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副刊)<br/>专栏：<br/><br/> 聊赠一枝春<br/> ——向台湾友人隔海拜年<br/> 柯灵<br/> 岁月不居，行年八十，隔海向台湾识与不识的朋友拜年，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温馨与辛酸的滋味一时交集，这种感受，生平也很难得。<br/> 我一向孤陋寡闻，近年来有机会结识一些台湾朋友，读了不少台湾作家的作品，乍接新知，如逢旧雨，因为我惊喜地发见，字里行间，喜怒哀乐，彼此竟如此亲近，海天遥隔，而心路相通，不存在任何隔阂。余光中先生是我倾心折节的诗人和散文家，他的锦心彩笔，常使我低徊赞叹，不能自己。他的散文成就，我认为“五四”以来，到他笔下，无疑已别开一境，更上一层。最近还得到他见赠的咏物诗《宜兴茶壶》，真是太荣幸了！张兰熙、林海音、潘人木女士，王蓝、姚朋先生，都曾在海外有缘识荆，并接触他们动人心目的文品和画品。使我特别高兴的，是应凤凰、萧锦棉女士和秦贤次先生不久前来上海，先后惠然存问，一见如故，纵谈笑乐，竟是这样的无拘无束。上月在北京，还有幸与诗人高准同席宴饮。我在此深深祝祷，愿上述诸位新春百吉，并不断有新作问世。杨牧先生曾有幸萍聚东京，人如其文，潇洒的风度记忆犹新。他主编的《中国近代散文选》，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曾将其中台湾作家的部分印行，命名《台湾散文选》，我受嘱写序，由此一线文缘，得以窥台湾散文灿然如锦的气象，对许多文采斐然的作家心向往之。郑树森先生是在香港相识的，拙文《怀傅雷》和《遥寄张爱玲》，正是赖他挈引，在《联合文学》和台湾读者相见。这两位远在美国，我也藉此隔山带海，向他们越洋道候。张爱玲的名字在大陆湮没３０余年，近年来铁树重葩，在书林次第争发，受读者称赏。 《金锁记》已搬上荧屏，我昨天应邀看了试映，基本附合原作精神，只是片名改为《昨天的月亮》。在报纸的记载中，说这是“为海内外文学交流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摄制组送来一盒录像带，请转向作者致意，并声明他们代为保存原著稿酬。我只好把录像带就近送爱玲的姑姑代收，请她传语，新岁珍重。久闻痖弦先生诗名，是他给了我第一次在《联合报》副刊发表新作的幸运。我很珍视这种文字之交，虽然我们缘吝一面。<br/> 我也有些蓬飘台湾的旧相识，可惜多年隔绝，反而音信杳然。３０年代明星公司的同事，著名的电影演员龚稼农，风闻久已弃世；胡蝶女士知已侨居加拿大，最近大陆出版了她的回忆录，往事历历，有的我也曾身与其境。文学界的旧友索非，是带着感情上的伤痕去台湾的，一双儿女都在大陆，最近两岸开放，原指望有剪烛西窗的一天，前几天听巴金先生说起，索非已在不久前去世，从此人天永隔。愿他安眠海岛，魂兮归来！梁实秋先生是文学界前辈，素无交往，得读《雅舍小品》之快，也还是近期的事。说来惭愧，过去对这位前辈了解不多，对他的骂名却早已“如雷贯耳”。前年甘犯众怒，为“抗战无关论”大胆鸣冤，也只是出于一点求实之心。听说梁先生生前对此曾有所闻，我感到十分欣慰。最近看到大陆新出《中国大百科全书》的中国文学卷，依然一口咬定梁实秋“提出文学可以与抗战无关的主张”。我很怀疑这仍是百口悠悠，耳食吞吐的结果；如果确曾查证出处，而又作此武断，那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br/> 我还想起了上海沦陷时期，在日本监狱里的两位台湾难友，那是在１９４３年６月，我第一次被日本宪兵队逮捕时邂逅相逢的，曾在四十多年前的旧作《狱中诗记》里留有鸿爪，现在转钞如下：愁绝春华二十年，铁窗此亦一人间，遥听街车风送远，却曳归梦到台湾。<br/> 入狱之初，同牢有一台湾人林君，自镇江潜来上海，图逃兵役，而为敌宪所捕。林年才二十，焦灼牢愁，不克自拔。静夜兀坐，灯火昏黄，远处有电车声，因风吹送，清越悠远。林侧耳谛听良久，愀然问道：“是电车吗？”我点点头。他微昂着首，向那高高的窗洞，不胜神往地说：“在外头是多么好啊！”说了不禁深深叹一口气。我无以为慰，惟有惘然。<br/> 莫问南海好风情，<br/> 碧落苍山总断魂，<br/> 岂是男儿甘捐甲，<br/> 我亦中华一子孙。<br/> 另一李君，亦台湾逃兵，是与林同时被捕的，性情似较林豁达，曾为道台湾风物，历历如绘。问为什么要逃，则云：“我们本来就是中国人，为什么要打自己人呢！”越日，二君终被移解北四川路敌宪兵总队，以军法处治。今当获重见天日矣！（《柯灵杂文集》第４０３页）<br/> 走笔至此，忽发遐想：但愿这两位难友至今健在，能接受我的新春祝贺，回首前尘，破颜一笑，那就太好了！<br/> 自我呱呱坠地，直至白发三千，几乎没有摆脱过动乱艰难的世运，今年终于看到了地平线上冒出第一道缓和的曙光，劫后余生，春回在望，真不禁有点喜心翻倒的感觉。南朝陆凯诗云：“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让我们在海峡两岸共庆天下太平，众生多福，文学艺术繁荣昌盛！<br/> １９８８年除夕，上海。
第4版(副刊)<br/>专栏：<br/><br/> 小酌偶感<br/> ——陪袁庚会饮诸文友，借得半联凑成八句<br/> 张梦飞<br/> 一柱天南何处寻，<br/> 相逢万里论诗文。<br/> 雨雪绸缪添意兴， <br/> 风波未了盛余温。<br/> 龙岁龙门认龙种，<br/> 蛇年蛇口会蛇神。 <br/> 难忘高天楼上酒，<br/> 点滴都是海之魂。
第4版(副刊)<br/>专栏：<br/><br/> 雪天，一本打开的书<br/> 麦琪<br/> 雪连续下了两天两夜，的确是这样，它把一切都掩埋了。<br/> 那个铺满黄叶的水洼不见了，它就在这片树林之中，凹进去的地方长着几簇芦苇样的东西，夏天水面上一层浅绿的苔藓。噢，现在是无迹可寻了。或许它就在我的脚下。我有理由这样想，这一望无际的洁白，谁知道能诞生多少有趣的童话呢！<br/> 身旁的这条小河没有被冰雪封住，在卵石堆积的地方，它发出树叶喧哗的响声。<br/> 阳光照在白雪上，令人睁不开眼睛。梦游似地，我眯着眼睛行走，水声更加大了，我好像走在一个慢慢融化着的巨大冰块上，一点一点地陷进水里。<br/> 我庆幸自己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否则这个雪天，我将一无所获。<br/> 每个雪天对于我们都是重要的，在四季轮回的生命行程中，唯有它的降临是上帝予人的一种奢侈。<br/> 雪能使废弃的牛棚、马圈，甚至一堆木头和石块都充满了生气。<br/> 一个农家娃娃从贴着大红对联的门里走了出来，木门发出很大的“咔吱”声，接着又窜出一个更小的孩子，圆乎乎的，大概只有三岁，被大点儿的孩子牵住一只手，沿着通往山坡的小路跑了。我想，再追出来的应该是他们的母亲，可是门里没有动静。<br/> 阳光这么轻柔，远处的行人和马车卡通玩具般可爱。在白雪的氛围里，画面无论怎样都这么漂亮：不是淡雅，就是艳丽。<br/> 雪后的天气并不寒冷。我慢慢走着，努力压住步子，像是读着一本好书。<br/> 两棵紧挨着的大树一起倒了下来，大概是因为那块土层松动的缘故，它们的根全部裸露着。秋天我来过这儿，那时它们正被风吹得一个劲地颤抖。此时，它们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那么安静。密密的琼枝贴在水面上，像是过度疲惫的流浪人在喝水的时候突然摔倒。<br/> 正午时积雪开始融化。土壤这一块那一块地暴露出来，异常干净、新鲜。从屋檐、树梢以及说不清的地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整个空间都在回响着。空气清新、透亮。像是暴雨后的夏天，到处充满蓬蓬生机。<br/> 久已习惯于窗前独坐，在深夜拚命向内心索要感觉，突然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一直在雪地里这样漫步，无时不在谛听大自然颤动的语言。<br/> 小树林、灌木丛都在滴滴答答地融化。<br/> 孩子们追逐着，嬉戏着，裤脚上沾着泥水。<br/> 暮色降临了，空气开始寒冷起来。<br/> 我往回走，身后的世界变得愈加神秘。不过，书总是要读完的。那没有写进书里的东西，就留在我心灵更快乐的地方了。
第4版(副刊)<br/>专栏：<br/><br/> 春天<br/> 于书恒<br/> 冰凌上还挂着正月，<br/> 柳旗还未摆动，<br/> 春，是个火脾气，<br/> 打个盹儿就醒。<br/> 春天到雪地里扎营，<br/> 在农家的菜园里，<br/> 搭起一排排塑料大棚，<br/> 棚里正唱着青嫩的歌，<br/> 招来满天的雪花儿，<br/> 爬在棚外偷听。<br/> 承包大户的鸡舍，<br/> 正孵化着一个春日小景，<br/> 温床上，一只只铁嘴，<br/> 啄破了圆圆的梦，<br/> 丛丛黄花开得闹哄哄。<br/> 娃们手扯着高空，<br/> 绳儿系着丽影；<br/> 鸭姑娘借用村边小河，<br/> 一根竹竿赶来了黎明；<br/> 种子专家要与春天联营，<br/> 他骑着摩托来察看墒情。
第4版(副刊)<br/>专栏：<br/><br/> 山村腊月<br/> 周少汉<br/> 是收获后的又一个<br/> 匆忙季节，匆忙着白昼<br/> 匆忙着寒夜，匆忙地盼着<br/> 一声爆竹爆出五彩缤纷的欢喜<br/> 孩子将心事与成绩报告单一起<br/> 递交给匆忙的母亲，悄悄从她<br/> 眼神里打捞着他久久渴望的心意<br/> 老人在灯下想的那些瞬间消逝了<br/> “别提及吧？……”可又偶尔<br/> 在儿媳的<br/> 手里掂起……丈夫从远方归来——<br/> 没有抖落长城外的飞雪，便<br/> 撩起<br/> 那长长的“国防绿”摊出一席<br/> 久别的慰藉、团聚的脆香、<br/> 满腔的<br/> 炽烈。妻子在一旁笑了，却<br/> 没笑出<br/> 是甜是酸、是醉是醒的韵味
第4版(副刊)<br/>专栏：<br/><br/> 春在眉睫（二首）<br/> 华万里<br/> 新燕<br/> 新婚归来的燕子<br/> 两眼录满<br/> 春暖花开的音乐<br/> 虽然仍穿着紫黑的衣裳<br/> 但气派却现代得多了<br/> 每一片羽毛<br/> 都梳向欢乐<br/> 停在枝上，使朵朵蓓蕾<br/> 觉察到：春在眉睫<br/> 使过目难忘的山水走出呢喃<br/> 神韵鲜嫩<br/> 意态活泼<br/> 暖杏<br/> 没有灰色的时间含苞<br/> 每瓣心事<br/> 暖烘烘地开放<br/> 恰似我颊上的飞红<br/> 被你借去<br/> 嗡嗡的人生<br/> 绕来绕去地作蜂式的谈论<br/> 即使不再出墙<br/> 伊也会在心窗<br/> 悄悄望你的枝枝晴朗
第4版(副刊)<br/>专栏：<br/><br/> 喜迎春（中国画） 王庆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