,晚到了一步,他的妻,我那伙伴的母亲,已在去年辞世了。
晚上,几杯酒下肚,似勾起老伯无限感慨。饭后他执意要我陪他去琅琊山走走。
一轮明月,高挂在山颠之上,万物沐浴在溶溶的光晕里。置身其中,便宛如在似幻若梦的仙境。四周很静。除了秋蝉的低鸣,清风的拂弄,似乎没有了生命的存在。
走上通往琅琊山的小径,月光透过高大的树冠洒下来,光的斑点凝注在一棵碗口粗的树干上。树下,正有一对情人相依相偎,沉浸在浓郁的恋情中。看到有人走来,他们极不情愿地相拥着离开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抚着这已长高的树,老伯的眼中湿润了。就是这小路旁,就是这棵树下,四十年过去,他与妻子留在这里的爱的梦幻,由遥远的记忆中,重又梳拢出清晰的轮廓。然而,故地重温,毕竟已物是人非了。想来,妻子坟前的小草,也该有一尺高了吧?在她弥留之际,还会忆起这棵小树,忆起那个洒满月光的夜晚么?
老伯默然。我也默然。
弯过不远处的山角,便有流水声传来。我忽然记起了欧阳修《醉翁亭记》中的“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那些名句。
酿泉涌出来,沿曲曲弯弯的山凹流去,就成了小溪。月光下,那溪水晶莹透亮,泛着点点光波,一路轻盈宛转地唱着,向山下流去。
老伯用颤抖的双手,捧起酿泉水,久久凝视着。那清泉,沿着指缝溢出来,又回到小溪的怀抱。
看到我注视的目光,老伯便说起了与妻同游酿泉的一段往事。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看到酿泉,捧起酿泉水,她激动地大喊:“啊!真好!你看,我捉住了!捉住了!”那时候,大概她认为,自己已将幸福、希望、青春、爱情,统统捧在那双小手里了吧。可又谁知,几十年过去,一水之隔的海峡两岸,让人咫尺天涯,望眼欲穿呢?那时候,她怎知道,捉到手里的,只是一个美丽的梦呢?
过了酿泉,迎面一座由高墙环绕的幽雅庭院,横在眼前,这就是醉翁亭了。进院门,向左转,便见林立的碑刻。岁月的风风雨雨,人世的苍桑变故,早已将那碑刻,剥蚀得满目疮痍,千疮百孔了。由此可见,世上的万物,本没有永存的。唯有对祖国、对故乡的思念,因为它铭刻在游子的心中,才会魂牵梦萦,久存不败。
坐在“醉翁”曾歇过的石凳上,蒙看园人的盛意,取一杯清香的滁菊茶,以茶代酒,以景代菜,我们便尝到了醉翁的乐趣。
猛低头,一条由石上开出的小沟映入眼帘。沟中泉水匆匆,七环八绕,犹如猜不透的迷津。相传,“醉翁”曾以水传杯,与友畅谈,如游戏人生。由此,我忽然想到,老伯这一生,不也正如这千回百转、迷离难测的一景么?
下山的路上,抬头看,那一轮明月,已升上中天。遗憾的是,那月不是满月,缺了一块儿。不过,我相信,那月终会圆的,这一天不会太远。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金秋〔油画〕 孙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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