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流行的与古典的
叶长海
据《乐记》载,战国初魏文侯曾对孔子学生子夏说:“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这里的“古乐”,指的是上古的《韶》《武》等雅乐;“郑卫之音”,是指当时流行的民间“新乐”,大概与桑间濮上男女幽会求爱的歌乐相类。这位魏文侯也还老实得可爱,在雅士面前,并不隐瞒自己爱听“流行的”而不爱听“古典的”的俗趣。
孔子则特别钟爱古乐,他欣赏“尽善尽美”的《韶》乐后,竟“三月不知肉味”。对于郑卫之音他极为反感,所谓“恶郑声之乱雅乐也。”而后荀子和《乐记》也把郑卫之音贬为“使人心淫”和“乱世之音”。古时没有录音技术,这种“乱世之音”的音响效果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但郑卫之音的歌词文字却传留不少。相传经孔子删订过的诗三百篇中,《郑》风《卫》风共计60篇,约占全书1/5。按照朱熹所统计,其中“淫奔”之诗还有二三十篇。足见孔夫子对郑卫之风也还相当宽容,并不完全以个人好恶而定取舍。
人心之“喜新厌旧”,引起艺术无休止的变化。考之于戏剧史,就足以为证。戏曲声腔于元代重北曲,明代中期则已盛行南曲系统的海盐腔,北曲渐趋式微。至嘉靖间民间又渐渐以昆山腔取代了海盐腔。昆山腔方兴起时,也只流播于民间歌儿之口,并未登富贵之家的大雅之堂,但到了清代乾隆年间就完全成为古奥的“雅部”,听者“无不茫然不知所谓”(焦徇语)。而逐渐兴起于民间的“花部”诸地方声腔剧种,“虽妇孺亦能解”,也就深受百姓欢迎。明代戏曲理论家王骥德曾称:“世之腔调,每三十年一变”。当非虚妄之论。
这一切说怪不怪。凡流行艺术,总是社会心理刺激的结果,在特定的时间里,显得通俗易懂,与众人情趣相合,自然易于为当时民众所接受所喜爱。古典艺术则是过去某个时代的产物,在它兴盛时的那种群众心理原状已不复存在,加以时间的距离,这些艺术愈来愈显得典雅甚或艰深。这种距离感常使未受专门训练的一般人感到不亲切不解渴。清初的李笠翁就已点明:“演古戏如唱清曲,只可悦知音数人之耳,不能娱满座宾朋之目。”故而,凡是流行的,总是多数人的,凡是古典的,总是少数人的。像戏剧这样的群体性艺术,需要许多人的合作,自然容易倾向通俗化、流行化。
但是,由于变化的社会心理又总是迅速地推出新的流行艺术以取代旧的流行艺术,于是“流行性”也就不可避免地兼有“短暂性”。古典艺术则不然。它曾经过“时代的”和“历史的”两种选择,因而就成为一种可以长期保留的艺术。如果“流行的”某种艺术品经过十年、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遴选依然流行于世,那么这少量传世之作就已变成“古典的”了。就如当年流行于桑间濮上的俗唱,流传于今都已成了代表一个时代的深奥的“古典”。从这个角度看,凡是流行的,总是短暂的,凡是古典的,总是长存的。惟其如此,也就有不少戏剧家喜欢不遗余力地对古典戏剧进行再创造,使之不断地以新面貌出现于各个时代的观众之前。“流行的”刺激了艺术的创新,“古典的”肯定了艺术的传承。前者促使艺术类型形态的裂变、重组与更新,后者则维护了整个艺术世界的“生态平衡”,让历史的艺术精华代代相传,为后人保留了许多选择的机会。
更有许多交叉的现象。如:在追求时尚时却复活了古典,在弘扬传统时却启发了创新,古典的借新潮得以广为传播,流行的借传统反而行之弥远,等等。且以四百年前莎士比亚戏剧的重演为例。在今天的世界上,有说古代英语的莎士比亚,也有说现代汉语的莎士比亚;有追寻当年环球剧场样态的复旧式的莎士比亚,也有爵士乐伴唱的先锋派的莎士比亚;有穿着日本和服的莎士比亚,也有穿着中国戏装的莎士比亚……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西藏——一种境界,一种精神
——看电视艺术片《西藏的诱惑》
高鑫
西藏,是一片美丽而神奇的土地,是中外艺术家向往和追寻的地方。最近中央电视台播出的刘郎编导的电视艺术片《西藏的诱惑》,不局限于客观实体的纪录与再现,着力于意象的表现和主观情感的抒发,给物质的客体蒙上了浓重的感情色彩。
电视摄像机的镜头,化作了艺术家的眼睛,透视出艺术家的心灵。它所捕捉的一切客观事物,都着力表现了西藏的美,创造了独特的美的境界:那历尽沧桑的文化遗址,那葱绿浩茫的草甸,那起伏绵延的山川;甚或是一片蓝天、一朵白云、一棵孤树、一块顽石、一丛绿草、一面壁画,都显得那么神奇,渗透着悠悠神韵。这种被艺术家主观意识升华了的艺术真实,才真正把握和反映了西藏这块神秘高原的精髓和真谛。
《西藏的诱惑》不仅展示了西藏如图似画的自然风貌之美,更可贵的是:它透过优美的画面揭示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坚韧不拔的信念,执著追求的意志,无私奉献的气魄。恰如艺术家在片头的“创作者题记”中所说:“西藏的诱惑,不仅因为它的历史,它的地理,更因为:西藏,是一种境界。”——创作者的这种主体意识,成为电视艺术片的灵魂。
《西藏的诱惑》以三代宗教僧侣虔诚地跋涉在朝圣之途为经线,以四位著名艺术家虔诚的艺术追求为纬线,精心编织而成。它歌颂和赞美了那种“朝圣精神”:“人人心中有真神,不是真神不显圣,只怕是半心半意的人”;那种执著的追求:“我是一盏灯,祈求光,祈求火;我是一滴水,祈求江,祈求河”;那种严格的自省:“世上人人都洗浴,未必都在水之中;忏悔是心灵的洗浴,省悟是血肉的再生”;那种坚韧不拔的追求和奋斗:“登山不到极顶,人生遗憾;溯流不到源头,抱恨终身”。
难道,这仅仅是宗教信徒的精神境界么?我以为这种精神境界带有人生的某种普遍意义。即便是普通的人,心中谁没有一个“真神”?这就是理想和信念,并为此去追求、奋斗。恰如创作者在“编导阐述”中所说:“别小看朝圣这件事,一步一步长头,磕上千里之遥,一般人做不到,这里面有人类精神。站在这里看,西藏是一种境界。”
由于《西藏的诱惑》对这种“西藏精神”、“西藏境界”的深入开掘,使得它具有了浓厚的文化意识和审美意识。《西藏的诱惑》是一种气质和精神的诱惑。
电视艺术片是荧屏上一种崭新的艺术样式。它的出现,充分说明了电视不仅可以制作通俗的“歌星文化”,而且可以制作高雅的“思辩文化”,或者雅俗共赏的两相结合。


第8版(副刊)
专栏:

  夜歌
刘虔
广场春夜
这是天安门广场的春夜。
风,歇息在远方沉寂的林莽。
夜霭如云,沿着英雄纪念碑前的石阶悠悠而下,用一汪深海的幽蓝把绿荫的安详赠与了广场上的每一块砖石和每一寸充实的空间。我知道,那些被蛊惑的呼号激荡起来的疯狂,早已从广场四周的路巷逃遁了。撕人心肺的格斗同流淌的怒血也已冷却。只有耀眼的华灯依然张开花朵一般的思想,无语而凝睇。人们终于复归于崇伟的质朴,广场之夜也终于获得了足以扫荡任何突然袭来的雷暴和飓风的宁静——
是从动乱之后的瓦砾间生长起来的宁静。
昨天的痉挛与明天的辉煌因之有了坚固的桥梁。
省悟和信念推动着今天的进军。
这样,历史便又回到了春天,回到了坦途,开始用推土机的伟力、钢铁、音乐、课堂和田野的丰盈来平复她深渊般的苦难与创伤。因为历史已经在庄严的星光下依傍着巍峨而苍老的长城思考了整个命运的道路,从而找到了它的罗盘,它的星图,它的明光灿灿的北斗。
春夜,这是天安门广场最宁静的时刻。
风,早已歇息在远方的林莽。
时光,重新拥有了自己的一切……
年夜钟声
年夜,钟声响起。
年夜的钟声漫过长空星河之水,挟着远山丛林苍莽之气,纷纷扬扬,如雾如云,飘落于我灵魂的田野里……
一年最后的清算结束了。
新年最初的耕耘开始了。
那么,再种一园太阳花吧?!
只是大街依旧,依旧有昨日的重负。
只是灯光依旧,依旧是昨日的朦胧。
孩子们手中的烟火,依旧穿过夤夜的封锁,在天宇之上爆出人间千种风情万般音容。
我的心多了一些惆怅。
但也多了许多期望的绿风。
那么,再种一园太阳花吧?!
年夜里,钟声悠悠响起。
年夜的钟声如雾如云,漫过星河之水,漫过漠漠远土,浸入了我的血水滋润的田垄……
在黄昏的路口
我站在黄昏的路口。
暮色卷着暮云的泣声,从四方涌来。
一只雀鸟如流星从我眼前匆匆飞过。
在这难以名状的时刻,她带走了许许多多难以名状的秘密。
于是,我用一双目光铺就的天路,默默地送她到了远空的尽处。
她就是那即将离去的白昼的精灵吗?
她将在哪儿歇脚呢?
那里可有她的眠床,她的枝头和草丛?
而远方,正是夜之海湃澎汹涌的地方。
她会因夜的风浪而恐惧吗?
她是寂寞的,也许。
她可会编织自己的欢乐?
这个娇小的精灵,这个倏然而去的时光使者,带着我的心如脱缰之马走得很远很远……
红红的纱巾
红红的纱巾……
红红的纱巾驾着风飘逝在星辰之国里。
梦舟划过窘惑,航程漫长而坎坷。
清晨起来,但见窗外春雪拥着银浪。
那是昨日凋谢的月光吗?
是旷野凋谢的白菊花吗?
只有繁枝纷披的桃金娘在雪浪中庄严摇曳,如一座气清日暖的乐园隐隐显露的欢语。
呵,歌声远了,笑声从云中倾泄。
但见白雪,犹见春光。
怅惘的时节,也有耀眼的光芒。
红红的纱巾飘逝在星辰之国里了。
红红的纱巾留下一片欢乐的哀伤……


第8版(副刊)
专栏:

  选择
超日
风碰到高大的山
会转向吗
河流的悲剧就是
    嫁给大海
  帆是投机
  船重负起灾难
  礁石的沉浮为了
    什么
  海鸥不敢回答
  有一条航线是通
   向彼岸的
水底排着沉船
只让锚永远生锈而层层剥落
可时间太久,
用得着催化剂吗
铺一条路在身后是徒劳的
失去锚是一件好事


第8版(副刊)
专栏:

  水边的白杨林
林染
白杨树在水中显示橙黄
在秋天的天空浸洗
西风这样凉了
林中的寂静依然生动鲜活
荆棘刺人,阳光斑斑
我甜美的眼睛
同荆棘开花的状态并存
这是否意味着,生活就是这样?
谁的生活?我的生活吗?
水中白杨树的影子是谁的影子?
我停住自行车
我已必然地驰进
我在每片草叶每根树枝里
感受这片爱情盈盈的水彩
天空,和天空下的花朵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何必热衷搞“名录”!
池文
近来,有些人对编纂名录感到兴趣,工程师名录、编辑名录、全国报刊总汇、高级职称知识分子名录……不一而足。这些名录,其中究竟有多少是有实用价值的,恐怕令人怀疑。而且,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些搞全国性名录的,都不是掌握和熟悉全国有关情况的部门和单位,而是分散在各地的有的甚至是“名不见经传”的单位,因而更令人怀疑,由他们中的某些人来搞全国性的名录,能搞得好吗?
当今世界上搞名录的国家是有的,但一般都是搞名人录,或全国性的,或世界性的,我国有些著名人士也有收进世界名人录的。但像上面所说的各系统各行业只要是这一专业的就都囊括在内的“全国名录”,却有点像“专业户口册”,似无多大用处。
无益之事却激发了那么多人的兴趣,他们的着眼点无非是一个“钱”字。一位编辑朋友告诉笔者:前不久他收到某地一家搞全国编辑名录的单位的来函和表格,说是只要登记好表格,附上照片,并且汇上八十元钱,就可以上这本“编辑名录”。他说:“这是骗人的把戏,他们真要是能把全国成千上万的编辑都拉到这名录上来,倒是可以发一笔不小的横财。不过,我想上当的不会多。”
现在有些人热衷于搞名录,确实是将此视作生财之道的。请想想,就以那“编辑名录”来说,一人八十元,如果全国有几千个编辑上了这名录,他们就是腰缠万贯的万元大户了。可这种根据本人随意填写的内容照登一番的名录,究竟有多大的意义,是可想而知的。有谁需要经常去翻这种没有实用价值的名录呢!


第8版(副刊)
专栏:

外婆的一生(国画) 邱笑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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