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8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买菜乐
姚成友
人生有数不清的乐趣。在我,以买菜为乐。
徜徉于偌大的肉菜市场,看白菜嫩翠,黄瓜鲜绿,西红柿红若火焰,大莲藕长似玉臂,葱苗蒜瓣,杂陈斑驳之巷,黄鸡白鹅,引颈烦嚣之市。万紫千红,目不暇给,眼花缭乱之乐也。
东站站,西走走,南瞧瞧,北望望,由我品头评足,挑肥拣瘦;任我说东道西,论斤计两,无须谨言慎行,不必字斟句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之乐也。
你要八毛,我还五角,讲来还去,以六角五分成交,互相微笑而别。有时为了一角一分,争得面红耳赤口沫横飞。何必为了区区小利多费口舌?答曰:意不在蝇头微利,而在讨价还价之乐也。
听这里高谈国事,京城又是繁荣如昨;听那边逼儿女婚嫁,乡间依旧花轿来去。摊前档边,谈物价,议党风,传某演员如何大发其财,怒某干部如何仗势欺人。如此等等,不用买票,无须费力,听里巷牢骚,市井妙语,窥人间真情之乐也。
买菜回来,即行下厨点火升烟,或小炒,或清蒸,或油煎。或特作麻辣豆腐一盘,酱拌黄瓜一碟,鸡蛋鱿鱼汤一碗。买喜爱之菜,作喜爱之味,合家一桌,你品我尝,津津有味之乐也。
有此数乐,等同于是一番难得的享受。因此,每逢节日假日,我都争着上街买菜。妻子女儿笑说,世上有千种兴趣万种嗜好,很少有像我这样以买菜为乐的。我说,人各有其乐,我这买菜之乐,可也是有些来历的哟!
从前,我经历过那么多贫乏的日子,怎么能不以今天的丰盛繁富为乐呢;
从前,我经历过那么多单调的日子,怎么能不以今天的斑斓蓬勃为乐呢;
从前,我经历过那么多憋闷的日子,怎么能不以今天的舒心畅怀为乐呢;
从前,我经历过那么多拘束的日子,怎么能不以今天的自由自在为乐呢;
从前,我经历过那么多苦涩的日子,怎么能不以今天的津津有味为乐呢!
一番话说得妻子女儿点头称许,若有所思。为此,忙拉灯铺纸,记下这买菜之乐,以愿天下买菜之人都有此乐也。


第8版(副刊)
专栏:

雨游
陈玉龙
生平爱雨游。无论是细雨淅沥,或是大雨滂沱,都不能减却我的游兴和豪情。
我爱细雨淅沥时那种朦胧、含蓄的美!
幼年在故乡镇江,常爱在雨中伫立江岸,凭眺江上烟雨凄迷,水天一色。三山(金、焦、北固)若隐若现,仿佛是一幅淡墨山水画,把我带入童话般的幻境。此情此景,何时再得?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杜甫点破了细雨的特色。“春在蒙蒙细雨中”,北宋诗人仲殊也道出了春雨的奥秘。“杏花、春雨、江南”,江南之春总是和雨联系在一起的。试想如果抽掉了雨,就将失去它的魅力。
少年时,日寇进犯我神圣国土,我像一只受伤的乳燕,从江南奋翮西飞,飞向鄱阳,飞向江汉,飞向洞庭,飞向巫山十二峰。雨中船过三峡,“山在虚无缥缈中”,云雾缭绕,景色奇诡。嗟我少年,触景生情,乡关万里,归舟何处?望风怀想,能不依依?
我曾冒雨登台城,俯瞰玄武湖一片朦胧景色,低吟萨都刺词:“王谢堂前双燕子,乌衣巷口曾相识”(《满江红·金陵怀古》),遥想当年“六代豪华”,空余陈迹。我也曾雨游杜甫草堂,庭院幽深,竹叶婆娑,思接千载,缅怀这旷代诗圣。游兴最浓、印象最深的要算几年前与书友雨游西湖了。我俩共擎一把伞,从断桥漫步到苏堤,在柳烟楼小憩,面对“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西子湖,诗兴大发,便以烟、雨为题,联词作乐。那时我们完全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
细雨缠绵,思绪缱绻。雨中,或是信步庭园,或是置身山陬,或是面湖临江,只见草上、树叶上、花瓣上水珠晶莹欲滴,沁人心脾。眉毛、头发、衣襟,似湿非湿。雨中徜徉,雨中吟味,别具一番情趣和韵致。
我爱大雨滂沱时那种粗犷、豪放的美!
早年浪迹山城重庆。我曾冒着春雷,淋着急雨,跨上夜渡的船,匆忙中偷看那两岸繁星似的灯火,在水面跃动。没想到雾重庆的雨夜竟是这样的蕴藉风流。李商隐笔下的巴山夜雨牵动游子们多少乡愁?
九年前,游桂林,登叠彩山。上山时,天气晴朗,快到山巅时忽然乌云四合,狂风大作,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接着,瀑布一样的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幸而,山顶有一座亭子可以栖身。游客们有的来自天山之麓,有的来自松花江畔,有的来自港澳,有的来自大西洋彼岸,……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挤到亭子里。彼此间无拘无束,有说有笑,分外亲切。沧海一粟,茫茫人海中的一滴水,汇聚到这里,有缘邂逅,相逢且相识,可谓“风雨同亭”,多么难得啊!不一会,风停雨霁,太阳从云缝里探出头来,洒下万道霞光。雨后的桂林,宛如一块碧玉,濯洗得更加晶莹,更加妩媚。人们一个个带着笑颜从亭中星散而出,各自领略这雨后的清新和洒脱。
暴风雨荡涤了人间的污泥浊水,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雪莱赞美暴风雨中的雄鹰,高尔基讴歌暴风雨中的海燕。鹰击长空,燕穿霄汉,飞得那么酣畅,那么自在,实使人艳羡。
雨游之乐乐如何?只有实践亲知的人,才能领略其一二。愿尝试者,盍兴乎来?!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漫话大观楼长联
袁啸
楹联起于何时,其说不一。有人考证说肇始于五代的桃符。以后用之于楹柱,则是宋人带的头,到了元明才兴旺起来。我国自古以来的建筑结构,绝大多数是土木,在众多的楹柱和墙壁上张刻一些对联,不失为一种艺术的装饰。尤其是名胜古迹,文人墨客到此即兴挥毫,其中确也不乏佳作。昆明大观楼的长联,便是脍炙人口的佳作之一。作者名孙髯。据传是一位异乡人,因科场不得意,穷愁潦倒,流落昆明。他常在大观楼饮茶,面对滇池的浩渺烟波,即景感怀。所撰联各90字,共180字。
历来舆论对它褒多贬少,但在乾嘉之际,有一位阮元,任云贵总督,却对孙髯此联不甚满意,居然动手修改。现在为了节省篇幅,我把孙氏的长联抄录如下,把阮氏的改句用括弧附于原句之后,以便对照欣赏,优劣自现。
上联: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凭栏向远),喜茫茫空阔(波浪)无边:看东骧神骏(金马),西翥灵仪(碧鸡),北走蜿蜒(倚盘龙),南翔缟素(驯宝象),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惜抛流水光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衬将起苍崖翠壁);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早收回薄雾殊露),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鸥)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下联: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爨长蒙酋),费尽移山心(气)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藓碣苔碑),都付与苍(荒)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鸿)雁,一枕清霜(一片沧桑)!
有了对比,就有了鉴别。孙髯原作,两联一气呵成。上联写景,以空灵代实体,墨气所射,真觉四表无穷!下联则就千百年来的历史更替,感慨人世间的苍黄反覆。这和《兰亭集序》、《岳阳楼记》两篇名作一样,作者深刻地抒发了宇宙与人生之间的矛盾,由此而产生的复杂的感应。
它出自于一个落泊异乡的文士之口,更易激起人们的同情与激赏。反之,身居高位的阮元,是不可能理解作者的心情的。试看他的改句,不但无补于原联,文采也未见高明,尽管他还是一位经学家。我不想就全部改句逐一评论,仅就其中最主要的予以阐述。
例一:上联的改句“凭栏向远”和“波浪无边”,就是画蛇添足。因为原作分明说了“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还要“凭栏向远”作甚?把“空阔”改作“波浪”,也不妥。原作不单指水,还有天空,所以用“空阔”来概括。无天空的水也显不出水的“茫茫”来。
例二:滇池四面的实景,确有金马、碧鸡、蛇山和鹤山诸胜。原作对于这些实景全用虚笔烘托,把静物写得栩栩如生,极具艺术的魅力,使人浮想联翩。而改作恰如列阵点名,了无生趣。
还应该指出的是:这位阮大人竟把下联的“伟烈丰功”四字,荒唐地改作“爨长蒙酋”。须知原作的这四个字所起的警句作用,它既概括了前朝盛事,先作了正面的颂扬,从而反激起下句含有消极意义的“费尽移山心力”,展开了不尽的历史反思。承上启下,完全不可分割。但经阮氏一改,便显得下句转合不畅,苍白无力。阮氏为什么这样改?据他写给门生梁章巨的信中说:孙髯只写了汉唐宋元,未提本朝,应把吴三桂等人补写一笔,否则“伟烈丰功总归一空为主,岂不骎骎乎说到我朝”!补上这一句,“所以扶正而消逆也”。
按:“爨”、“蒙”二字,都指的是云贵边境的少数民族。前者古称“猡猡”族,今称彝族;后者古称“蒙”族,今称白族,多居大理一带。阮氏对清廷歌功颂德,却不料引起了少数民族的不满。在阮氏卸任不久,改一联即被地方撤去,重新挂上了孙髯的原作。阮氏知道以后,无可奈何地说:“啧有烦言者,蒙酋未达耳!”由此可见这位总督大人的政治偏见,对少数民族的情感是如何不尊重,如何的不理解。
长联始于孙髯,这以后还有没有呢?
据我所知,民国时期在南京莫愁湖的胜棋楼,有一副长联共226字,作者名赵戴文。除此而外,还有新中国修缮的滕王阁,有长联共256字,是戏剧家石凌鹤的手笔。这两副长联都受孙髯启发影响。


第8版(副刊)
专栏:

断想
郭琼芹

我用心灵来感受大自然对于人类慷慨的赐予。
我记住,多用爱心来看待我们的世界。

我在母亲的口头创作的童话世界里成熟了;我在父亲的作品的大自然中成长了;有一天,我在生活中发现了我自己,于是,我奋斗,开始自己的追求和创造。

当人们开始思想时,她是那么富有。这时候,她的心中洋溢着温存和深刻的爱;但也会蕴藏着狂风暴雨;有时却又安谧得犹如无风的港湾。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神奇的银肯沙
李增亮
内蒙古达拉特旗境内库布其沙漠的中段,有一处能奏乐的落沙坡,高百余米。基底坐落在罕台川的石砾河床上,沙坡陡峭,坡面平滑,丘顶高耸,名叫银肯沙。
银肯沙的沙子为什么能奏乐呢?一些学者、科学家亲临银肯沙探其奥秘。有人认为:这里的沙子带有静电,经太阳照晒,再遇外力滑动撞击,就会发生放电的声音。也有人认为:银肯沙坐落的位置形成了一个能够产生回声的条件,此处受撞击,彼处便要发出回响。
可在当地群众中流传着的却是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
很久以前,这里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有一座香火很旺的大昭庙,昭庙里住着两千多名喇嘛。一天,这两千多名喇嘛鼓乐喧天,正在祭奠佛祖释迦牟尼,无意间惊动了正在云游的仙翁张果老。张果老的小毛驴驮着二斗黄沙。有个牧羊娃看见张果老,以为小毛驴又驮了好吃的,就悄悄地在口袋上用放羊叉扎了个口子。张果老只顾往前走,没发现口袋里的黄沙正在往外流。这天,他走了八百里,沙子也撒了八百里。过了一夜,就形成了这片蔓延了八百里的库布其大沙漠。那座古老的大昭庙和喇嘛们,全被埋在了黄沙之中。然而,喇嘛们毕竟是神佛的子弟,他们并没有死,而是集中到一块儿诵经、击鼓吹竽——这便是响沙湾那奇妙声响的源。
我决心去看个究竟,便约了几位朋友同去游银肯沙。正好赶了个好天气,丽日当空,沙子金黄干燥。我们高兴地脱了鞋袜,沿着软梯爬上丘顶,然后像小孩玩滑梯一样滑下来,立刻,沙子奏出了美妙的音乐,如笙似箫,百乐齐鸣,一会儿像千百面牛皮鼓一齐擂响,一会儿又若钢琴家演奏的绝妙名曲,当我无意抓了一把沙子时,沙子竟发出了“哇——哇”类似青蛙的叫声。这真是天地间的奇观,大自然的杰作。
在银肯沙的西北角,备有12个蒙古包,骆驼10峰,骏马2匹,还备有香喷喷的奶茶、奶酪、酥油、炒米和蒙古族人民接待尊贵客人的佳美盛宴——摆羊背子在等着您呢。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线天〔版画〕  赵修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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