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联播 文字版 1989-08-07

1989-08-07新闻联播 文字版

列车上

第8版(副刊)<br/>专栏:大地<br/><br/> 列车上<br/> 白刃<br/> 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在某火车站的软席候车室里,我和老伴等候乘列车回北京。21点多钟,门外涌进一群旅客。两个穿夹克衫西服裤的老人,提着小包拖着大包走到对面沙发,几个衣着新潮的青年跟着推拉行李,像是送客的,奇怪的是老人们坐下后,还抓紧自己的东西,似乎怕丢失。<br/> 两个老人,一个头戴黄卡叽布帽,一个露着灰白短发,一个胖,一个瘦,都是古稀之年的高个子。不像海外华侨,不似港澳同胞,八成是来自台湾的国民党老兵。<br/> 服务员招呼上车,旅客们拥向站台。我和老伴跟在后面,上了软卧车厢,找到包房睡铺。对面卧铺上,坐着那个戴帽的老人,身旁一个小伙子,一口北京腔,缠着老人要换外币。<br/> “换给一点吧!多少换一点吧!”<br/> “我去年回过一趟家,今年没带多少钱。”老人操着河南口音,不断重复这两句话。<br/> 两人拉锯般地相持着。老者愁眉苦脸,为难加害怕;少的口气紧迫,不到手不罢休。<br/> 我实在看不下去,厌恶地对那青年说:<br/> “别丢人啦!人家离开几十年回大陆探亲,干吗逼着他呢?”<br/> “丢什么人?”小痞子看我这老头儿,居然敢管闲事,破了他的财路,气汹汹地朝我嚷道:“我用高价给他换,你管得着吗?”<br/> “你这是套汇!犯法的!谁都可以管!”我大声喝道:“你再不走!我喊乘警啦!”<br/> 小痞子做贼心虚,吃软不吃硬,果然站起来,恶狠狠瞪我一眼,灰溜溜走了。不一会儿,和他一个哥儿们,站在车窗外,向我挥着拳头,不干不净地喊着:<br/> “老家伙!你敢下来吗?”<br/> “我怕你呀?你这小子干了坏事,还撒野!”我也不示弱地吼着。<br/> 包房门口走过一个穿红衬衫的青年,朝我们丢下两句话,我认出是小痞子的同伙。<br/> “别吵了!都是自家人嘛!”<br/> 瘦高个老兵拖着行李回来,听说红衬衫挟他到另一包房,死缠着要换外币,没法子只得给他20块钱,怪不得刚才他那得意的样子。<br/> “可别说呀!”瘦老兵心有余悸地吩咐。<br/> 我问怎么给他们缠上,胖老兵说道:<br/> “刚到车站,他们围上来,说是帮助老年人拿行李,我们不放心,不敢松手,他们硬跟着上车。”<br/> 交谈中,胖老兵说他姓曹,河南辉县人,瘦老兵姓梁,河北保定人。两人都是原国民党空军地勤人员,四十年前随军逃到台湾,退伍后住在高雄乡间,靠养老金生活,没有再成家,孤独一身在异乡,日夜思念妻儿老少。台湾开禁,曹先生去年回来探亲,和双目失明的老妻及儿孙团圆。今年他鼓励旧同事梁先生结伴回来,白天从香港到广州,晚上就遇上这扫兴的窝囊事,弄得两人很不痛快。<br/> 火车开了,车轮轰隆响,我的心潮跟着翻腾:开放以后,海外来了大量游客,去年几十万台胞回大陆探亲,海关、民航、火车、宾馆和出租汽车,全是国家的窗口,奈何有些管理偏偏不好,让人家带着坏印象出境,飞机晚点,“的士”敲竹杠,还有火车上盗窃、抢劫、行凶等恶性事件!既然铁道部规定买软卧车票,内地人限定级别,上车时检验证件,为什么几个小痞子可以随便上车?是责任心不强?是怕他们报复?还是另有文章?小痞子们上软卧车厢敲诈旅客,我想决非首次吧。<br/> 想到这里,我不由走到列车员休息室。室内坐着一个男列车员和一个乘警,我告诉他们刚才的事,他们说不知道。<br/> “既然发生过恶性案件,规定乘软卧级别,上车时看证件,怎么随便让些不三不四的人上车。”我严肃地问。<br/> “他们不一定从正门上来,两头车厢都通着啦。”列车员说。<br/> “旅客上车时,为什么不把两头车门锁上?”<br/> “锁上他们也能开呀!”列车员不耐烦地瞧我一眼,反问道:“你是哪里的?什么单位?”<br/> 我说:“任何人碰到这种事都该管。旅客上了车,你们有责任保护他们。”<br/> 正说着,后面车厢跑来一个女列车员,对乘警说道:<br/> “那边打架了,快去!”<br/> “真要命!”乘警站起来走了,我回到包房里。瘦老兵梁先生在上铺躺下休息,胖老兵曹先生坐在下铺抽烟,递来一支香烟,说是台湾出的,我推辞不过,接着点了起来。<br/> “今晚上多亏您先生帮忙,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好啦!”曹先生感叹地说。<br/> “二位难得回来一趟,本不该发生这种事呀!”我不无歉意地说。<br/> 曹先生忙换个话题:“现在回大陆太麻烦!每次都要申请,限期回去,还要绕道到香港,要能自由来去,从台北直飞过来,该省多少时间和金钱呀!都是中国人嘛!”<br/> “那敢情好!”我赞同地说,“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br/> 曹先生躺下睡着了。我默默抽着烟,沉重地想着,目前的社会风气……

崂山

第8版(副刊)<br/>专栏:<br/><br/> 崂山<br/> 柴吟<br/> 每一块岩石都是<br/> 一片深邃且坦荡的谜语<br/> 一摞一摞 叠叠层层<br/> 鸣蝉 从脑际飞掠而过<br/> 似是指点瞬间的疑云幽雾<br/> 回眸处 翠雨在触目的低谷<br/> 袅袅升起<br/> 我无意在山中凋零或是开花<br/> 一粒碧草一丛蚂蚁<br/> 都在含笑询问我<br/> 是否首先读懂了<br/> 与生俱来的永远陌生的自己

不畏人知畏己知

第8版(副刊)<br/>专栏:大地漫笔<br/><br/> 不畏人知畏己知<br/> 读《咸宁县志》,见清代咸宁籍清官叶存仁的故事。<br/> 雍正四年,叶存仁由礼部侍郎王图炳保举,先后在淮阳、浙江、安徽、河南等地任官。他为官三十余年,甘于淡泊,毫不苟取。有一次,他在离任时,僚属派船舶送行,依依话别,船迟迟不肯启程,直到明月高挂,但见划来一叶小舟。原来是僚属们为他送来临别馈赠,为避人耳目,特地夜里送来。他们满以为叶存仁平时不收礼物是怕拿人的手软,这次临别馈赠肯定会收下。但叶存仁看到这情景,立即叫随从备好文房四宝,即兴书诗一首,诗云:“月白清风夜半时,扁舟相送故迟迟。感君情重还君赠,不畏人知畏己知。”书毕,即将僚属的馈赠“完璧归赵”了。<br/> 可贵之处,在于能够严于律己。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任杭州刺史期间,从不贪污、苟得什么。但当他离任回家后,竟发现自己做了件错事,即写了一首自省诗:“三年为刺史,饮水复食叶,惟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此抵有千金,无乃伤清白。”这说的是他在游天竺山时,带回两颗心爱的山石。他因此感到对不起杭州,对不起天竺山,若游客都这样带石子,天竺山便“山将不山”了。这种损失,抵得上贪污千金,不像为官清白者所应做的。<br/> 人贵有自知之明,能够在“慎独”中严于律己,唯恐有损自己的声誉!但有些人明知接受别人的馈赠、贿物有伤自己的清白,却照受不误,毫无“畏”心。在这种人看来,只要别人不知道,“不开发票”,不留字据,就不怕什么。他们只“畏人知”,却不“畏己知”,因此便妄自为之。“哀莫大于心死”。自己身在错中不知错,不怕错,离“心死”不远了,心一死,人的内瓤就腐败了。 余仁

瀚海行舟

第8版(副刊)<br/>专栏:诗画配<br/><br/> 瀚海行舟<br/> 赵亚洲 摄影<br/> 刘连勇 配诗<br/> 难道没人告诉你们,<br/> 前方布满了困难?<br/> 被云吸榨得像麻,<br/> 被风煎炒得滚烫;<br/> 难道没有感到脚下,<br/> 一步步紧逼的气浪?<br/> 四周汹涌黄色波涛,<br/> 吞失了天地迷茫了方向。<br/> 为什么驼队依然前行?<br/> 为什么驼铃依然叮当?<br/> 硕大的蹄印坚实的脚印,踏下去<br/> 没有一丝摇晃;<br/> 为什么像船剪开沙海?<br/> 为什么像剑刺破蛮荒?<br/> 偏要在黄褐色的意象里,<br/> 创作一组葱绿的诗行!

缺憾

第8版(副刊)<br/>专栏:<br/><br/> 缺憾<br/> 峻峰<br/> 小雨多情,如丝如缕的缠绵,竟把我留在这山里了。<br/> “留下就留下呗,看把你急得哟,多呆一天就把人呆老了么?”房东的小女儿与我刚解除陌生,她说这话是想留我。<br/> 这小女孩长得好看全在眉眼上,她惊奇的时候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使劲盯你不眨眼;笑的时候一下就眯成了两弯小缝,精致而迷人;一种纯雅之美让你想夸她,却又发现那些美丽的词儿全都虚假得彻底。<br/> 她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名字普通:香香。<br/> 晚饭后,小油灯点亮了,黄黄的光给我焦躁的心以温馨。<br/> 香香怕我急,能看出来,她的表情藏不住。突然就想到要找样东西给我看,不等我答一声就跑到屋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精装的日记本。我刚要接,她又缩回去,乖巧地藏在背后:“猜”。<br/> 孩子的方式。我笑了:“我都看见了”。<br/> 她抿着小嘴,淘气的样子:“猜。猜不着……猜不着……”<br/> “猜不着讲故事。”我接了说。<br/> 香香笑了,眯着的眼又生动又甜蜜;而她并不让我猜,递给我,打开:一本邮集。<br/> “谁的?”我很惊奇。<br/> “一半是俺爹的,一半是我自个儿的。”<br/> 白天和香香妈唠话时,知道香香爸原是这里的山村教师,“文革”中下身致残,前年去世了。这本邮集,藏了多少辛酸和美好的故事呢?我感到手上沉沉的。<br/>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领略方寸之间美的景观:有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有梅兰芳,有五六十年代发行的各种鱼、虫、花、鸟。一枚枚如一个个小小的镜头闪过,组接成历史缤纷的片断。我也爱集邮,每每闲暇独自欣赏,独有所得,不尽是艺术美的享受,更多的是对世事的回忆和对人生的体验;在苦涩与甜蜜中生出对时光的眷恋和对生命的珍惜。<br/> 有一组菊花邮票我最喜爱,可惜在第三枚处是个空白,留下小小的空缺;那也是香香爸一生中的缺憾吧!当我看完香香爸苦心搜集的几十套邮票后,发现只缺那一枚。仅只一枚啊,便让一个普通人终身寻觅,至死也没有得以弥补,并无意又将这缺憾留给了孩子。香香正拧着眉,有淡淡忧伤在心上。<br/> 我说我有一套全的,说出我就有些后悔了。<br/> 香香松了眉又拧起:“俺咋能要你的呢”。<br/> “叔叔答应了,说给就给,回去我给你寄。”我终于还是说了慷慨话。哄哄孩子么?<br/> 香香没说要,也没说不要,羞涩起来。我拉了她凉凉的小手握着,接着欣赏她的那很少的一半。虽说很少,但对于一个山里的孩子已经是很伟大的作为了。<br/> 第二天走时,香香没来送我。她妈说小孩子不懂事,不知咋了在屋里抹泪。我重又陷入都市嘈杂喧嚣的漩涡,匆忙而疲劳,偶然想起我应允孩子的邮票,心便紧得慌。香香一定每日都在山中真诚地等着吧。一定的。<br/> 我取出那张邮票时,突然犹豫了,笑我的认真。舍不得么?一瞬间的自我搏斗,便找了许多可以瞒哄孩子的谎言。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将谎言寄往山里,要她原谅。信寄走了,困扰我的情绪寄不走,不能解脱,沉压着我的心。<br/> 半个月后,一封回信放在我的桌上,我怯怯不敢去拆,我怕那个小女孩就装在里面,会笑眯眯地钻出来,笑着她那好看的眉眼。<br/> 信是香香妈请人代写的,说那邮票不要再寄了,香香的眼睛在一次大病中失明了……<br/>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将惶惶的我彻底击倒,我不想有所激动,也不想伤感地流泪;这下完全可以原谅了:我的对一个孩子的自私、狭隘、丑陋和罪过!这缺憾,这深深的缺憾,是一枚小小的邮票可以弥补的吗?这缺憾,将给我终生留下生命的空白。<br/> 我真想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