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生日(小说)
赵秀杰
山槐树筛下的蝉歌,是丁将军此时的心情。有什么能比孙子要从部队回来探亲和过生日更喜的事呢?
将军和孙女育红,一大早就忙开了,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像迎接贵宾似的。
对于将军来说,孙子爱国的归来,比贵宾临门还重要。五十年前的今日,他从敌人的枪声里,捡回一个裹着襁褓的生命。这孩子后来就成了丁将军的儿子。将军把儿子送进部队,儿子由战士成长为干部,可惜解放后在一次保卫祖国的战斗中牺牲了。儿子留下一儿一女。当孙子18岁时,将军又把孙子送进了部队。如今孙子已当上连长,就要回家过他的24岁生日了,老人怎能不高兴!
太阳升上中天了,将军为孙子亲手制做的各种美味已摆在餐桌上。这时育红正在向中间的那盒大蛋糕上小心翼翼地插着红蜡烛。她想,哥哥一进门,我就把它点着,他一定很高兴。她低着头,学着妈妈生前的样子,把两串忍不住的委屈和激动,种植在他草绿色的军装上。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将军正待出门,和已经进来的陈副市长撞了个满怀。
“这就是丁爱国同志的祖父丁凯山将军!”陈副市长向跟在身后的一位军人介绍道,声音显得很沉。
将军一看来者的神情,似乎预感到什么了!
“我是丁连长所在连队的指导员。”那位军人自我介绍后接着说:“爱国同志在平息北京反革命暴乱的斗争中,身负重伤,经过抢救无效,为国捐躯了……”
啊!一个晴天霹雳凌空而降,几乎把将军的灵魂轰得四分五裂。育红“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每个人的心情都铅般的沉重。
“这是丁连长的遗物。”指导员把一个小包交给将军。
将军双手颤抖地打开包一看,遗物的上面平放着一封未封口的信。这是爱国负伤后请人代写的一封未能发出的信。
“爷爷:首先向您道歉的是,我不能回去了,因为在我给您去信的第二天,我们部队就被调往北京执行戒严任务了,估计时间不会短。时下,我们连正投入一场血与火的斗争中。在国难当头之际,爷爷,我想您会能理解和您当年一样血气方刚的中国军人的心情的。假如我牺牲的话,爷爷,您要多劝劝妹妹,要她坚强些,她在您身边,还需要您的心血浇灌呀!爷爷,我和育红会永久感谢您的。
“爷爷,还有一事需您帮忙。今年5月,××大学的一个男生宿舍遭火灾,三位同学的东西不幸烧光了,知道这个消息后,我把半年的津贴寄给他们了。这样,我还差两个月的党费没有交,如果我牺牲的话,爷爷,请您一定替我转交上……”
将军看到这里,已不再悲伤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走进里屋,拿出一叠面值为拾元的人民币,递到指导员的手上。
“别,将军!丁连长的党费,我已替他交上了。”
“不,指导员!这是我给你们部队的一份心愿,你一定得收下!”
“这……”
“收下吧,丁将军的心愿你是不能拒绝的!”陈副市长一边说,一边把脸转向老将军:“凯山同志,您有什么要求就跟我说吧!”
“我什么要求也没有,来!”将军一指桌上插满红蜡烛的蛋糕说:“今天是爱国26岁的生日,你们就陪我和育红替爱国庆祝一番吧!”
“将军!”指导员再也忍不住噙在眼角的泪水了,他紧紧抓住将军的手,声泪俱下地说,“我和爱国朝夕相伴,如同亲兄弟,您老人家若不嫌弃的话,以后就把我当爱国吧!”
“哥哥——!”就在将军默默把头一点的时候,育红突然扑向指导员,发出一声亲切的呼喊。
26支红蜡烛点燃起来了,那明亮的光焰,闪烁着金色的光亮,盛开出中华民族永不凋谢的花朵……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铁佛寺
金弧
在浙江湖州城西,有一座赭墙四围的铁佛寺。
寺始建于唐开元年间(713—741年),初名广福观音院,奉观音泥塑像。相传唐天宝三年(744年),鉴真大师三次东渡扶桑不克,曾从明州(宁波)阿育王寺经越州(绍兴)、余杭到湖州讲经授戒。当时,欲铸造一尊铁观音未成。及至宋天圣三年(1025年),始承鉴真宿愿,铸就铁观音,建铁观音院。元末,寺毁于兵乱,仅存铁观音。明洪武二年(1369年)移寺于今址,改名铁佛禅寺。明宣德八年(1433年),僧昙璧又铸大铁佛释迦牟尼、文殊、普贤三尊,创慈云阁。从此,铁佛寺遐迩闻名,香火鼎盛。
在史无前例的浩劫中,寺内三尊大铁佛被毁。未几,两幢大殿被占为工厂。寺内法卷、壮严等均遭焚坏,幸存的只有失去双手的铁观音。
1978年,省、地政府拨款由原加兴专署文物管理委员会进行整修。经能工巧匠精心“会诊”,铁观音双手得复原状,无异于人的“断手再植”!
今天的铁佛寺中铁观音像,高2.15米,重约1.5吨。体呈黝黑色,颇具光泽。佛身右向侧立鳌背,法相庄严仁慈,体态端丽飘逸,冠饰高雅,衣缝流畅,上承盛唐丰腴遗风,下开宋代俊丽先声,确实是一尊罕见的大型艺术珍品。逢节假日,游人接踵。


第8版(副刊)
专栏:

  兰妹子
蓝蓝
沿着放羊人的歌声弯弯地叙述
沿着山雀子的哨声细细地叙述
兰妹子,这是一条窄窄的路
这是一条走向春天的路
你是一匹困在城市里的马
兰妹子,一匹年轻又洁白的马
从高厦的玻璃门旁
从宽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哒哒奔回故乡
兰妹子,这是离你最近的草坡
这是中午宁静的槐树林
你就这样斜斜地躺在阳光里
你就这样好看地闭上眼睛
浮起在芨芨草和小野蜂
 嗡嗡的飞舞里
听她们呢哝着梦话
诗的影子悄悄立在水中
一节节变得透明
从厚厚的围墙里走出
兰妹子,你披着黑发
穿着朴素的鞋子
随便地跨进中国的早晨
从一个地方走向另一个地方
这是一条窄窄的土路
这是一条走向春天的路
你会知道那是炊烟
 淡淡升起的地方
兰妹子
你的红衣裳在风里飘着
在燕麦地和野葵中飘着
在黄昏闪闪发亮的河水里飘着
这是一条不曾被足迹重复的路
这是一条被音乐叙述的路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月亮的故事
赵青摄影
 刘连勇配诗
为了不映出天空的孤单
你大大地旋了一个弯
在宽阔的江面
用紧绷的桨
用乌黑的船
浪摇的云依然很白
波漾的天依然很蓝
柔曼的弯儿依然很美
俏丽的芽儿依然很尖
漂泊者不再仰望
抚摸着沉沉的流水
捎走思念,留下期盼
一个古老美丽的童话
讲也缠绵,听也缠绵


第8版(副刊)
专栏:

  家乡的茶歌
王静平
好久好久没听到家乡的茶歌了。
汽车还在蜿蜒的山区公路上盘旋,我的心早就翻山越岭飞到了家乡。
我的家乡位于千里大别山中段,山高土肥,栖云养雾,是个有名的茶乡。记得每到采茶时节,那些红褂子绿裤子辫梢上系着红绳子的山妹子们,背着竹篓,成群结队上山采茶。远远望去,仿佛点缀于万绿丛中的一朵朵红花,又似一束束闪烁的火焰。她们边采着茶边唱着茶歌,有时你唱我和,有时一领众合,那优美的音韵,系在风的游丝上,从这坡飘到那坡,从那坡飘到这坡。
我家乡的茶歌,歌词大都四言八句,通俗易懂,一袋烟功夫便能凑上一首,却几乎包容了所有的情绪。热烈奔放的,婉转清甜的,细腻柔情的,高亢深沉的……
在我家乡,不单采茶时节唱茶歌,平时也歌声不断;也不单采茶姑娘会唱,那田地里盘扒的老伯,那小河旁浣洗的村妇,那牛背上打滚儿的光腚,那老槐树下扭绳打索的后生,谁都能来上一段两段!有趣的是,村里每逢嫁女娶媳,添子加孙这些喜庆事儿,当家的少不了要挑选几名歌手唱唱茶歌,凑份热闹。更有趣的是,乡亲们放落年饭碗,顶要紧的事儿是吊嗓练歌,出门唱,进门哼,曲不离口。这是因为年年谷雨节,村里都要举行茶歌赛,就像水乡五月端午赛龙舟。
这一天,外甥接舅,女儿接娘,情郎接阿妹,阿妹接情郎,家家户户都把自己的三亲六眷请来了,加上十里八村蜂飞蝶舞般赶来看热闹的人们,简直把村子闹沸了!赛台没什么讲究,依坡儿就坎儿,略作修补,立几根柱子,用晒筐、竹席什么的围个三面,就算是台儿了。如果是在夜里比赛,就在台沿吊两只便壶灯,虽不敌电灯,却也火红一片,引得无数的绿色小虫绕着火光团团飞舞。
参赛者不论年龄大小,辈份高低,愿者都可参加。歌手们都打扮得齐齐整整,鲜鲜亮亮,不亚于过年过节。由曾夺得过冠亚军者组成评委会,当场决出名次,奖品不外乎脸盆啦毛巾啦草帽啦什么的。我隔壁的玉梅姐算得上全村唱茶歌的第一块牌儿,曾拿过“三连冠”,被誉为茶乡“百灵鸟”。记得学习小靳庄那阵,为迎接上面的检查团,大队头头要她用茶歌的曲调演唱《十学小靳庄》,她才不去呢!实在顶不住,她就将嗓子弄哑了,气得头头顿足捶胸。唉,那时,山荒土失,十里茶园不见茶,乡亲们望山兴叹,哪个肚子里不窝着气,谁还唱得起来?!
天真会捉弄人,刚才还晴晴朗朗,等我上得茶山,却不知从哪儿来了那么多的雾,白茫茫一片,将茶山遮瞒起来,不让我看,像故意打个谜儿让我猜……不过,雾能阻塞我的视觉,却不能阻塞我的听觉与嗅觉——
那磕磕碰碰的笑声传出来了!
那忽西忽东的鸟音漏出来了!
那沁人心脾的香馨溢出来了!
那优美甜柔的茶歌飘出来了!
哦,茶歌!又听到家乡的茶歌了。这拧得出春茶的绿意,拧得出泥土的芳香的茶歌呵!这带着茶农收获的喜悦、劳动的欢乐和心中绿色的希冀的茶歌呵!仿佛薰薰清风拂着我汗湿的面颊,仿佛潺潺山泉流进我干渴的心窝,我的乡情顿然升起,不禁有调儿没词儿轻轻应和着。此刻,我的心儿呵,像蹦出了胸外,变成一支翠绿的茶歌,在茶山漫跑,唤也唤不回。
“大伯,您回来啦!”
一位身段苗条有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妹子在跟我打招呼。仔细一瞧,原来是玉梅姐的细女儿水竹。
“去哪儿呀?”我问。
她莞尔一笑:“赛歌去呗!”
“赛歌?今天又不是谷雨节,怎么……”
“大省城的茶专家今天来,我们特地举行一次茶歌赛,为专家们接接风呢”。
水竹还告诉我,自从好政策上了咱茶山,年轻的村长就提出,靠山吃山,靠茶致富,要搞出第一流的好茶打入大城市,直至打到国外!村里办起了培训班,让我们年轻人学茶叶的栽培和制作,还学外语呢!
我听着,默默地点头。
水竹看了看表,向我笑了笑(那意思是不能陪我了),便匆匆下山去了。
雾,已经褪去了,一片连着一片郁郁葱葱的茶园全部展现在我的眼前。
山下,锣鼓声起,茶歌飘来,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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