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解放阁的忧思
邢景文
在济南解放40周年来临的日子,我追忆和思念的心情自然平添几分,便匆匆赶往解放阁。
气势宏伟的解放阁,乃济南解放的标志,亦是古城济南迄今还保留的唯一东南角。40年前,十余万国民党军队坚守的自称“固若金汤”的城垣,就是从这里首先被我军突破的。起初,这里只是一个十多米高的方形台墩,1985年,也就是济南解放37周年之际,在台顶续建三层高阁。开国元勋陈毅元帅亲笔题写的阁名,以金色大字高悬于阁楼上。遒劲萧洒的字迹,为阁楼添辉,令观者敬仰。加之著名的黑虎泉、环城公园等名胜云集于此,故游人终日不绝。
我是专程来凭吊故人寄托哀思的。登上阁台,款步走进济南战役实物陈列馆。高大宽敞的大厅,珍藏和展出那些十分珍贵的文电、照片、雕塑、绘画和众多的实物资料。
不知为什么,这些年每当我走进这样的陈列馆,心情总有些沉重。一望见那些散发着火药味的物品,思绪便立即飞回阔别多年的烽火岁月。民族的危难,征战的艰辛,厮杀的惨状,生灵的涂炭,一幕幕展现在眼前,令我这个老兵生发出诸多的感慨。眼下,当我瞥见陈列橱中那张城头鏖战的照片,耳畔旋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那骤雨般的弹矢仿佛正在袭来。呵,雄浑的城墙,如同一道绝壁横在面前,上中下三层火器交织成一片密集火网,我们的战士硬是迎着枪林弹雨,前仆后继,连续组织了四次冲锋,才打开了缺口。记得第一名登上城头的勇士叫李永江,他为人民立下了殊功,如果他还活着,也许成为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可有谁知道,他为了援助朝鲜人民,竟把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留给人们的是什么呢?仅仅是一张照片,一个永恒的微笑和别在上衣口袋里的一支钢笔。
在先烈开创的基业上,我们已经跨过了40年的风雨历程,尽管步履艰难,但我们的步伐终究迈动了。当年那千疮百孔的城垣断壁,如今已被车水马龙的宽广大道所替代;昔日那简陋破败的茅屋,已被座座高楼大厦更颜;还有那污秽不堪的护城河,也已被花红柳绿的环城公园所易容。闲暇之时,人们或在这儿戏水荡舟,或在这儿弈棋品茶。垂柳柔韧的丝条轻拂水面,荡起层层涟漪,那是长眠城下的两千九百多名烈士的笑纹;清可鉴人的泉水汩汩有声,那是无数先烈对美好今天的祝福。
参观的人渐渐散去了,厅内出现片刻宁静。这时我发现除了我,还有一位头发斑白、身着褪色黄呢军装的老人。他戴副花镜,手扶拐杖,默默地细看着每一件展品,神情是那么专注而凝重,看得出,他大概是那场战争的参与者和幸存者。我正想上前同他搭话,却被突然出现的一对青年男女搅散了。男的刚跨步进门,女的便娇声怪气的喊道:“不看,不看,看这玩艺儿有啥用?”连拉带扯的把男的拖走了。
顿时我的心一阵痛楚。
再看那老人,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刺激,脸色铁青,猛地摘下眼镜,望着门口,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面对这样的青年人,我陷入了沉思。
坦诚地说,我以为这种现象并没有多大代表性,同时也不是不可理解的,因为战争岁月毕竟离我们远去了,年轻一代对我们民族的过去缺少了解和体验,作出一些无知、幼稚乃至轻浮的举动,是不足为怪的。当然,如果良莠不分,好恶不辨,对一切都冷漠、麻木,那恐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借用一位外国作者的话说,对中华民族和十亿多人口的国家来说,更深的忧虑非物价上涨,而是世风的衰败。物价纳入正规并不需要太久的岁月,而世风衰败再欲恢复健康,也许一代的时间都不够。而我们的社会又将采取何等有效措施,唤起这些青年的良知,推动世风日趋好转呢?
我缓步走出大厅,心绪依旧平静不下来。平心而论,我无意去批评什么,更提不出什么锦囊妙计,只是想坦露一下自己的心境。但愿我的忧虑不是多余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交卷后的断想
电影《巍巍昆仑》总导演 郝光
我参加过决定中国命运的解放战争。三年多的战斗生活,是那么漫长,又是那么迅疾的走过来了。
我怀念那段战斗生活。怀念战友们前赴后继,不怕疲劳,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怀念指战员与战士打成一片的民主作风以及他们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模范行动和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怀念老区乡亲们“用小车把胜利推出来”的支前热情和军民团结、生死与共的骨肉之情……。
今天,虽然拍摄了《巍巍昆仑》,但总感到历史的使命尚未很好的完成。
我不是沉湎过去的怀旧者。然而,在跨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的今天,我们用什么精神建设四化?建设四化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能引起看过这部影片的观众——从战争走过来的老同志和青年朋友们联想点什么,将是我的良好愿望。
近来与友人谈起京剧《草船借箭》时,又一次被剧中塑造的诸葛亮、周瑜、鲁肃三个艺术形象所折服。使人叫绝之处是作者把这三个人物的性格刻画得那么鲜明、生动。中国的戏曲有很多剧目是由于塑造了有性格的人物而取得成功,流传今世。
我想,在继承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中,古人刻划人物性格的一绝应是必学之课。
影片《巍巍昆仑》在塑造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老一辈革命家的艺术形象时,花了很大气力。他们既是叱咤风云的伟大人物,又是与普通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和爱憎好恶活生生的人。我们的追求就是把这些伟人塑造成真实的人。
我热诚地希望影片放映时会得到观众的承认。虽然还有引为教训的遗憾之笔。
1988年是娱乐片大潮。她掀起的波涛已涌向今年。在弄潮中有这样的话语:拍娱乐片是为了使电影的娱乐功能回归;拍娱乐片是为了解决囊中匮乏,否则制片厂将难生活……
我赞成拍高尚、健康的娱乐片。她是百花园中的一朵。观众喜欢看娱乐片。
娱乐片的兴起,严肃的艺术片会不会被冷落?
《巍》片曾分别在两种不同文化层次的观众中试映过。
第一场,80%以上的观众是老同志。开始当他们听到影片要放映近三个小时,有的人担心能否看到底。结果他们看到底了,并且说:这三个小时过的真快。
第二场,80%以上的观众是青年人。这次,我有些担心他们能否看到底?我坐在剧场最后一排,准备随时跟着多数人退场。然而我陪着观众看到底了。虽然也有走的,那是极少数。
《巍》片搅动了老同志的心,也拨动了青年朋友的心。由此深知,艺术必须真实地反映生活;艺术也必须塑造真实的人。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雪水清波下天山
——田歌速写
杨闻宇
前年去年两度金秋,京、沪两地先后举办田歌作品音乐会。仿佛是融自天山的雪水逶迤曲折,终于归海,发出了回澜声响似的。这是一位音乐家技巧、风格、流派结晶的展现。
喜悦的田歌,说起了一桩往事。
1949年扶眉战役前夕,一位随军记者牵着一匹白马匆匆行军,马上驮着一位掉了队的年轻女兵。马鸣“咴咴”,记者拧身,发现一个汗污满面的小同志拽紧马尾巴,一跛一晃,艰难跋涉,红肿溃脓的左脚沾着烂泥,背包上架一把胡琴。
这个趁着马力的小兵就是田歌。前天跳下渭河推那搁浅的木船,不小心划伤了脚趾。
记者见他咬住牙笑笑,亮出一口白牙,也笑了笑:“今年十几了?老家在哪里?”
“16啦。山东单县。”
他那模样怪逗人爱,记者便感慨了一番:“宣传队这个摊摊,会把人变成‘万金油’,也能让同样一个人成就一番事业。关键看你自己有没有出息,能不能下苦。”
在草木刚刚泛青的关中平原上,淡淡几句话,却深深烙在了田歌的心里。这位记者,便是后来成名的作家杜鹏程。
田歌进新疆时连简谱也不识,不会作曲强作曲,有人便讥笑他是“民间艺人”,“那也叫作曲吗?蹲在厕所里哼哼哼哼,一起身就是三四首,算哪家子音乐。”田歌受到刺激,背起宣传队配发的最好的一把意大利小提琴,沉进了生活的海洋里。
雪山草原,村庄工矿,军营哨卡,到处留下了田歌的足迹。荫蔽的大森林里,他盘腿而坐,记录着老人的歌调,一上午只能录下一首;第一次涉渡湍流,牧民只听得“扑通”一声响,驼背上不见了田歌,赶上前一看,他正紧紧抱住骆驼的大腿,挣扎在漫腰深的湍流里。年复一年,田歌居然学会了马上倒立,骑马叼羊,善于在六根棍的马车上速记曲谱。
当田歌弹唱他的《草原之夜》时,听众眼前呈现出草原史诗般的庄严和无限,人们陷入了体味无穷却又难以言叙的曼妙清新的意境里。那是1959 年初夏的一个黄昏,夕阳焚地,田歌和电影《绿色的原野》的导演张加毅面朝蓝天,并躺在空旷苍茫的克拉玛依荒原上。晚风习习,张加毅从信封里捏出一页刚刚写好的歌词递了过来:
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田歌不自禁地轻拍大地浅吟低唱,在撕展开的信封背面涂涂画画,夕阳自他的笔底收束了最后一抹余晖时,曲子谱成了,前后只用去20分钟。
“田歌唱的是甜歌。”那一系列醇洌隽永的抒情作品,像雨后彩虹一样随时代而出之,已经是自成体系。50年代的《啊,亲爱的伊犁河》,60年代的《春风吹遍了黎明的家乡》,70年代的《革命青年进行曲》,80年代的《阿依夏》,《牧羊姑娘玛丽亚》,还有《我们伟大的祖国》……像草原上一束束染霞凝露的鲜花,各自以轻盈明晰的音乐线条,诚挚别致的民族情调,给人以青春的活力。
新疆是举世罕有的歌舞之乡,40年里,田歌将满腔心血、大好年华尽情地洒在了这块神奇广漠的土地上。


第8版(副刊)
专栏:

信天游
耿林莽
一千枚太阳,升起又垂落。垂落在高原。
羊群下坡去,黄昏围起黑栅栏。
升起来一曲信天游。
(唤你的羊吗?唤你的梦幻,你的自由?)
一盏灯颤栗如豆。
苍苍茫茫,远山睡得久了,凉夜睡得久了。
山山岭岭,历史的黄土地,流放着雾。
你的歌破雾而出。
(纯净如水,忧伤如土,洁白如雪。)
悠悠然不系之舟,放荡于群山之壑。
扑朔迷离的云哦,
蓝格莹莹的湖哦,
羊肚子手巾塬岭上飘哦。
骚动着音响的长流水,润湿了干旱的黄土地。


第8版(副刊)
专栏: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宣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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