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5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咬茧
谢云
七届人大二次会议,通过了九件议案,却没有一件是一致通过的。关于授权深圳市制定深圳特区经济法规和规章的议案,表决结果竟有274票反对,805票弃权,两者相加,相当于赞成票的60%以上。事属正常,还是不正常?可喜乎,抑可忧乎?
记得三年以前,六届人大四次会议补选人大常委副委员长时,有几位代表因候选人年事过高而投了反对票。消息传出,人们议论纷纷,投反对票的几位代表一时也成了众所瞩目的新闻人物。而这一次投票结果公布以后,却风平浪静,几乎人人视为题中应有之义。事情的发展,人们观念的变化,也真叫快!
民主制或民主集中制的根本原则,是多数决定,或者叫少数服从多数。这一原则的本身,就充分表明在议案付诸表决时,或赞成,或反对,或弃权,乃是代表们不可剥夺的权利。表决结果,或一致通过,或以多数通过,或未能通过,都属正常现象。我国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但具体利益仍有差异,认识更有区别,因而对同一问题有不同的甚至相反的态度,也就是势所必致,事所难免,毫不足怪。曾经有过一种论点,以为3000∶0比51∶49要好得多,民主得多,这种片面而绝对的说法,并不利于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建设,也有背于历史的实践。
共产党及领导机关,是由有着共同信仰和纲领的人们所组成,但在中国党的历史上决定重要问题时,出现严重不一致,并不罕见。有名的遵义会议,仅仅以一票之差击败了王明左倾路线,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苏联共产党在签订布列斯特和约问题上,列宁的主张曾处于少数,只是在耐心的说服和事实的教训下,经过几次投票,才最终以微弱的多数得到通过。共产党党内决定问题尚且如此,在人民代表大会这样的国家权力机关内决定问题时,出现多数和少数,那就更不足怪了。民主制的精髓不在于表决时赞成和不赞成票数的比例,而在于代表们完全根据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态度,而一经多数决定,少数即加以尊重和服从。
解放以来,确实存在一种情况:人大开会凡有决议,全属一致通过。由此又形成一种观念:以一致为正常,以不一致为不正常。应该说这种情况和观念的本身,其实恰恰是一种不正常。究其原因,比较复杂,但大致不外乎两种:或者出于一种盲目信任观念,以为凡提交讨论的东西必然正确;或者出于一种恐惧心理,担心表示了异议会带来什么恶果。而在这种种心态背后的深层原因,则是缺乏民主空气和代表的参政意识和能力不足。鲁迅在《论睁了眼看》一文中讲得好:“必须敢于正视,这才可望敢想,敢说,敢作,敢当。”回避矛盾,对民主搞鸵鸟政策是不行的。
总之,事必一致决非社会主义民主的必然体现,相反倒是社会主义民主的扭曲和不幸。
这次人大会议,代表们对政府工作的批评、质询和建议,热烈中肯,表决时又能各各根据自己的意志投票,显示了人民代表民主观念、参政意识和议政能力的提高,显示了会议民主空气的高扬。
作茧自缚。其实,蚕的做茧,全在于为自己的蜕变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一旦蜕化成蛾,便用自己的嘴把茧咬破,出而产卵,繁衍后代,它并不笨。倒是我们自己常常被不良的传统习惯和陈旧观念束缚得难于动弹,又久久不能自觉,甚至以自己的那一套为至善至美,指斥异于己者为左道旁门。自立菩萨自拜佛,这是真正有点蠢笨的。对于一致或所谓3000∶0的盲目崇拜和迷信,就是一个例子。但人们既然要前进发展,总会长出像蛾一样的嘴来,那茧或迟或早总要被咬破。如果说三年前那几位代表的反对票,表示了一种咬茧的尝试,那么这次人代会表决的情况,就说明那茧已终于被咬破,这实在是可喜可贺的。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吕剑致邵燕祥
关于聂绀弩的一首诗
燕祥兄:
《诗刊》第十一期已经读到。牛汉的《二分硬币》令人心头震颤,但也令人看到了希望。诗人以其心灵和热血,触到了生活的一定的深处。这是一首很有力量的诗,宜乎发头条。
也就在同一期上,高兴地读到了聂翁的《七律四首》,其中竟有《吕剑索诗》一首,出人意外。忆弟于1983年秋好不容易迁来城西新居之初,见房前有地半分,略可栽植花木,且又自成一院,遂命寒斋为《半分园》,自思未脱文人习气。不少朋友闻之,赠诗相贺,有人且谓,何妨遍征“倾盖”同仁及好友之诗,合为一长卷,岂不又一盛事!此情承舒芜兄转告聂翁,不久即蒙其手写七律一首寄示。
心热做一诗赠吕剑诗家及成与题无涉且自亦不解作谓聊以塞责呈政
落日燕山吊子之,
此情当有鲁翁知。
千年古戍千山雪,
一树梅花一首诗。
月满中庭人睡早,
星辉北斗酒醒迟。
思传电话询君梦,
拨了三江忘四支。
 聂绀弩未是草
1984年2月14日,北京
此处所谓“与题无涉、不解作谓”云云,盖自谦也。这时聂翁已移居东郊劲松区,我既西来,乃有“落日燕山”之句。聂翁曾流放北大荒,我亦曾“下放”塞上,乃有“千年古戍”之句。此外则多想象、慰藉之词,当然也有一点开玩笑。
但重要的是,我们毕竟听到了这位老人的那颗热的心。这时他已经只能依被僵坐于床第之上了。
这且不说。如今将“未是草”和正式发表稿对照一读,可以看出聂翁又作了不小的改动。聂翁固为一世之奇才,而其治学之求严精神,亦足为吾人之师法。发表稿题下注明作于“1983”,或指最初酝酿得诗之时间,或“八四”误记为“八三”?此中消息,弟尚未及向聂翁请教。惟此稿第一句“落日燕山弟子之”,“弟”显系“吊”之误植。虽只一字之差,但陷于句意不通,固不可轻易待之。敢烦编辑部一查,或以更正一下为宜。如何?乞酌。
聂翁及弟等九人旧体诗合集《倾盖集》样书日昨一到,在目前来说,印制得出人意外的不错。一俟正式印本寄到,当立即寄供一赏(弟于旧诗只是初学,且只是偶而为之,是请兄指教的问题,那是另一回事)。
 不一。即颂吟安
                吕剑顿首
                1984年11月25日晨
                        
编者按:聂绀弩正式稿本如下:
    呈剑索诗
落日燕山吊子之,
河山信美奈人痴。
千年苦戍千山雪,
万古梅花万首诗。
月满中庭春睡早,
星辉北斗酒醒迟。
思恁电话询君梦,
才拨三江忘四支。
(《散宜生诗》增订、注释本,据《诗刊》收入,一时不察,“吊”字又相沿而误。) 


第8版(副刊)
专栏:世纪风

  新桥
丁月
转换了的季节,已没有一丝秋色了。冬天来得这么突然,使我毫无足够的准备,还身着那套秋天的衣服。街上的行人早已穿起了各色各样的冬装,和隆冬并行旋转着。而我却在冬雪中独自行走,忍受着风雪的暴戾鞭挞,何止只是肌肤之苦呢?
我与她在小桥畔不期而遇。不知道她在等谁。目光相触的一刹那,正巧一阵朔风吹来,我们都被沙子迷了眼睛。各自揉眼的同时,一瞬间的相触之火熄灭了。心温都降到了零度。沉默了片刻,我们各自走开了。
怀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我穿过曲曲弯弯的小径,盲目地行走着。路旁各种树木已一叶不存,赤裸裸地坦露着孤独的灵魂。这时,它们不需要遮掩什么了。有零星的几只小雀展开灰色的翅膀,在树杈上跳来跳去,像是在寻找什么,又不像在寻找什么。它们原来有温暖的巢穴,巢穴是可以孕育一个一个幻梦,可以唱出一支又一支小曲。而今温暖的巢没有了。它们只能在枝上跳来跳去,伴着这赤裸的树木。
在两株海棠树前,我停住了脚步。两株海棠虽然并肩而立,但它们已不像往日那样相互依恋了。枝上的叶子荡然无存,光秃秃的枝干被寒风吹得枯瘦皲裂,一脱秋夏的绿衫,让人们观看身上的累累伤痕。在细枝上,偶尔也有几枝海棠果残留了下来。那是金秋时结出的果实,只是已经寥寥,更何况仅有的几枚也有些变色,从外向里开始腐烂了。大部分金白光艳的海棠果早已被淘气的孩子偷去。在偷摘的时候,海棠树显示出了一种痛苦而又欣喜的心情。因为在漫长的夏秋季节,所结出的果实是应该赐给孩子们的。如果无人来摘,岂不要葬身在脚下吗!它们留恋着绿色的季节,也留恋着金色的季节,但毕竟都已经过去了。我怅然面对两株海棠,心绪烦乱而凄凉。一步步走近海棠树,我蓦然发现左边的那株树上,有一片小而鲜的叶子正跃然冒出。它不惧寒风之凛冽,不怕霜雪之击打,把春的颜色深深地涂在了冰天雪地中。我的心萌发了一枚嫩芽,凝固了的小溪开始流淌了。
返回的路上经过那座小桥时,又发现了她。尽管她还是穿着往日的白羽绒服,闪动着那双永远年轻的眼睛,但是我似乎不认识她了。显得那样的陌生。她已经不再是她了。她在这冰封的季节,领略到了一种生命的体验,同时也发现了一种生活的哲理,从内心深层粉碎了自我。她醒了。而我却还在睡意朦胧中,可能我也会醒来的。是即刻还是明天?
我向她缓步走去。“你在等谁?”“等你。”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于是,并排朝前走去,前面有一座新桥在等我们,并且已经隐约看见了那座新桥的轮廓。
而那座小桥远远地留在了我们的身后…… 


第8版(副刊)
专栏:

  白族插秧节
(外一首)
苗得雨
这里插秧要过插秧节,
劳动与严肃的节日结合,
这里插秧要唱插秧歌,
劳动与动听的艺术结合。
一边插秧一边唱,
尽情劳动也是尽情乐,
还有伴奏与指挥,
秧官敲锣满田里奔波。
锣敲多快,秧插多快,
快快慢慢合节拍,
谁插慢了他向谁猛敲,
敲错了点又要挨水泼。 
秧田里热热闹闹,
秧田里风风火火,
没人叫累,没人愿歇,
文化和谷物一同收获。
是人类发展史的再现,
是文化源泉的复活,
劳动本不是枯燥无味,
快应和锣声挣脱异化的绳索。
    石林游
石头立成的林,
也像真的林,
枝叶茂密,
林荫沉沉。
阶险道滑,
间隙幽深,
像进入原始森林,
像走进迷魂阵。
不辨南北,
不知晴阴,
走投无路地走,
钻不进地进。 
失魄就失魄,
迷魂就迷魂,
不为迷不会进来,
情不痴不为情真。
景不绝不为佳境,
艺不绝不会传神,
神秘世界就是迷人的林,
愿意走进就为落魄丢魂。 


第8版(副刊)
专栏:

江南水乡(中国画) 章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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