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7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热未退,一热又兴
岑桑
近年来,出版物市场风波诡谲,频频发烧,一会儿是这个热,一会儿又是那个热。伪科幻热、侦破热、陈朽热,接踵而至的是武侠热、神怪热、言情热……一热未退,一热又兴。其势汹汹,既急且猛,风起云涌。弄得出版管理部门疲于奔命。且截且堵,又查又封,好不容易才把热过了头的局面勉强控住,曾几何时,竟又像变戏法似的冒出另一热来。
龙年,忽然闹洋洋又兴起了人体热。摄影的,油彩的,素描的,水粉的……种种人体艺术图册铺天盖地,琳琅满目。据不完全统计,到目前为止全国已出版此类图册达五六十种之多,有的还在赶紧印制。这一类图册中,固然不乏健康高雅之作,但是格调低下,以感官刺激为主旨者也比比皆是。蛇年伊始,又出现了命相热,什么《人生预测》、《面相析》、《手相与人生》、《血型与十二属相》、《三世相法》、《五行算命书》、《手相学大全》等等,以奇迹般的速度与规模,席卷全国新华书店以外的图书市场。这类出版物都有统一书号,百分之一百的“合法”。它们一印就是几万、十几万以至几十万。有的一版再版,三版四版,压根儿不标明印数,而且售价奇昂。这等新兴的热门货与美容书、发型书、烹饪书、奇趣书、床上书、气功书、秘闻书、性书……结成大同盟,摆在街头巷尾星罗棋布于书摊之上。面对这触目惊心的景象,真叫人不能不为出版管理部门焦急。
然而,这又能怪谁呢?不几年,全国出版社已从原来的一百多家发展到目前的五百多家。敝省广东,在这方面尤其突出,早已从一家猛增到十四家了。据说在全国范围内,出版社还要陆续增加。真是不折不扣的大“跃进”啊!少算一点,每家出版社的员工编制就以80人计吧,新增的约四百家出版社就需三万多从业人员。工资、奖金、福利、住房、办公楼、利润指标等等所需,都端赖从读者们有点儿羞涩的腰包里掏。三万多出版社新军为此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以各自的奇谋绝招图生存、求发展,开天辟地,广拓财源,一旦发现“富矿”所在,自必如蚁附膻。于是这个热、那个热就这般地冒烟而燎原。出版物市场周期性的发烧现象,原因之一在出版社过多过滥。
出版界有识之人士愁眉不展,频频哀叹严肃文学期刊、著作卖不出,学术著作赔不起;事业萎缩,局面严峻。其实,这一面的“萎缩”和“严峻”,还不是那一面的“繁荣”和“畅达”所造成的!而后者的“怒放”,则纯然是出版业发展失控之所致。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不裁减、兼并一些多余的、重复的出版社,不抑制出版事业过热的势头,否则出版物市场“热”的顽疾是无法医治的,到头来只会给出版界带来无穷苦难,变成劣胜优汰而且更加难为出版管理部门。


第8版(副刊)
专栏:

亲情
凸凹
上学了,终于走出山沟沟,到另一个世界去。母亲把我远送到车站,揩揩眼角:“可莫想家,使劲儿奔;咱这沟沟里太窄憋,奔好了,就留在外边儿!”我点点头说:“一定。”
毕业后留在平原,整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居然挤出了满身“洋”气,并且得到一个小城姑娘的喜爱。我偕新媳妇回家,对母亲说:“我真的在外了,留您二老在家,心里总不踏实。”
母亲说:“这上下连三村,就咱家有个住城里办公的人,乐还乐不迭呢,你就踏踏实实吧。”母亲觉着自己的话说得俏皮,便兀自暗乐。
日子久了,或由于工作或由于疏懒或耽于城里热闹的气氛,逢年过节我也很少回家。前年春节,朋友们约定分头聚聚,正巧有车进山拉煤,就托人捎去不少年货,请母亲原谅。春节后回家,一见面母亲的眼圈就红了,我感到惭愧。母亲说:“娘不怨,只要你回来看看,你啥时回,咱家就啥时过年。”
回城时,我将母亲接了去。
晚上下班回来,母亲早把饭菜弄妥贴。吃过饭,我说:“出去转转?”母亲回答:“莫转了,成天在外没转够?!就陪俺唠唠吧。”
母亲的话真多,连瘸二爷家的狗怎么下崽,狗崽被谁买去都唠到了。我给她倒茶,被她推到一边:“你娘啥时候喝过茶?”兴致极浓。等儿媳妇打出连天的哈欠,母亲说:“年轻人怎恁爱困!”才极遗憾地走进她的睡房。
第二天接着唠;第三天仍是唠。母亲每天都重复她唠过的内容。我知道她在山里憋闷久了,耐心地听,且不时发出积极的响应。母亲住的这段日子,我的大部分闲暇时间都被她占用了。走的那天,她拉着媳妇的手:“俺有造化,养了一个好儿子!”妻子苦笑。
过了不久,母亲又来了,又是连篇不断的老话。我尽管有不少事要做,但她是母亲,只好面带笑容,听她热烈而无价值的谈话。一年的时间,她竟接连来了五次。
我给母亲买了一台电视机。
但母亲仍连连往外跑,我不解,便问:“电视好看么?”母亲沉吟良久,说:“好看是好看,那里的人说哭就哭,说乐就乐,俺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那您就跟父亲和弟弟们唠一唠嘛。”我说。母亲突然沉下脸来:“甭提他们,俺说啥他们都嫌;就你知道俺,到底知书识礼。”
后来有半年多,竟不见母亲再来。那日在街上踅摸,碰到出来办事的本村老栗,便向他打听母亲近况。老栗说:“你娘忒邪,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竟在村凿石队报了号,整日里蹈着两只白薯脚背背挎挎!”我真想哭。我懂得母亲,她在用肉体的疲劳,追寻酣然的梦。这是一个不甘寂寞的灵魂啊!
我托老栗捎话叫母亲出来,多住些时日。
不久接到从山里寄来的包裹,里面竟是一双用麻绳密密纳成的“踢死牛”,鞋里塞着一张纸条:“娘老了,脚懒得动弹了。”这是母亲亲手写的。小时候,她读过一年私塾。
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便想母亲的用意。想来想去,竟想到了童年。那时,我在村外的垭口上读小学,每天要走八里的干河滩。滩里石头硌人,母亲便给我做底子极厚的山鞋。那路费鞋,两月一双,母亲手中的麻线便总是打个不停。
如今村人出山,仍然走着八里河滩,只是脚下的石头,磨得极光极圆。
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那一双鞋其实是一声轻轻的嗔怨:小城虽然与母亲隔着一段路,但若是心中没有隔膜,不是比那八里河滩还要近么?!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落地无声
陈幸德
尽管现代生活使现代人的审美观念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对于技艺功力成熟程度的要求,却不论古今,不论老派新潮,都是一致的。
例如看武功戏,功夫演员从两张半桌子的高空倒翻下来,落地时不是屁股着地,而是两脚稳住,并且做个亮相动作,继续唱下去,就很不简单。河北梆子剧团做唱双绝的女明星斐艳玲演钟馗就有这个本事,激起观众长时间热烈掌声。不过,她毕竟人到中年,落地时到底还有“嘭”的一声。观众能谅解,想必她年少之时未必落地有声。辽宁省营口市戏曲学校京剧班的娃娃们翻跟斗就没有声音,浙江绍兴小百花越剧团小明星吴素英翻脱空跟斗也是没有声音的。估计随着年岁增长,翻还会翻,但总有一天也会“嘭”的作响。因为武功除了技艺还要靠身体条件,吃的是少年饭。但“落地无声”作为肯定性审美评价,怕是大家都没有意见的。
技术上的高标准和严格要求,反映的其实是亘古以来既永恒又普遍的审美理想之一,那就是宁静的、纯一无杂的境界。
试玩味宋代四名诗人关于“落地无声”对课,就可知所谓宁静也并非就是低眼黄泉心如死灰,它倒是有一丝盎然春意,有一片美好和平及善良的愿望在其中,只不过要“芳草鲜美、中无杂树”,希望明净、雅洁、纯粹而已。
东坡: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竿,清风自然足。
秦少游: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如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铺绿水,红掌拨清波。
黄鲁直:蛀屑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子。孔子问颜回,如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佛印禅师: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宝光。宝光问维摩,僧行近如何?维摩曰,遇客头如氅,逢斋项如鹅。
笔花雪花蛀屑天花落地无声出诸自然之理。艺术功夫的“落地无声”则非人为修养而不逮。这需要克服很大的困难,解决一个尖锐的矛盾。
流行歌曲里有劲歌。劲歌是否就是歇斯底里撕破嗓子,尖叫呢?不。杭州观众说:“太炸了。”炸,就是杭州人对劲歌唱得不得法演员的否定性评价。
报告文学应有“我”。但随处我呀我呀地与主人公形影不离,就容易给读者留下借他人事业为自己表功的印象。
国画正在向新潮靠拢。当着杂交优势尚未形成的时候,需要观察和继续试验而非鼓噪。观念直露到了类似传单和大字报水平,那就等于宣传品,而这种遥距艺术的“宣传”,据说向来连新潮艺术也不齿。
古人说,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文章也需要艺术。尼克松回忆中美谈判赞美周恩来外交风度说,他总是那样坚定不移而又彬彬有礼,当他手里有牌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反而更加柔和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李克寒
风雨,把一切该洗的都洗去了,
只有那支歌儿深印在我的心坎: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呵,那撼天动地的腰鼓声,
那迎着阳光的一张张昂奋的笑脸,
那拴着铜钱,缠着花纸条的竹棍的甩打声,
大红绸带飞扬于蓝天……
我不知教我唱这歌的人
此刻,在想什么,干什么;
也不知那些打腰鼓、甩竹棍的
小伙子,姑娘们
而今又添白发几茎?
而那火辣辣的目光,
那发自内心的粗犷而欢快的歌声,
沸了我一腔热血,
照亮了我生命的途程……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苏联女作家莎吉娘
黎华
玛丽埃塔·谢尔盖耶芙娜·莎吉娘(1888—1982),苏联老一代的杰出诗人和优秀作家。20世纪初期她就开始文学创作活动,1903年在报刊发表最初的诗作。1909年出版第一部具有象征主义色彩的诗集《初会》,这本处女作反映了诗人思想发展的矛盾:象征主义的神秘性和抽象性,对人生的沉思,自身的孤独和朦胧的梦境,彼土的精神的激奋。1913年出版了震惊文坛的新诗集《东方风情》,描写的主题乃人世间纯真的爱情和母性的慈爱,是《初会》中自我表现的心绪、感情和思想的一个反动。莎吉娘的诗篇富有象征主义的联想和比喻,艺术手法别致、新颖,音韵和谐,文词绚丽,格调清新,婉约缠绵,其抒情天赋最完美地表现在对俄罗斯自然界的动人描写中,表现在细腻的爱情的抒泄中,但有时着意追求瞬间的幻觉、飘忽的意念,语言晦涩,情调低沉。
从20年代起,莎吉娘主要写作小说,名著有《我一生的遭遇》、《转变》、《官太太奇遇》、《中央水电站》、《防卫中的乌拉尔》以及《列宁四部曲》等。《中央水电站》在描写社会主义建设的同时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新关系,深刻地反映了现实生活,是苏联文学中“生产题材”的典范作品之一。莎吉娘又是最早探索列宁题材的老作家之一,她花了近50年时间从事她的力作《列宁四部曲》,包括长篇小说《乌里扬诺夫一家》(1938)和《第一届全俄博览会》(1965)、小说大纲《历史的考验》(1969)、特写集《列宁四部曲》(1972),并曾不断修改,这样的巨作是伟人传记中极罕见的。为表彰她在这一领域的贡献和成就,她的《列宁四部曲》获得1972年列宁奖金,她成了最早获列宁奖金的女作家。她的最后一部著作是回忆录《人与时间》(4卷,1975)。1976年她荣获苏联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
莎吉娘在苏联文学界曾是位有争议的作家,但她的作品颇受国内外读者的广泛喜爱和欢迎。她逝世后,讣告称誉她的“作品同苏维埃国家的生活和苏联人民伟大的创造性劳动紧密相连,是苏维埃史实积极的研究者和编年史的编纂者”,她“继承了高尔基的传统,将她艺术家和政论家的全部天才献给了建立新生活的斗争”。


第8版(副刊)
专栏:

万朵荷花万盏灯——北海第三届荷花
艺术节灯景之一
徐建中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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