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老师的“黄牌”
王晋堂
在举办的第15届全国摄影艺术展的作品中,有两幅关于小学生的照片,引起我的兴趣。
一幅题为《迟到》。画面上是一所农村小学,长桌条凳土墙泥地。刚上第一节课,小学生们规规矩矩坐好,他——一看就是个小淘气,神情沮丧地依墙而立。显然,他挨了老师的批评,为了迟到而罚站。
无独有偶。另一幅《老师的“黄牌”》也是小学生在教室后墙罚站。不同的是,这幅画的“主人公”是两个;同学们正在抄作业,这一对儿“难兄难弟”却目光茫然地立在那里,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羞赧。或许他们没有完成作业,或许他们上课时手里玩东西,或许他们发生了口角——总之,这里的任何一桩都是足以让他们“站墙跟儿”的。
真是极平常的两幅小景,在我们小学校里司空见惯的。鲁迅先生童年时的“三味书屋”的打手板或许今日已绝迹,但这罚站,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如家常小菜一般。
然而这极平常的一瞬一旦被摄影师抓住定格于我们面前,仍然使我们为之一震:对于这满脸稚气的小淘气包儿的不幸,满怀了无限的同情。《迟到》一幅,是获了这届影展银牌奖的,足见它也拨动了那些评委的童心。
令我深感不安的,是怕被罚站者耽误了功课——别人正在听讲做作业,他们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或说这是应得的惩罚,或说这也不失为一种教育。我却怀着一种异样的滋味努力在想,可否有一种变通的办法,既批评了他们的过错,又不施体罚,最要紧的,是不要误了他们的学习。
记得我曾遇到这样一位学生,为了一点不值当的事被老师停了课,慑于家长的威严又不敢不到学校来。别人上课时,他就在校园里游荡;手里拾根棍子,这儿抽抽那儿打打,他闲得难受。
天已入冬,老师要他每日给教室生火。他积酝的热情与才能总算有了机会释放和施展。每天清晨六点,他就把教室的炉子点好,把老师办公室的炉子也点好——他功课不太行,生火很在行。赶到师生来校时,火苗窜起多高,教室和办公室暖烘烘的。
当同学们在暖和的教室里上课时,他仍在落叶飘零的校园游荡,但却怀着一种惬意且骄傲的满足。
老师终于动了恻隐之心,让他回班了。可惜的是,此时他已停课两周,本来就吃力的功课是愈发跟不上,尽管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作业按时写好,却已力不从心——落下的太多了。
终于,他向老师说:“还是让我给教室生火吧!”
这个孩子没能念到毕业,他让老师的“黄牌”给耽误了。
今天看见影展上这两幅作品,我的脑际又浮现出他在校园里游荡时遇到我时,他那不好意思的腼腆神态和他那不失天真的宽厚的憨笑。这印象深刻得甭想抹掉,它使我而后捏笔写些有关教育的文字时,每每感到惶然。
该是让我们的可尊敬的老师们慎用自己手中的“黄牌”的时候了吧?我想。


第8版(副刊)
专栏:

  中国
张雪杉
在外国人的心目中
你是茶叶 你是瓷器
你是泰山 你是长城
你是北京的太和殿
你是西安的兵马俑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
你是盘古 你是女娲
你是大禹 你是黄帝
你是白居易的《长恨歌》
你是曹雪芹的《红楼梦》
在历史的心目中
你是庄子 你是孔丘
你是《易经》 你是《通鉴》
你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你是天灾人祸歌舞升平
在未来的心目中
你是问号 你是叹号
你是破折号 你是省略号
你是半部楷书工整严谨
你是半部狂草虎跃龙腾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磨难显真情
——读梅志的《往事如烟》《伴囚记》
孙乃修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杰出的女性。
我对沙皇俄国素来厌恶,然而对坚强的俄罗斯女性却一向极敬佩,说起这种敬佩含有爱慕也不妨。因为敬与爱向来是相伴而生的。屠格涅夫笔下的俄罗斯女性,总比男性强,她们性格坚强、心灵纯真、教养深厚、举止优雅,对生活充满热情,并且有着为理想而献身的崇高精神,娜达丽亚(《罗亭》)、叶琳娜(《前夜》)以及《门槛》中那位不怕粉身碎骨而勇往直前的女郎,就是极好的例子。涅克拉索夫写的长诗《俄罗斯妇女》描写的十二月党人妻子也是如此。她们把夫妻间深挚、纯真的爱和对真理的追求融为一体,把伟大的爱情和为事业而献身的崇高牺牲精神结合在一起。在她们的丈夫为俄国的解放事业而遭到沙皇镇压、被流放到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时,她们抛弃了自己的贵族地位和豪华生活,毅然踏上充满艰难的漫漫征途,去西伯利亚寻找自己的丈夫。每当读到这些作品,都感到有一股圣洁的热流从书的字里行间流溢出来,一直流进心灵深处。
从胡风夫人梅志的两本追忆往事的书《往事如烟》和《伴囚记》中,我不仅看到了一个坚持自己信念、不畏迫害的正直知识分子的性格形象,而且也看到了我们民族的一位坚强女性的身影。重大的人生灾难能见出非凡的人格。1955年出现了震动中外的“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从1955年冤狱铸成到1979年获得解放,漫长的20余年囹圄生活和精神磨难为这对患难夫妻的人生历程和爱情生活增添了浓厚悲壮的战士色彩。
梅志的文笔是平实的。她记述了和胡风一起度过的那些难忘的日日夜夜,记述了自己心灵的痛苦和喜悦、爱与憎,然而所有这些感情的表述又都是那么朴实,那么深沉,那么柔韧,显示出一位温文优雅、情感深挚的中国知识分子女性的性格,同时又与胡风那种嵚崎磊落、刚强不阿、勃然大怒的男子汉性格形成绝妙的对照。书中记述的许多细节小事虽然都是信笔淡淡写来,但却都浸透着深刻的思想情感,读来令人感动,令人恻然。《往事如烟》中写到与离别十年的丈夫相见时的情景,那强忍住感情、静静然而有力的握手、无言的久久对望,一缕缕悲哀袭上我的心头。《伴囚记》写了这样一件小事:在四川的劳改茶场,有一天,“我忽然看到了一枝早开的白色小茶花,还是两朵并蒂的。这使我忆起了1942年春在广东东江游击队住的山寮附近也有几丛茶树正开着这样白色的小茶花,F(指胡风)那时还特意采了一朵也是这样的双双开在一起的小花送给我。现在,我将花采下,很高兴地递给他,想唤起美好的回忆来使他心情愉快些。但他接过花,只淡淡地用忧伤的眼神望着它。”在胡风患病卧床期间,她发现丈夫的睡容有“静穆的、安详的美”,心里一阵发颤:“可别这样离我而去啊!不,我决不能让你比我先走!你还有许多事要做,你还有许多话要说。……你不能带着这不白之冤,轻易地离开人世呀!……你要活下来!我不敢抱着他痛哭,只有坐在他身旁饮泣。”她信笔写下小诗——“大山小山压在你的肩上”“别屈膝/别倒下”——中,表达自己的意志。大难临头,作为妻子,她不是埋怨或离开丈夫,而是坚强地挺住。她深知丈夫的人格和事业,她要和丈夫站在一起:“一切幻想都破灭了。我将面对现实,和F一起奔向未知的‘前程’!”她同丈夫一同又去坐了六年牢。这只有极少有慧眼、有意志、有操守的女性才能做到。胡风说得很对:“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家。有你,我就有了一切。”一位坚韧的女性,她的力量和温暖,往往正是一位不屈的志士赖以成功的最重要因素之一。
这是两本用血和泪写成的沉甸甸的小书。从这里,我们窥见两颗坚强的心灵用血浇灌出来的崇高的爱情之花。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中州明珠——百泉
孙如利
百泉,又名珍珠泉。位于太行山支脉的苏门山南麓、河南省辉县市境内。因湖底遍布泉眼,泉水涌出,形如串珠而得名。
百泉早在殷商时期就已知名,武王伐纣时曾在这里驻兵。后经历代修饰,成为中州游览胜地。34000多平方米的湖面上,成千上万颗跳动的珍珠,汇聚成一泓荡漾的碧波,清澈如镜。泉水冬暖夏凉,水温长年保持在摄氏20°左右,是一所天然浴池。夏日泉水潺潺,荇藻花开,垂柳依依,凉爽宜人。冬日水温高于气温,湖面上热气升腾,化为轻雾,隐现着碧瓦红墙,婉若仙境。湖中亭台楼阁,布局巧妙,错落有致,其间曲桥相连。湖畔古建筑星罗棋布,如清辉阁、涌金亭、喷玉亭、卫源庙、放鱼亭、课桑亭等各具特色,玲珑剔透。其中涌金亭周围泉眼最多,凭栏俯视,豆大的水珠犹如珍珠脱线从湖底冒出,一串串、一缕缕,在阳光照射下,晶莹碧透,金光闪闪。北宋大文学家苏轼元祐年间游览百泉时,曾挥笔疾书“苏门山涌金亭”六个遒劲的大字。元集贤大学士刘赓也有绝句云:“一泓寒碧湛清空,喷玉跳珠不少停;日落涌金亭下看,百泉亭似万泉亭。”
百泉景色之优美,令历代游人所神往。湖畔的“啸台”,是东晋学者孙登隐居长啸之处;“安乐窝”、“长生洞”,是宋代理学家邵雍栖身讲学之处;“饿夫墓”乃明末志士彭了凡殉节处,冯玉祥将军驻百泉时,曾书写“民族精神”四个大字,树其墓前;“万寿阁”是康熙皇帝之母在百泉居住期间,康熙帝为给母亲做寿而专门建造的。造型别致的碑廊里,350多种碑刻,都是历代名人学士赞美百泉的书画墨宝。其中北宋画家崔白的《布袋僧真仪像》、南宋岳飞的《四屏碑》、元代赵子昂的《盘谷序》、清代郑板桥的《竹》和明代唐寅、魏允贞、叶秉敬等所留书画碑刻,更属佳品。(附图片)
百泉 孙如利 摄


第8版(副刊)
专栏:

  情系月牙泉
尹安贵
月牙泉就像月牙,在沙漠中,在离敦煌不远的鸣沙山下。
爬那鸣沙山,煞是有趣。平时在沙地上走,觉得步子很不得力。爬鸣沙山,就更用不上劲了。常常是爬三步,退两步。一会儿便喘吁吁的了。人生能爬几次这样的沙山呢?再累也高兴。
我爬的时候,正是夕阳将下未下之际。光脚触着微温的沙子,很舒服。沙山不算高,但因为是爬三退二,就相当于增加了三倍的高度。到了山顶,就累得有些口干了。大自然神功造化,总是把人的欲望提上去,然后才让你一眼望见月牙泉,就在你的脚下,莹莹地闪烁。
四周沙峰如刀裁,是漠风尖刻所致。太阳如火,黄沙蔽天,月牙泉任火烤沙埋,仍是一轮温柔。犹如少女的明眸,让人心中漫过销魂的眼波。
我立即从鸣沙山上抱滚而下,扑向月牙泉。
“你来迟了。”一位当地游客对我说。
“为什么?”我不解,掸掸身上的沙子,进而有些吃惊。
“你文革前来就好了。”她说,“那时的月牙泉真美。”
“你看——”她用手沿着岸边轻轻指划过去,“这边上,从前都是深深的芦苇;对岸泉边的绿柳丛中,是一座红墙庙宇。可好看了。”
是呵,芦苇萋萋如睫,岸柳摇摇如眉,月牙泉美目一盼,能不让人痴想三生?
“可惜,文革中毁了。”她说,长长叹了一口气,“要引泉水上沙山,造大寨田。庙宇拆了,泉眼也堵塞了。破坏了水脉,水渐渐涸了。”她指指大步退缩的水位线,“现在正挖泉眼哩!”
可不是,水面有一只挖泥船,扬起的臂,像手术刀。心痛呵!
“妈妈!水里有鱼!”一声欢叫,一路水花飞溅,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孩奔扑到她身边。后面跟上一个步伐沉稳的男子,面部线条刚毅。
“这就是我们全家。”她向我介绍。
“你们常到这儿来吗?”我问。
“我们敦煌人都常来这儿。沙漠里有清泉,不容易呵!”
夕阳已在沙山后。泉水恋恋留住一抹余晖,有几分凄婉的美。我骑着骆驼离开月牙泉。很远了,那孩子的欢声还萦回心头。美是永存的,即使不幸毁掉,定会重建,我坚信。后会有期,月牙泉!


第8版(副刊)
专栏:

  杨柳含烟(中国画) 王学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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