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7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永不消逝的歌声
彭龄
我不会唱歌,却爱听歌。歌唱家云雀样婉转高亢的《鸟翅》,还有那秋水般恬淡轻柔的《军港之夜》,都给过我美的享受。
然而,火似的燃烧着我的心胸,给我力量,给我鼓舞,令我久久不能忘怀的,却不是那些久负盛名的歌唱家唱的名曲,也不是那些初露头角的新秀们唱的新歌,而是一位令人景仰的长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红军,用他粗犷的嗓音唱的井冈山歌……
?呀嘞,哎——
工农干部好作风,
脚蹬草鞋来办公……
那苍劲的歌声,就像一团火,时时燃烧在我的心中……
1981年,我到军事学院高级速成班学习,当时,我仅是一名刚刚担任过一任副武官的副团职干部,而速成班的学员都是身经百战的军、师两级领导,其中还有抗美援朝时著名的战斗英雄,能和他们一起学习,我自然感到荣幸。更使我感动的是,学院的领导:肖克、何长工、段苏权……这些在党史、军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我们学员们面前,那样和蔼、朴实。我默默地对自己说:这大概就是井冈山或延安的作风吧?
那年七·一,是党成立60周年,学院举行庆祝会,由何长工副院长作报告。这位鹤发童颜的老红军,穿一身绿军装,精神矍铄地坐在主席台上,用他带着湖南乡音的语调,从从容容地讲起党走过的漫长而艰苦的历程。胜利的喜悦,失败的教训,结合着何老本人那许许多多传奇似的经历,跌宕起伏,而又深入浅出。他没有稿子,也无需稿子,因为他本人的经历和我们党史、军史是那样贴切;因为他几十年如一日,把他全部的青春、热血、年华以至生命统统融进了我们伟大的革命事业,同党、同国家、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愿为革命“当一辈子长工”……
台下,军容严整,坐满各系、各队的教、学员,他们中间,有两鬓飞雪的首长,有年富力强的中高级干部,也有来学习参谋业务的朝气勃勃的初级指挥员。一色绿军装,像一座壮阔的森林……
何老讲完了,仍毫无倦容,竟兴致勃勃地唱起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初创时期的山歌来:
?呀嘞,哎——
工农干部好作风,
脚蹬草鞋来办公……
啊,多么纯朴,多么流畅,像井冈清风,像井冈飞泉,一句句,扑入胸怀,沁入心中。
我仿佛看见,秋收起义后,受毛泽东同志的派遣,何老脚蹬草鞋,冒着生命危险,奔走于湘、粤、赣之间,寻找南昌起义的部队,终于与朱德同志接上头,为中国最早的两支工农武装会师井冈立下了不朽功绩;仿佛看见他受命去改造占据井冈山的王佐部队,使这支农民武装变为党领导下的工农革命队伍;仿佛看见在七溪岭和龙源口战斗中,他和王尔琢同志一起,指挥红四军二十八团,连连告捷,保卫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仿佛看见井冈军民在“熬墙上硝土当盐,煮山中百草当饭”的艰苦环境中和“草要过火,石要过刀,人要换种”的白色恐怖下,依旧矢志不移;仿佛看见……
一曲唱罢,会场沸腾了。静悄悄的绿色森林里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就像那滚滚松涛……
何老意气风发,一曲接一曲。大概他老人家觉得坐着唱不足以唱出他的情怀,竟至站了起来。
最后,何老提议,全体高唱《国际歌》。于是,绿色的森林中,立即轰响起那浑厚、雄壮、慑人心魄的涛声。我看见许多身经百战从不轻弹泪珠的军师首长们的眼里,也像我一样,饱含着泪花……
多少年过去了,何老的歌声却一直在我心中回旋,给我鼓舞,给我力量。
前年年底,当我从广播中听到何老病故的消息时,心中十分悲痛。我未能参加何老告别仪式,但电视台播放新闻节目时,我军容严整地对着电视屏幕上那安卧在鲜花丛中的何老,那不居功,不擅权,豪爽刚直,豁达大度,为人民、为党忠心耿耿,当了一辈子“长工”的老红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何老故去了,但他的歌声和他的精神一样,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普鲁斯特的巨著
韩沪麟
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名著《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已经由译林出版社出版了。读之,感到作者似乎在喋喋不休地叙述他的童年生活、家庭成员、初恋,还有那个名叫斯万的人,可以说没有故事情节可言。
也许我本人孤陋寡闻吧,我确乎未曾见过世上有第二位作家能以如此平静的心境,如此闲逸的情调,如此细腻的笔触,无休无止、不绝如缕地追忆他的过去;他似乎总是在尽情地享受着已逝的年华。
他从小喜欢吃一种叫“玛德莱娜”的甜点心,这类记忆并不出奇,难能可贵的是他从这种甜点心上能生出如此之多的联想,并在记忆之中保存了下来。
如此,那么对爱情、友谊等等人类重大的主题,他又会从中引出多少感想呢。难怪第一部书洋洋洒洒三十余万言,读者读后也许惶惶然不得其要领,但作者却劲头十足,意犹未尽哩。本部第二卷写斯万的爱情就更绝了。作者没有在书中穿插曲折离奇、悲欢离合的情节,没有对恋爱者的感情历程加以分析,更没有借助多种艺术手段加以渲染,但竟以十万字的篇幅,反来覆去写其人内心的一个“爱”字,而且达到了动人而强烈的效果。我曾试图摘录其中的几段以示读者,但是办不到。这十万字的内容貌似松散,但又是不可分隔的整体,作者抒发的是一种情调,一种思绪,如不能感受到它的全部,便是毫无意义的了。
大凡一部举世公认的佳作,每每会被改编成剧本搬上舞台或银幕,既然在《追忆似水年华》的七部之中,第一部的第二卷《斯万之恋》尚属最“看得见摸得着”的,于是德国著名导演施朗道夫便立下雄心,使出浑身解数,把这一卷改编拍成电影,结果引起观众普遍不满,惨遭失败。原因是这部巨著反映作者意识的流动历程,是一种精神现象,如把它改变成有形的形象活动在时空之中,就会亵渎原著的真谛和作者的本意了。我多次听人说过“《追忆似水年华》是不可翻译的”,那么现在我斗胆再补充一句:“这部作品也是不可能在银幕上成功的。”
普鲁斯特从小体质虚弱,仅活了51岁,但他却是精神上的强者,他能以罕见的韧劲,积十数年之心血,悠悠闲闲、丝丝缕缕地编织出这部长达二百余万言的精品,自然有其特定的条件。他生长在法国上层知识分子家庭里,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阅读了大量的书,研究过古典大作家的思想及其创作方法。童年时代他每年都要随家人到博斯地区一个小镇度假,他接触的人除父母与众多的亲戚外,就是巴黎社交圈子、中学的同学、父亲的朋友和几个女人;他经历简单,交际面不广,所见所闻有限,所以他不是从广度,而是从深度开掘他的“矿藏”的。他从小就敏感过人,达到神经质的程度。他年纪轻轻就患有严重的哮喘病。起始,他每年都有一定时间闭门写作,后来干脆足不出户了,正如法国著名作家莫洛亚说的,“这种隐居有助于他把生活转化为艺术”。我们可以设想,是寂寞、病体的折磨、渊博的知识、过人的敏感造就了普鲁斯特。反之,我们也不能设想,一个为名缰利索所束缚,情绪急躁,忙忙碌碌,急于成名成家的人能写出像《追忆似水年华》那么恢宏博大,空蒙灵秀的伟大作品来。
我国的一些报刊对普鲁斯特已作过零星的介绍,也译介过这部作品的部分章节;关于普鲁斯特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影响与贡献,他的这部代表作的特色与价值等等,虽在世界文坛早有定评,但我国读者还很陌生。只有该巨著全貌问世,有专家学者对这一个领域发生兴趣,进行步步深入探讨时,我们才能说,我国对普鲁斯特的研究才真正迈开第一步。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陈毅微服访尹默
江东
1949年5月上海解放,陈毅出任第一任上海市长,他在日理万机之余,还深入里弄,访问贤达,探求民意。就在这年6月中旬,陈市长便装简从,由军政委李亚农陪同到上海虹口私访著名学者沈尹默。那年,沈先生已67岁,住在一座木结构的楼房的楼上。那天上午,先生正在书房作诗,得知市长驾访,即匆匆戴上法兰西帽,擦了擦2000度的眼镜,摸着老式楼梯,正要下楼迎接,哪知陈毅已昂首健步登上二楼。先生与两位故友重逢,高兴得双手握上前去,脸上笑起道道鱼鳞纹,其夫人也赶上前一起将贵宾迎入“秋明书室”。四人互作问候后,陈毅操着川音畅谈了上海现况,赞扬留在上海的知识分子。他爽朗地说:“你们是共产党的可靠朋友,共产党欢迎你们,还要借重你们,为革命大业共同工作。”他又说:“上海刚解放,群众对政策还不清楚,这是难免的。你们可以到北京去看看,回来可帮上海作些宣传。”沈先生听了连连点头,显得十分愉快。先生赞扬上海解放,早有“秋毫无犯取名城,大炮昂然未许鸣;晓起居民始惊动,红军街宿到天明。”之句。这时,李亚农接着说:“陈毅同志访问上海知识分子,您沈先生是第一人。”先生高兴地表示感谢。陈毅又向沈先生问道:“李石曾先生(前中法大学校长)现在哪里?你们是老朋友,能否请他回国共商大事。我陈毅在上海就不用顾虑,我是他的学生呀!”尹默先生笑道:“好,好!他可能在法国,我就写信去,转达您的意思。”将军谈笑风生,热情溢于言表,临别时,犹频频回首致意。


第8版(副刊)
专栏:

寒溪河
陆政英
寒溪河,你是从大巴山心窝窝淌出来的。
每片绿叶都赠你一粒晶莹,每个泉眼都给你一串纯净。你便有了一河玉洁冰清。
山们舍不得你,手拉着手送你,争相俯身亲你。你便有了岸的厷峙与幽深。
款款地你问:想截一片流动的水晶去么?
轻轻地我答:哪里去寻能断水的刀斧呢?美得令人心颤的寒溪河呵,你是大巴山心窝窝里淌出来的。
在大巴山的腹地,我初识你,寒溪河呵。
那么清淳,那么朴质,那么深邃,那么柔情的寒溪河哟!
缓缓而深情,你吟唱那曲年辰并不久远的歌:“记得那年菊花,黄姐送红军上山梁……”一曲未终,又一曲:“犀牛望月……”
望呵,望杜鹃岁岁啼血;
望呵,望断的岂止是巴山秋水?
心望累了,眼望穿了,才沁出这一泓冷冷的溪流么?
不老的山月啊,你作证吧。
山月朗朗,仍唱那曲:菊花黄……
寒溪河呵,我认识你,是在大巴山圣洁的腹地。


第8版(副刊)
专栏:

素描
陆少平
一朵玫瑰
许刚刚从枝上
悠然跃下
一方台布
是一方缠绵池水
小心翼翼托起轻梦
于是梦也开花
画夹犹遮半面
从阳光喧闹的下午
偷辟一隅静谧
容布
容景
容粗线条的炭笔之舟
尽奏琵琶
玫瑰
叠叠开放
瓣瓣苦心孤诣
被雪洁映衬
似醉而微醉
置身无浪的风波
低吟芳名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奖的比值
由全国各艺术院校、研究所、博物馆的十七位美术史研究专家撰写的二百五十万字的八卷巨著《中国美术通史》,去年获全国优秀图书奖。每位作者得到的奖金是五十枚八分钱的邮票。而某饮料广告词征集评选结果,两位采用奖获得者每位获得的奖金是五千元。其中一条写的是“×××百饮不厌,回味无穷。”连标点一共十三个字。另一条也不到二十字。
同是奖金,悬殊之巨,令人乍舌!
当然,饮料集团有限公司经营有方,财大气粗,即使奖金再增加一倍,别人也不会说
“葡萄酸”。何况这样做本身也是一种竞争。而《中国美术通史》的作者们我相信也该自足自信,毕竟出了书,还得了奖。比起那些呕心沥血写成了书稿,却因出版社赚不到钱而不肯出书,不得不四处打躬作揖的作家、学者们来,不是够幸运的吗?
不过倘若又有一大批人士从上述两项不等的奖金中嗅出了点什么,争着改行转业,那每天晚上电视广告节目,不是会更多得不得了吗?
贺德如


第8版(副刊)
专栏:

心中的鸽子
李美桂
你衔着一枚泛绿的爱,啁啾一支欢乐的歌,飞掠樊篱,穿越围墙,沿途洒下一串串信息,微笑于农舍街坊。
笑靥不是最后的离别,你每天呼唤理想,寻觅爱的延续,一次次捎来新的故事,新的希冀。
遇到风雨,栖息着,仍叽叽喳喳地幻想。你生来目标如一,用热烈的光焰和缠绵的雨丝缝缀感情的途程,扇动不疲倦的翅膀。
鸽子,你飞进每个人的心窝,在心扉上扑闪着矫健的翅翼,留给人们记忆中一组长长的赞美诗行。


第8版(副刊)
专栏:

养鸟人〔中国画〕 邵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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