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随感录
(一)
求全责备于改革的人,无限宽容于挑剔的人。
给改革者定了一个“完美的标杆”,于是那些专门挑剔的人,便有了打人的杆子。这杆子总可以打人的,因为实干的人总不会是完美的,更因为他忙于干事疏于防备。
    (二)
“你们干事情,是否保证不失败?”谁能保证不失败?于是有理由什么事也不干。
我们干事情,先想有无成功的可能,只要利大于弊,就坚持干下去。
    (三)
人际关系、尊卑长幼为首要,真理是非则为次要,为了关系有时是非可以“不要”。冒犯谁,是大忌,冒犯真理,是小忌,甚至无忌。
“你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同尊者说话?”他并不问言者说的内容是否接近真理,或者含着苦涩的真理的颗粒。
    (四)
在表达方式上,宁可要虚伪的谦逊,不要直率的诚实。这使人们彼此了解真实思想时要花费很大精力去猜测。其灵魂,即令是三伏天也穿着棉皮大衣。这是中国人活得太累的原因之一。
中国人在商品上不讲究包装,在思想上却过分讲究包装。原也有不讲包装的,但因吃了亏,也学乖了。
    (五)
上纲,曾在一个时期成为最发达的思维方式。那时有阶级斗争总纲,还有许多“分纲”,除了“纲”,还有“线”,因而上起来很容易,有的是地方上。
于是形成这样的等式:分析=上纲=批判。
这样的思维方式如今并未绝迹:你说一个问题,那件事情他还没听清,便开始往上提了,上纲多高不晓得,反正上纲是不需要遵守“充足理由律”的。于是总有掌笔的秀才在写好之后又不得不在提法上力求其高度。
    (六)
在若干现成的“定律”中推断,一些人即把它当成“思考”,此前,此后,没有虚心地体察实际,没有客观地倾听对方。这些“定律”,一划拉一大把。诸如:“为富必定不仁”,“青年必然偏激”,“年老必定僵化”,“探索必出异端”,“文人必须贫穷”……
这些“定律”又常常扩大并形象化和人格化:厂长代表“生产力”,书记代表“思想工作”,老干部代表“革命传统”,小青年代表“迷信西方”……
于是,一个人观察另一个人,听了对方几句话就开始给人家归类了,或“僵化”型,或“自由化”型,……于是什么具体的东西都没有了,只有“纲”和“线”,还有那些现成的“定律”。脑中就那几个方格,灵感思维怎能不枯竭?分析怎能做到具体?
    (七)
片面地强调纯洁,一味地反对兼容并包和多元文化,常常造成思维定式的单一和脆弱。秦皇焚书坑儒禁止争鸣,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恐为其发端。这是造成中国社会长期停滞的原因之一。
兼容并非杂烩和调合,而是一种有利发展的思维机制。兼容才可以竞争、比较,可以“容忍实践去鉴别,给弱小的新思维以成长的机会”。
非兼容的文化是单一的文化,单一文化将“造就”脆弱的国民心理,“造就”脆弱的国家。
思维的养料源有多广,思维的跨度有多大,思维的能力就有多大。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散宜生诗》读后
此册为聂翁见赠,反复读之,一连三日。
这是一册旧体诗,包括《北荒草》、《赠答草》、《南山草》即“三草”及《第四草》,共四辑。封面为静闻(钟敬文)题签。作者诗格之高,达到的艺术造诣,诸家均已有所评议。我对旧诗未曾深学,不敢妄加品第。但诗人为他这本集子写的《自序》,以杂文气韵出之,我倒觉得也是一篇不可不读的好文章。
谈到写诗的体会,他说:北大荒“劳动现场的一切,对我都是陌生的,也就都是新事物。尽管我天天劳累不堪,有时还不免因劳累而怨天尤人,但这新事物又有许多都是我想写或能写的。”有生活,有生活的真实感受,想写而又能写,这话说得何等真切。而写诗缺此一条则不可。谈到旧体诗时,他说:“以为旧诗适合于表达某种感情,20余年来,我恰有此种感情,故发而为诗;诗有时自己形成,不用我作,如斯而已。”这种体会,可谓一语道破写诗之道。记得哪一位作家说过,“构思差不多永远是从心里流出来的。”赵瓯北评东坡诗的妙处,也说在于“自然流出”,清人江弢叔诗云:“我要寻诗定是痴,诗来寻我却难辞。”似乎均近此旨。诗是有感于外然后内逼而出之,决不能缺乏内外交感强力而为之。当我读到聂翁此语时,不禁直呼“绝!绝!”其实,我们平时也有这种体验,但我们却没有能够用这么一句看似平常的语言道出。聂翁,真诗人也。
我们平时说“写诗”,只是表示一种创作过程。实际上,诗的确是自己形成的。当然这不能理解为诗人只是一位某种“客观”的记录者。不是的。所谓“诗有时自己形成”,正是“诗人自己的形成”。当诗人有感于人、于事、于物,心中产生了某种感情(也就产生了某种思想、倾向),并且达到了饱和的时候,诗句就自然喷涌而出,这就和人们感极而泣、喜极而笑、眼泪夺眶而出一样。诗人有时为了急切地写下自己的句子,甚至笔不及书,手头发抖,浑身发冷。当然,诗人在生活中要创造条件促进这种感情的酝酿。这个过程很重要。如果没有这个过程,或者不经常创设这个过程,诗思就可能中断、枯竭,就是要写,也只能是勉强为之,那就一定不会出现好诗。当然,这只是就一方面而言,诗需要多方面的条件。
为什么一些应制诗、应酬诗,或如现在的节日诗,很难出现好诗呢?原因可以推知。“命题赋诗”,诗人自己首先并没有动感情,特别是没有真正有所激动,又怎么能够使他的读者感动、激动呢?
还有一点,他谈得也很有意思。他说自己不懂做诗,“到现在也仍然不完全相信我做的诗果是诗,不懂别人所做的诗有何好坏,以及好到什么程度,不好又到什么程度。”这在聂翁,不无“自谦”,但在我读来,却深有感触,好像正是为我而道者。做到清醒、自知,多么不容易啊!
      (《散宜生诗》,聂绀弩诗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蚕姑
几位穿红着绿的蚕姑,背着一撂撂蚕匾,来到村梢的小河里洗刷。她们嘻嘻哈哈地浸进河中,撒着欢儿奔跑的流水,缠绕着一根根白晰的脚踝,飞溅的水花花打湿了一张张俊美的火红的笑脸。
那初春的山光水色在蚕匾上旋转,跳跃,时而化作一道道美丽的彩虹;调皮的柳条儿拂动着她们发丝的波浪,拴住了一阵阵飞扬的细脆的欢声笑语。她们挥着炊帚洗蚕匾,洗去了冬的严酷,洗出了春的微笑,洗去了扫挠心窝的郁闷,洗出了阳春三月的清爽。一个蚕姑撩起一片浪花,把姐妹们的花衣衫湿得水光点点,扯着银铃般的嗓门说:“蚕儿最喜洁净,咱们一定把蚕匾洗好,要不罚她不准进蚕房。”说来也怪,蚕儿终生是透明的雪白的,不能让脏东西沾染,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它吐出的丝洁美闪光,所有的丝织品都显得清洁、漂亮。养蚕人家很讲究这一点,就在蚕姑们洗蚕匾时,小河北岸的养蚕室里,小伙子们正在粉刷墙壁,给蚕宝宝造成一个空气清新、干净向阳的环境。
阳春三月,最早来到孵化幼蚕的催青室。经过专门训练的技术员们,把保存好的一张张蚕种拿出来,放在适当的温度下,让沾在纸上的一个个紫色的小精灵,开始活跃起来。十几天后,这小精灵便蜕变成针尖儿大的蚕蚁。于是,蚕乡的春神诞生了;坡野阡陌上、桑园里的桑树,那一串串芽苞吐露出嫩黄的叶片。蚕室里喧闹起来,蚕姑们忙碌起来。
早晨,蚕姑们挽着竹篮儿,出村梢,过小桥,登山崖,走田埂,披着金色晨曦,穿着被朝露打湿的绣花鞋儿,登上桑树枝丫,伸出手臂拉过桑枝,跳动着纤细的手指,采着一片片绿色的希望,一个个银色的梦;采进篮里一缕缕春意,一支支春歌。一篮一篮的嫩叶进了蚕房,蚕姑们把一片片嫩叶切成细丝儿轻轻地撒进蚕匾。采呀撒呀,她们的十个指尖尖都被桑叶染绿了。直到蚕儿见过“两眠”,才能喂完整的桑叶。
这是桑姑最忙的时节,她们日夜巡行在蚕架之间,观察着蚕儿食桑的情景。一旦发现黑色的天兵天将——蚂蚁,偷偷地溜进蚕匾咬蚕,就得赶快扑灭。蚕最怕蚂蚁,一只肥大的蚕,蚂蚁爬上它的身子,叮上一个小口,蚕就淌出清水死去。蚕姑烧下滚烫的开水,灌进蚂蚁的老窝,恨不得杀个片甲不留。可漏网的蚂蚁会乘人不备时,又悄悄爬了出来,藏在藏蚕架的木头缝里,寻机作案。蚕姑常常整夜不眠,亮着手灯捉蚂蚁。在蚕姑的护卫下,得救的蚕儿蠕动在绿云帐中,安静而有节奏地食着桑叶。
淅沥淅沥的春雨,时轻时重时缓时急地洒着,这是春天向新的生命发出的呼唤。这淅沥淅沥的春雨啊,是从蚕室的窗棂里溢出来的,是蚕儿响亮的食桑小曲。在这轻柔和谐的音乐之中,山野的桑树展开了宽厚的碧叶,编织起铺天盖地的闪着光亮的绿云,让春在上面尽情地打着滚儿。沙沙响的食桑小曲,流淌进蚕姑如花似锦的梦里……


第8版(副刊)
专栏:

  女娲之歌
婴儿一声啼——妈妈!
游子千声唤——妈妈!
西方的妈妈——夏娃!
东方的妈妈——女娲!
挺两座白玉高峰,
披双肩乌云长发,
亮一身健美曲线,
插几朵怒放野花。
自由、潇洒,
赤条条来往无牵挂。
采山川灵秀,
吸日月精华,
撒爱的种子,
播情的根芽;
撒遍华夏,
播向天涯……
悲人间重重灾难,
忧众神纷纷残杀,
灭大地熊熊战火,
补苍天累累伤疤。
创造、开发,
浇灌和平玫瑰花。
导九曲黄河,
织五彩云霞。
啊!
我们是女娲后代!
我们是当代女娲!
呼唤人性,
振兴中华。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史小品

  千古名篇两莫愁
莫愁,是历代诗家迭相吟咏的年轻女性。洛、汉异流,风骚各领,形象都十分鲜活。
家住石城的莫愁,是真实人物。宋人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唐书·乐志》文字:“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由此足证。石城故址,当今湖北省钟祥县城。此处系汉江东岸一片荒坡,西晋初,属晋、吴军事对峙的前哨地带。晋军统帅羊祜,因山为固,筑起城垣,即以石城为名。六朝乐府诗今传《莫愁乐》两首,一为“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一为“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前首写少女活泼欢乐,形象栩栩如生;后首则深沉表达少女与少男依依临别情愫,真挚感人。
《莫愁乐》写出莫愁的恋人旅向,是乘舟由汉下江,远赴扬州(今南京),对女主人公生平续志,没有交代。晚唐诗人郑谷,路过石城,题诗达情:“石城昔为莫愁乡,莫愁魂散石城荒”。参比后面诗句,看来,莫愁是别恨绵绵,守志终生的。另一诗人韦庄,诗忆年轻时在长安的社交生活,有“南国佳人当莫愁”之句,那不过是借名寓人,不涉及历史上的实在人物。
梁武帝萧衍的《河中之水歌》,咏赞的是家住洛阳的另一个莫愁。这位洛阳莫愁,爱劳动,工手艺。后来,早婚早育,依傍丈夫门户,走上了物质富有却精神空虚的生活道路。到了唐朝,诗人沈佺期在《古意》诗中,对这卢家少妇的形象,做了补充发展:丈夫远戍辽西,十年未归,独居长安城南,过着空闺寂寞的日子。
乐府诗作者和萧衍,各自咏赞了一个名叫莫愁的少女,也都没有任何内涵涉及到她俩生长在建业或是随嫁到金陵。但何以莫愁挂在了南京,而且盛名为此处所独擅?这是由于人们把石头城混于石城之故。宋朝词人周邦彦的《金陵怀古》一词,追踪到清凉山后的石头城荒址,悬想到:“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辗转传被,影响加深。“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莫愁一代佳人,南京六朝金粉,很自然地在阴差阳错的基础上,联结到了一起。


第8版(副刊)
专栏:

  风·云·雷·电
大风
从狂飙的向往中起飞
在滚动的旋律里昂扬
    乌云
即使一生暗淡无光
也愿把甘霖洒向人间
    春雷
一声怒吼
震毁寒冷世界
    闪电
生命只有一瞬
却为天地增辉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高以下为基
业以保为上
洪枫 配诗难以捉摸命运莫看你坚如磐石汗水流成河河流卷走你如果真有主宰情愿交出身躯大厦巍然在日影雷电何苦来袭(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供画稿)(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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