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
专栏：七味书谭
耳赤之一手
金克木
古时琴棋书画算艺术，医卜星相算方技，大概是以有无直接实用意义划分的。棋在艺术中又不一样，必须有两人对弈而且自己要会。不写，不作，不演奏，可以欣赏字画和音乐，仿佛吟诗。但不下棋而好看棋书、棋谱，把一局棋当作字画、乐曲甚至一首诗、一篇小说来欣赏，这样的人怕不多了。幸或是不幸，我就有这个毛病。我至今还认为清代围棋天才范西屏（世勋）的《桃花泉弈谱·自序》的文章及见解和棋谱同样高超。至于棋和棋手的故事自然是不懂棋也会欣赏的。
中国围棋历史很长，轶事很多，但似乎不如日本围棋史那么像讲史小说，不知为什么。已经有人写出演义式的日本围棋史话了。以讲解棋局的方式讲日本的风云多变的围棋史的，我只见到安永一的《日本围棋历代名手名局史话》。书很好，可惜汉译本印刷不能令人满意。书名也有点赶不上原名《围棋名胜负物语》简洁。
安永一生于１９０２年，不是职业棋士，却评论围棋。１９３３年（昭和８年），木谷实和吴清源创立新布局开辟新时代之时，他为他们讲出理论。他这本《史话》选讲了１６８２年到１９３３年的著名棋局１５局，另附简略通史于后，是７０年代的著作。以棋讲史，别辟蹊径。
日本近代棋史确是波谲云诡，由此也可从围棋看出明治前后的日本社会和日本人。现在只说围棋界大约都知道的一段故事。井上因硕自号幻庵，为争“棋所”官职花费一生心力，最后仍归失败，便带了徒弟搭船出海，想到中国来一展抱负，可惜未能如愿。桑田秀策是不幸３４岁早夭的天才棋圣。这两人，一个属井上家，一个属本因坊家，两家互相对立。１８４６年秀策访幻庵对弈。那时秀策１８岁，幻庵４８岁。开局后，幻庵显然占了上风。下到中盘，观棋的人评论，都以为少年已处于劣势。有一位医生却说：“我不懂下棋，只懂医道。我看处于困境的不是那少年而是幻庵。因为那少年在中央下一子后，幻庵的耳朵忽然通红了。这是吃惊和着急的症象。”果然少年秀策胜了老将幻庵。这就是有名的“耳赤之一手”。这一着孤棋本身似乎毫无占地盘的价值，但从全局看来则其价值之大无法估量，是使自己上下通连又左右制敌，使对手失去主动而无法应付的绝妙一着。流传至今，妙手之名不减。
耳朵变红是生理现象。医生由生理症候推出心理变化，又由心理变化推出外界刺激来源，终于从毫不相干的耳朵变红作出下棋失利的推断，近来世界上兴起符号研究或符号学，正在逐步扩散。“耳赤之一手”可算符号研究方式之一例。
“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这句话已经传开。“人是制造符号的动物。”这句话也在蔓延。如果把工具和符号都作广义解说，都是手段，则两者又可说是一回事。工具，不仅是语言，也具有符号性质。符号（笼统的，不加分析）的特点就是指向本身以外。工具同样指向本身以外。两者都不以本身意义独立。例如斧头，在伐木劈柴时显示意义为工具；在李逵手中是武器，亦即杀人的工具。符号可有多重意义，例如语言符号，语音可以是歌词，文字可以是书法。但不管怎么说，符号都要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由外延到内涵，由形式达意义（有时意义即在形式之中）。这样做的前提是承认符号，承认我们既制造符号又生活在符号世界里。我们每天不断收发符号和所传的信息。这样来看世界是发疯还是变聪明了呢？我不敢断定。
战争、外交、侦探、言情、对话、学习……人类自从有图腾以来就应用符号原理生活了。但对符号的认识直到２０世纪，特别是后半世纪才大发展。从语言学引出的符号学或符号研究当然不限于数学和逻辑，符号学也用在法律、经济、政治上。用于文学艺术更不必说。“因指见月”，禅机不也是符号吗？
我们中国人自从在甲骨上刻字和画八卦以来，就习惯于制造符号并用符号眼光看一切。例如人的身份，如同商标，标明价值和等级。是不是会连人也当作符号或工具以致和欧美人对人的看法大不相同呢？这一点，我可就不能随口乱说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也谈月球的背面
陆伟然
读了２月１８日《大地》副刊登载的《月球的背面》一文，觉得意犹未尽，或有交叉，因此形成此文。
从科学的眼光看来，月球的背面并不都是黑暗的世界。那里有黑暗也有光明。当我们看见一弯细细的月牙时，那背面正是大片的光明，许多时候，即月球正面以黑暗对着我们的时候，那背面则是全部的光明；这只要指出日食时我们所见的月球是黑色的便可知晓。
阴暗面的存在，并非无损明月的清辉。月球背面的阴暗面，并不是静止的，不动的。那阴暗面时时在移动。圆月为什么会缺？就是因为阴暗面的存在并且移动的结果。阴暗面的存在，不仅是有损明月的光辉，而且最后势必将明月的光辉吞噬得一点不剩！下弦娥眉月的最后消失便是证明。
所以对待阴暗面，第一是不能承认它是合法居民，必须造成人人抨击之势；第二是自己有了阴暗面，确实还得学学卢梭的自省，将其剥开来见见阳光，这样才能使阴暗处变成光明。否则，想让清辉无损，怎么可能呢？
伟人或名人一如月球，也有我们看不见的背面。有的背面是阴暗的，指出其阴暗实为必要，不然，人物一伟大就容易变成神。有的背面本来就光明，一如日食时的月球背面，所以也不必非从背面找出阴暗不可。
当月亮呈月牙形时，大部分光明是在月球背面。但我们往往忘记这点。是的，我们曾受过许多愚弄，把臭当成香，把黑当成白，也把本来大半是黑暗只有一窄溜光明的月球正面，当成全部是光明。这当中，自然有外部的原因，但也与我们面对黑暗却无视黑暗的存在、总以为黑暗是在月球背面有关。
月球的背面确有阴暗，但这种阴暗需要分析。一种是由于阳光产生的反差，即阳光照耀时明亮，阳光离开时阴暗。这种阴暗系阳光所造成，非月球所固有。另一种是因月面构造所致。月球的背面有大量环形山，有嶙峋的岩石，有海（实际是平原）。由于月面构造的关系，有的地方即便在阳光下也呈现出阴影。
如果说所有的伟人或名人都有月球的背面，都逃不出阴影，那么，这种阴影也需要分析。是固有的，非固有的？是缺点还是错误？是思想方法还是道德品质？是一般过失还是一种罪恶？如果不加区别，一律冠以“阴暗面”的名称，一律打家伙，岂不冤枉了清白无辜！
我们不能因为月球的背面有时黑暗，就判定那儿永是黑暗世界，同样的，我们不能因为一些伟人或名人有某些阴暗面，就判定所有人必有见不得人的阴暗面。特别是不能因此而得出结论：没有阴暗面，世界便不真实，世界便不存在。
今天，社会上的阴暗面已经够多了，当心再从这里找到什么合法存在的依据。
第8版(副刊)
专栏：
樱花初绽
马平
白色办公大楼前，宾馆庭院的周围，一到春季，盛开的樱花，就正如鲁迅先生所写的上野的樱花，望去“像绯红的轻云，”我的思絮也如同轻云托着思念。
缀满樱花的贵溪冶炼厂，是一座现代化大型铜冶炼厂，六年多来，陆陆续续来过２００多名日本专家。年近花甲的柴田幸男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是生产工艺和管理方面的工艺组长，紫铜色的脸庞衬着满头白发，巡检线路，爬上爬下，两脚嗖嗖生风，青年翻译有时要小跑才能跟上。每回进工地，他手里总是拿着一卷杏黄色的的胶布，一发现有敞开的管口立即封住。有一次，柴田在操作室发现有几位青工抽烟，顿时恼怒得五官错位，不客气地甩出了一串训斥。那一年，闪速炉刚点火不久，柴田的老父亲突然病故，他赶忙回国奔丧。料理完后事，又风风火火地回到贵冶。贵溪到东京，路程往返就需４天，可他总共只离开了７天就赶了回来。他放心不下正在逐渐升温的闪速炉。不久，闪速炉顺利出铜了，在奔泻的红彤彤的铜水照耀下，他的脸像盛开的樱花，眼睛里泛起阵阵轻松欢快的涟漪。
真诚赢得了真诚，友谊交织着友谊。来厂的每位日本专家只要生日一到，宾馆的师傅就会为他端上一盘精制的蛋糕，表示祝贺。专家感动地搓搓手，连声道谢：“真是没有想到，太费心了！这真是像在家里一般。”冈田先生一次不小心摔倒，左锁骨的三分之一部位发生粉碎性骨折，厂里立即把他送到附近的军医院作手术。精湛的医术，细致的照料，冈田的骨折不久就达到了一期愈合，而且没有任何畸形。冈田感动了，人们看到他在现场工作更加努力，指导中国技术人员更加细心认真。这是一种无言的友好行动，用不着任何华丽的词藻。
樱花，花开花谢；燕子，飞去飞来。贵冶顺利投产，日本专家即将回国，中国专家和技术人员轮番请日本专家到家里做客，包饺子吃，叙惜别之情。日本专家把图纸和资料，以及带来的一些器材送给自己的同行，席间动情地说：“欢迎一定到日本去看看，欢迎到家里来做客，我要亲手做日本菜给你吃……”并相邀一同到樱花树下赏花。和煦的春风吹绽满树的樱花，不知是哪位日本专家情不自禁地哼起了那首著名的古谣《樱花》：
“樱花，樱花，
暮春三月，
开满晴空，
一望无涯。
花香四溢，
如云似霞，
去呀，去呀，
同赏樱花！”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闽南十里桥
戴有成
闽南侨乡长泰县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古时候，有个县官向朝廷呈上一个奏折，大意是长泰已动用巨大人力物力，“桥造十里，路修朝天，院建宝珠。”皇帝阅毕，略一沉思：十里长桥，无边无际的朝天路，用珠宝砌楼，有气魄。顿时，龙颜大悦，御笔一挥，银钱十五万火速启运长泰。于是，这个县官就在武安镇的一个村庄——十里村修了条１０多米长的便桥，在与厦门、龙海交界的朝天岭辟条羊肠般的小道，还建了一座楼，雅称“宝珠院”。至此，十里桥、朝天岭、宝珠院即告成，所需费用不及朝廷钱项的十分之一，余下的十万雪花银自然是落入贪官污吏们的腰包了。
利用地名造假捞取钱财，这不能不说是封建时代贪官们的一大发明。但朝天岭由此也名闻遐迩而成为古驿道。众多父老乡亲踏上这条路，离乡背井，飘洋过海谋生。如今，分布在世界各地及港澳台的长泰籍乡亲达数万人之众。还有不少莘莘学子在朝天路上艰苦跋涉，取道厦漳泉赴省城京城应试，其中名扬海内外的也不乏其人。解放前夕，朝天岭却是盗匪出没之地，龙海、长泰、同安县的土匪在这里设置匪巢，抢劫烧杀过往商贾行人，一时间，风声鹤唳，朝天路成了“绝人路。”
物换星移，几年前，武安镇数千青年在这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朝天岭造林种果万余亩，使这一新兴的用材林基地初具规模。昔日古驿道成为绿色银行和旅游胜地。而十里古桥遗址，现今已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一座横跨锦洋溪两岸的石桥，这是拓建长泰——厦门公路时修建的，现在不少海外侨胞、台胞和港澳同胞回乡探亲寻根都选择这条路线，他们从厦门国际机场下飞机，乘车到长泰仅一个小时。至于建在武安镇的“宝珠院”，早已倒塌，被林立的高楼所取代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朝夕相伴 后顾无忧
刘连勇配诗
划出灿灿的霞影
划进溶溶的月光
你有一只桨
我有一只桨
天长 路长 情长
归鸟穿过黄昏回巢
薄雾沿着苇叶徜徉
浪儿不再摇
心儿不再漾
柔风 柔水 柔肠
生活像只小船
岁月站在岸边瞩望
你是一只桨
我是一只桨
梦想 幻想 遐想
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供画稿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名流”别议
似乎谁也没有给“名流”定过什么标准，“名流”一词自流行起，恐怕就是随意运用的。近来发现“名流”的外延比以前更加宽泛了。某某级别的长官，摇身在社会上挂个什么“研究”、“联合”会之类的“会长”的冠冕，那么明天报上就会把他的名字加入“名流”之列，倘若他再能写两篇不伦不类的文章或诗词，就再好不过了，他也就会具有理论家、文学家、社会活动家诸多的“身价”。可见当官的摇身之法能换来各式各样的“名流”。他们就是不能像洋人中有些大官员谢职之后去当教授、当学者。因为往讲台上一站，是要真才实学的。
以前封建社会有钱的人可以用金钱买举人的牌子、买官做，如今仅用余威便可间接买到“名流”的虎皮。当了“名流”就一切都有了！社会风气难道就这么“势利眼”吗？殊不知这些人虽不是故意却是实实在在地砸“名流”的牌子。
林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