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历史的画卷
——喜读《拂晓时节》
蹇先艾
五十年代早期,在《人民文学》连续发表《风波》《喜期》《官福店》等短篇小说而饮誉文坛的石果同志1983年出版了他的短篇小说集《喜风集》后,沉默了五年之久,最近又以38万言的长篇《拂晓时节》与读者见面了(重庆出版社出版)。这是他的沧桑三部曲之一。像这样的长篇,可谓建国前后十年的历史画卷。
读了第一部《拂晓时节》以后,它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由于他所写的都是我的家乡那个时期残酷的阶级斗争与社会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物形象鲜明,细节也很真实,使我感到分外亲切。石果生在贵林,长在贵林,对黔北民情风俗既然熟悉,加上30年代曾经参加过红军,打过游击,后来接着又搞地下工作,和诸色人等都有接触,积累了种种宝贵的生活经验,写起来得心应手,显得大气磅礴,有一定的广度深度。作者以写大家族各阶层的人物见长,在书中不仅勾勒了时代的画面,而且刻画了一些受压迫最深,觉悟较高的农民的风貌和精神状态。他采取了网状式的手法,写金龙两个大家族及各种类型的人物,多到两百余人,斗争剧烈,错综复杂;初读时也许会感到眼花缭乱,细加咀嚼,又觉得头头是道,脉络分明。他塑造了两个妇女形象:一个是以古庙尼姑来隐藏地下党领导者身分的徐宛如(慧敏),深藏者虚,遇事持重;一个是打山匠(猎人)凌云山的女儿凌飞飞,心思聪明,性情直爽,枪法超群,通过党的培养,经过短期锻炼,参加战斗,成长得相当迅速,是一个朴实可爱的女青年。
伪参议长金如楠的阴险毒辣,诡计多端,虽然写到了一些,我认为还可以挖得深一点。黎阳屯虽然是一个小场镇,但又是那些官绅的根据地,双方应当在那里有一场激烈的战斗,作者只提到它的被烧毁,未免失之简略。
《拂晓时节》中方言稍多,好处自然是表现了浓厚的地方色采,突出了人物的性格;但也可能会缩小读者面,有些川黔生僻的方言,没有注释,有很多读者往往就看不懂。
我个人认为石果同志的这个长篇,不趋时,不赶浪潮,仍然保持着他原来个人的风格,这一点也是难能可贵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梦绕魂牵红树林
潘毅敏
大海茫茫,一片潋艳波光。白帆轻轻滑过。
突然,在万顷碧波之上,渐渐露出丛丛翠绿的树冠,随着波浪微微荡漾。隆隆的海潮声中,海面浮升起一片森林。
这就是红树林。有人誉它“造陆先锋”,有人称它“海岸卫士”,它最高的十多米,有的合抱粗,屹立在海岸滩涂;一般的二三米,碗口样或酒盅般大小——年年岁岁,涨潮了,它们便淹在碧波里,退潮后,它们才露出来……它们一层层,一片片,盘根错节,纵横交织,浩浩荡荡,绵延数十公里,深深地固定在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上,有如巨大的绿色花环。
这里就是我国品种最齐全最大的红树林保护区,在海南省东北部的东寨港附近。相传,这里曾是一片生生热土。人们曾在这块充满芬芳的土地上幸福耕耘,留下深深的足迹……可如今,这一切都像梦一样消失了——近四百年前的一天深夜,一场动地惊天的火山群大爆发,使近三百座村庄渐渐沉入大海汪洋之中……以后,在这片水乡泽国上,逐渐出现了总面积约六万亩的红树林。至今,在森林下冰凉的海水中,还遗留着断壁残垣、古戏台、古水井、古庙宇、古坟茔,羊肠般曲曲弯弯的村道,阡陌纵横垄沟依旧的耕田……
海南的红树林首先是因为对琼崖艰苦的革命斗争作出贡献而天下闻名的——多少革命老人每每说到红树林,都肃然起敬,止不住阵阵激动,流露出一片深情……
我曾拜访了一位年近70的“琼纵”老战士,那天,他亲自带着我们,划着小舢板,悠悠地向林中荡去。绿叶层层,低低地附依着水面,将海水掩映得一片清嫩;一条条一串串胚芽,剑一般垂挂在碧波之上;万千层钢索般缠绕绞合着的根柱,织就一张张密密的网……我们不得不时时贴着船舷,拱背弯腰,从这绿色的回廊中钻过。
船到弯处,惊动三只苍鹭,冲上蓝天。顿时,周围远近一片??腾空飞跃,红林上空转眼间一片灰白,吱吱嘎嘎好生热闹。
小船儿慢慢滑到红林深处。枝叶扶疏,清香拂面,苍海中攸然浮出一片白色的沙洲——当年,我军被迫转移到这儿,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多少好同志,都牺牲了”,老人陷入深深的怀念,“那次,司号员小陈替我瞭望,一颗炮弹在他身旁炸开,他从红树上滚下海,气根托住了他……他伤很重,一声声地叫,可无医无药,没法子……临死前他最后一句话是‘好痛,我好痛哇’那年他十五。”
“庶务长老羊是活活饿死的。那时天天吃生树籽,硬吞……那天,他吐出一粒粒没能消化的红树籽,惨惨一笑,说‘兄弟,我走啦、走啦……胜利,我等不及了……’”
老人老泪纵横,我心里也酸酸地难受。
当年,沙洲上有一溜小草房,可年深月久,那破漏的棚寮早已荡然无存,只长着些萋萋小草和蔓蔓藤萝,开着毛绒绒鲜艳艳的小黄花,在瑟瑟地抖动着,令人思绪悠悠。
我们默默回到舢板上,静静地听着林涛在轻啸海浪在欢笑,任凭小船儿顺水漂摇。
一阵风吹来,船舷水波哗哗响;又听见一阵?啦啦响——那是在母胎上孕育成熟,现纷纷脱离母体的小红树苗的轻轻落水声——这是最后的一声告别,之后便是依依不舍的分离,它们有些将随波逐浪数月漂流,在他乡异地,继续繁衍生息,长成一片新的海上森林……
晚霞璀璨,落日溶金,我独自来到海边。海风呼呼,送来归帆一片;远处炊烟袅袅,传来家畜的叫声,红林渐渐隐去;海天趋于宁静;银滩像一张悠悠轻弹的琴。前来旅游露宿的港澳青年学生在海边搭起帐篷,燃起篝火,烧烤着海味,听不到他们说话,连开怀的笑声也那么缥渺,只有吉它琴声在海天中飞扬。
他们可知道脚下这片安宁的土地的昨天?
红树林后面远远的那排平岸,遥遥传来打桩机铿锵的锤音。


第8版(副刊)
专栏:

  爱的漠流
全秉荣
大漠里,有这样一条小溪流:
像种子爆芽,顶破冥冥地府;若春蚕吐丝,源于纤细而众多的沙泉。带着沙泉的幽情夙愿,它从浩瀚的沙漠中出发了,悄然出发了。
大漠漫漫,征途遥遥。
脚下没有路。天上没有鸟。
视野无涯,单调而空旷,只见大漠的一抹黄,长天的一抹蓝,还有一轮烈焰灼灼的太阳。这是一幅抽象派的画。要从画中穿过,它就得几经太阳的层层盘剥。盘剥的方式,便是高温下的火烧火燎的蒸发。太阳真贪婪,仿佛要一口吞噬了它。而它,倒像一位滴血不止的战士,纵然落伍,并不甘心死亡。怀着生的欲望,它咬紧牙关,缓缓地向前爬呀爬……
好像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没有山溪的潺潺诗吟,没有田流的哗哗歌唱,只有哲人的一路缄默,一路沉思。它坚信:沙泉不竭,前程有望;信念不倒,生命永恒。就这样,它经过太阳的贪婪盘剥,不屈不挠地向前走去。
那一天,我顺着它的流向,一边追寻,一边祈愿:假如我是太阳,绝不如此贪婪,而要借来一片云影,为它投下一道清凉。然而,我不是太阳,也无法借来什么,我只为它潜心歌唱——
大漠里,有这样一条小溪流:
仿佛一道永不消失的闪电,划破了荒漠绝域的黑暗;宛若一支永不回头的犁铧,晓行夜也行,走了一程又一程,犁开了一条生命的风景线。
道路渐渐变宽。它已有了自己的河床、浅浅的堤岸。岸边长出三叶青草,两瓣黄花,还有一只迷路的白色鸟。可惜没有人,没有歌,没有汪汪的牧狗叫。高大的沙丘依然耸立在它的两岸。与它朝夕相伴的,只有流沙的一往深情。流沙的爱是真挚而自私的。于是便伸手挽留它,铺开绵绵的床垫与感情渗漏它。这种挽留与渗漏,是一种巨大的消耗,以至于要胜过太阳的蒸发的消耗。它意识到,这是一个无底的陷井,便横下一条心撞过去,撞过了一个感情上的软磨擦。它又向着前方踽踽独行了。
那一天,我顺着它的流向,一边追寻,一边祈愿:假如我是流沙,绝不如此自私,而要借来一方粘土,为它铺设一道毫不渗漏的河床。然而,我不是流沙,也不会借来什么,我只为它钦敬地礼赞——
大漠里,有这样一条小溪流:
忍了太阳的炼狱之苦,别了流沙的倾心相爱,它走,执著地走。尽管步履维艰,依然义无返顾。向前走,仿佛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能。向前走,走过大漠,走过自我,终于走出了大写在荒野上的名字——漠流。
这是一个辞典里查不着、先人们未见过的名字。但,谁敢说,它是生造的呢?!
那一天,我顺着漠流走下去,蓦然间,走进一片生命的绿洲。
漠流呵漠流,这茵茵的绿洲,该是你恨的报复,还是爱的归宿?
“不!”漠流淙淙,仿佛告诉我,“君不见,绿洲那边,还有十顷粮田;粮田那边,还有百里牧场;牧场那边,还有江河的千帆竞发;江河那边,还有大海的万顷波涛……”


第8版(副刊)
专栏:

  “普通人民的诗人”桑德堡
黎华
卡尔·桑德堡(一八七八至一九六七),被称为美国“普通人民的诗人”,“工业美国的诗人”,“芝加哥诗派”中创作成绩最大的人。他那热情豪迈的诗歌反映了美国人民的生活和斗争,是现代美国的一面镜子。
桑德堡出身在一个瑞典移民家庭,父亲在铁路上做粗工。由于穷困,他十三岁就离开学校谋生。他爬货车横越美国,到处打零工,做过送牛奶的、擦皮鞋的、售货员、舞台布景工、理发店杂役等,也当过战地记者、报社编辑、市长秘书。人民的语言,成了诗人成长的教科书。一九一四年他的名诗《芝加哥》发表于《诗刊》,引起轰动。至一九二二年他连续写出四本诗集,得到了“普通人民的诗人”的名声。一九三六年发表他最重要的诗作——长诗《人民,是的》。他的诗一反以往咒骂现代工业的传统,而像惠特曼一样歌颂现代工业文明,歌唱大工厂和摩天楼,因此他又被称为“工业美国的诗人”。
桑德堡的诗精当优美,朴实无华,生气勃勃,他善于对坚强有力而又含蓄的诗行做机敏而和谐的精雕细刻。他尽情地抒发潜藏在心底的深沉的感情,这种感情发源于他年轻时生活中的苦难,发源于在他艰苦岁月和草原上日日夜夜的磨难。他描述了上下工经过的一些不堪入目的古老房子和简陋的建筑,用诗唱出了他粗声大气的抗议,表达了人民的愤怒。他的诗篇有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和追求自由正义的热忱,有对家乡善良勇敢的农牧民和大自然旖旎风光的颂赞,有对美国经济方面胡作非为的谴责,有对资本主义制度虚伪贪婪的讥讽,有对扼杀美的狂热行动的鞭挞。
桑德堡的诗歌无论在内容还是在风格方面,都继承了惠特曼所代表的诗歌传统,语言简朴有力,热情洋溢,流畅雄劲,充满乐观主义精神。同时,他又吸取了其它各派诗歌的长处,发展出独特的兼有豪放和婉约的风格。他曾作了不少努力收集民歌,配以乐谱,编为《美国民歌集》。他自己也是个杰出的民歌朗诵、演唱家,多年之中带着吉他在全国旅行演出。
桑德堡的主要诗集有《芝加哥诗抄》、《剥玉米的人》、《烟与钢》、《早安,美国》、《人民,是的》、《诗歌总集》、《新诗集》和《收获集》等,他还著有六卷本《林肯传》,并曾两次获普利策奖。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晚归 〔摄影〕 刘舰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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