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创造主义诗派与维多夫罗
黎华
维森特·维多夫罗(1893—1948),智利著名诗人,现代主义诗歌流派创造主义的创始人。他出身于圣地亚哥一个贵族家庭,少年时被送入耶稣会学校求学,不久辍学到阿根廷游历。他深受法国文化的熏陶,能用法语写作。
1912年,维多夫罗与诗友们合办《青年诗神》杂志,传播现代主义诗歌奠基人鲁文·达里奥的诗歌创作理论和风格。1916年,他旅居欧洲时,在巴黎与法国先锋派艺术家毕加索、诗人阿波里奈尔等人交往甚密。后来创办《创造》杂志,和一切传统决裂,提出“创造主义”。他在马德里还结识了一些西班牙诗人。当时社会上出现的一些新的革命思潮,他几乎都予以支持。20年代,他拥护苏联的社会主义革命,称之为“唯一的希望,最后的希望”。30年代,他反对帝国主义,拥护世界各殖民地的民族独立斗争。返回智利后,曾于1925年创办《行动》报,参与政治活动,并在40年代,作为总统候选人参加智利全国竞选。失败后,再次出国旅居,在国外经历了西班牙内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1945年重返智利,3年后病逝于圣地亚哥远郊卡塔赫纳。
维多夫罗年轻时推崇法国作家,同时接受现代主义诗歌的影响。但不久便摒弃了这些流派,反对一切传统,反对诗歌的程式和规范,反对做作和模仿,主张诗歌即是“绝对的创造”,“一切革新,一切独创”。他说:“创作一首诗就像自然创造一株树木一样。”并宣称“诗人的第一个职责是创造,第二个职责是创造,第三个职责还是创造。”1916年在巴黎正式提出“创造主义”,他在《论诗的艺术》和《1917年宣言》两篇文章中,曾较系统地阐述了创造主义的诗歌理论,可归纳为:把事物人格化;把一切晦涩的东西写得清晰和准确;把抽象的东西具体化,把具体的东西抽象化。
但是这些理论通过他的实践证明并不成功,他的诗歌创作走上了形式主义的极端,甚至带有结构主义的特点。他在后期逐渐放弃这些主张,开始认真探索能够表现自己美学思想的诗歌,诗作表现出对周围环境的关心,诗风较为直率、自然、简练,抒情气氛浓郁,还带有一定的哲理性。维多夫罗被称为“一个发表了许多文学宣言而著名的诗人”,他提出的“创造主义”虽然并未成功,但他那种勇于革新的创造精神对当代拉丁美洲文学的发展具有颇为深远的影响。
维多夫罗的诗作主要有《镜》、《北极的诗》、《逆风》和《最后的诗》等。他还写有长篇小说《我的熙德勇士》、剧本《在月亮上》以及论文集《宣言集》。


第8版(副刊)
专栏:

巴音月色
赵海洲
黄色的平房,代替了蒙古族人恋居的蒙古包,隐匿在2000多米的天山高台——巴音布鲁克草原上。
一幅幅珠帘掀启,那维吾尔妇女的红裳翠袖,伴着她们颀长的身影,红润的脸庞,一齐溶入愈浓愈暗的暮色中。
车灯没了,汽笛也疲惫了,只有那伊里哗啦的维语声,从凵字型的客房中流泻出来,显示了旅人的兴趣与情趣:
我听不懂同房维族同胞的话语,闷坐了一晌,忽见一道亮光,从玻璃窗棂泻进了房内,童年时父亲教我的李白那首五言绝句,无端的激起心潮的浪花:
“窗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故乡,远在万里外的江南,寻不着,望不见。于是,我觅起草原的月色来。
掀开门帘,踏出院坪,信步而走。
茫茫的朦胧的草原的那边,升腾起一道淡青的亮光。我定神一望,原来是一弯偌大的半圆月,仿佛是刚下的鸭蛋,淡青青的。又好像它在草丛中偎依过,似乎还闪着水珠儿,洁净、湿润、水灵。
我凝神望着月亮,竭力想把旅途的劳顿忘却,殊不料,淡青的月亮倏忽间苍白了,它从黛绿的草原上忽地挂在一匹匹长长的白练上。在白练上,殊不知它一挪一挪的,我想,它似乎要脱离白练的羁绊,却是那么的艰辛。白练在拉扯它裹着它。渐渐地,白练拉长了,升高了。啊!雪线上的天山并没有酣睡。
“萧萧!”
呼啸了一天的凛冽的漠风,现在倦了;哪里传来了马驹长长的嘶鸣,在夜阑人?的山谷,显得格外的凄切。声音里,分明有惆怅,有焦盼……那是从一个个生灵里迸发的呼唤啊!
一道黑影从我面前掠过,许是蒙古牧人,去夜巡他心爱的马群?
黑影消失了。只有我的影子留给了清月,留给了夜的草原。
月眉还在中天,霜潮起来,在草叶上,在茎秆上,先是一点一点的闪着珠子似的光点,渐渐地,变成一块一块的晶体,冷冷的,灰白的。
我的心似乎也潮着霜,逐渐地凝重了。裹着毛线衣的身体,似乎寒意袭人。
“还没有睡着?”
老牧人从那边走来,他的眉毛结了一层晶亮的霜花。他那双鹰般锐利的眼睛。远远地,他就认出了我。他把一件白板子羊皮衣脱下来,拍掉上面的霜花,硬要披在我颤栗的身上。我们一道走进了他那间牛粪火很旺的宿舍里。不多一会,身子暖和了。


第8版(副刊)
专栏:世文谈片

秦人吟唐诗有感
王玉祥
滑稽不,李商隐的名句“心有灵犀一点通”被比他早十个世纪的徐福借用来说教秦皇!不看那部长长的富有细节描写的电视连续剧《秦始皇》,你怎么肯相信呢?
早在几十年前,侯宝林先生就幽默地嘲讽过“韩老太爷”发明的“关公战秦琼”。然而恐怕连侯先生当初也未必能料到,如今这“韩老太爷”会愈来愈多。不惟出自引车卖浆之辈,亦复见于舞文弄墨者流。
当然,“韩老太爷”们不读诗书,对于关公能否有缘与秦琼一战,自是不知,所以对他们亦无须苛责。而《秦始皇》剧编导呢,水平无论如何,总还不至于不晓得秦、唐两代孰先孰后,而让秦人吟唐人之诗吧。
不管真真假假,怎么花哨怎么热闹就怎么干,情节可以随意编织,万乘之尊每每独来独往于野水荒山,蓬门茅舍,却躲不过宰相夫人当头一棒;语言可以随意使用,远古、中古、近古人物一视同仁,统操时下港白;礼仪可以随意杜撰,丞相与皇妃居然有机会单独在一起拉拉扯扯;服饰可以随意穿戴,不分什么秦汉唐宋元明清;器物可以随意陈设,仿佛尧舜时代就有了哥汝细瓷;……一句话,到了手里,铁脊铮铮的历史顿时成了可以随意捏玩的面人儿。这也算是一种艺术创造?
三年前,作家峻青先生在一封信中就谈及某些历史电视节目:“全是今人语汇,真令人啼笑皆非。然欲做到与历史吻合,谈何容易,需多方面历史知识及古文素养。”寥寥数语,可算是点到了节骨眼儿上。


第8版(副刊)
专栏:

心距
李春华
“心距与距离成反比,因为存在着引力和斥力!”似乎哪位哲人这样说过。
小站,新建成,很小,在渤海边。
我独自一人乘船从大连回北京,于塘沽下船。原以为这里交通十分方便,可现在好几百人挤三辆有限的汽车,我茫然了。
等,耐心地左顾右盼。哦,前边两个人冲我招手,想起来了,是同船共济而来的两个去北京出差的大连人。“你也没搭上?”我苦笑着耸耸肩。
“跟我们一块儿去乘‘小巴’吧,我们出钱!”我摇摇头,“不,谢谢!”紧紧地拉了拉脚前的小皮箱。其中的一个脸上似乎抽搐了一下,他们走了。
我好不容易挤上一辆公共汽车。我感到很累很累。
“小姐,你坐这吧!”又是他们两个!我歉然地坐在那里,向他们道谢。那个刚才脸上抽搐的人说:“多一点真诚,少一点戒意,生活就简单多了……”
我向窗外望着,说道:“戒意是很自然的,因为人与人之间存在着斥力,因而彼此是有很大心距的……”
“那属于物理学范畴问题,不一定存在于感情世界!”我身边的一位高个男孩子打断了我的话。
沉默。车像一条牛,爬在津滨公路上。窗外是整齐的田野,绿色的树,阳光很灿烂。天很热。是7月末的一天。一个充满绿意的夏天。
两位大连人下车了。我真诚地微笑着与他们告别。他们只淡淡地挥了挥手,“谢谢你这真诚的笑!”……
我再度沉默,思索着他们的话。身旁的男孩子说话了:“第一次来天津?就你一个人?”我点点头,“我是顺路回北京,这车真难坐!”我抱怨了一句。
恰在这时,不争气的车抛锚了。我们只好等。
我与那位陌生的男孩子相距很近地站着。我又沉默,沉默中把小皮箱提近我;他也沉默,皱着眉头看远处柳丝绵长的树。
车终于来了,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依然是我坐着他站着。我似乎听见他的心咚咚地很沉稳地跳着。
终于,我听见他用一个低缓深沉的声音讲一个“天苍苍野茫茫”的故事。那是他假期实习采访:在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上,每个蒙古包都像一颗颗珍珠似地分布着,相距很远。但当你跋涉在无边的大沙漠上,饥渴至极时,无论你走到哪一个蒙古包前,主人都会热情地为你端出大碗的奶茶、小面点,如果你病了住下几天,男主人一定要为你宰一只羊……
我的心绪飘飞了——
一列急驰南下的火车,一位少女为病重的陌生者唱了一首又一首歌,尽管音质不十分好,却满含了深情……
熙熙攘攘的街头,一个深沉慈祥的声音告诉你北海、长城的位置、路线……很小很暖住了7个人的宿舍里,在你的病床前,一个个甘甜的桔子,一杯杯滚烫的牛奶,一个个软软的面包……
“在这下车吧,我去办点事——我们家要买冰箱,我先去交钱。你在这里等我!”那孩子走了,我下了车,在无名小站里,看一树绿绿的梧桐。
我不想再等了,已经知道了路线,于是我搭另一辆去火车站的汽车,走了,留下一个空空的小站,没有谢他,没有说再见。
火车站人不很多,我在等去北京的火车。
我向检票口走去,一只手轻轻地帮我提起了皮箱。我侧头,我惊愕,我们相互对视着。“你怎么不等我?我真怕你走错了方向!”
我们仍然不多说话,只是很近地并肩走着。
的确,我们相距很近。相近的物体有斥力,也没错。但我们的心距,我们裸露的真诚的感情和那份向往真诚的期望却很近很近。没有一刻这样近,这样温暖和谐。“其实世界很简单,只是人太复杂了!”“如果多一分真诚,多一分信任,世界仍然是简单的!”终于一丝没有阴郁,充满阳光的微笑在我们彼此的脸上绽开了,我们相视着,微笑着,感应着心的和谐,感应着阳光的温暖。
火车走了,我向渐渐远去的他挥挥手。再见了小站,再见了朋友!我们不知彼此的姓名,不知彼此的经历,只在小站匆匆相遇,又匆匆挥手,也许四海之内再无缘相见,但心的引力、无私的真诚却跨过空间,超越磁场,紧紧地把我们系在一起,召唤着大海把沙漠染蓝的那一天……


第8版(副刊)
专栏:

远方的旷野〔版画〕 滕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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