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2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瓜籽节目”勿苛求
刘心武
春节电视联欢晚会已成为亿万民众除夕必享的“视听食物”。依我想来,这节目的性质,应似一盘瓜籽儿。嗑瓜籽儿,当然是出之于消遣消闲。瓜籽儿固然也有质量高低之分,比如,质量高的应当好嗑、籽大、味香,但倘若面对着一盘瓜籽儿,皱着眉头摇着脑袋责备奚落它缺乏烹大虾的高贵、炖肘子的营养、豆瓣鱼的浓酽,就未免苛求过度了。
龙蛇交接之际的这一台春节电视联欢晚会,以“瓜籽节目”视之,应当说还是一盘好瓜籽儿。当然,它和以往的同类节目,全在一个套路之中,如必有几对大众熟悉的相声演员献出几个新段子,必有几位大众原来并不熟知的通俗歌星因此次曝光而获得走红的天赐良机,也必特聘一二位港台或外国歌星献艺而使他们在大陆的知名度甚至超过了他们在外面的知名度,近几年来则每次必有陈佩斯、朱时茂二位联袂的幽默小品,必有戏曲演员的会串演出,以及照例以身着各民族服装的男女作花团锦簇的群舞结束,等等。看得出来,这回两位年轻的电视导演竭力想有所出新,并力求避免一般观众的猜想,他们在置景上、节目安排上,都颇出人意料地没有以“蛇”作为主题;在镜头的转换上,节奏比以往明快,先期录制的部分和现场直播的部分衔接得也相当自然。这次晚会中几位歌星和笑星的表现,也堪称优良。
我以为存在的问题是,在编排上还不能彻底地以快乐为纲。像这一类“瓜籽节目”,应更自觉地“瓜籽”化,不必让其承载过多的负荷,甚至不必强调“寓教于乐”,可以有更多纯粹是令人赏心悦目、聊博一笑的场面和噱头。此外,从荧屏上看,现场的观众挤得太满,而编排上又过多地强调了表演者和现场观众之间的交流。其实,整台节目所需取悦的,是坐在千家万户荧屏前嗑瓜籽儿的男女老少,只要略施巧技,便可大大增强荧屏内外的“直接”交流感。
据说国外的电视台并不经常搞这类投资巨大时间甚长演员众多的喜庆节目,我认为这就像据说国外很不流行在节假日嗑瓜籽儿一样。我们完全不必以他们怎样来规范自己,既然我们电视台已形成了喜庆的日子推出整台“瓜籽节目”的新俗,那就无妨把这“瓜籽”再嗑下去。祝今后电视台端出的盘子里瓜籽儿更有嗑头!


第8版(副刊)
专栏:

  红火热闹之余
黄宗江
又过年了,中国人还是习于把过春节,过旧年,称为过年,能不忆旧怀旧恋旧?又能不喜新盼新迎新?……能不忆儿时?过年祭祖先,过年吃饺子,过年放鞭炮……近年来,过年看电视,其普及性对中国人来说,似乎盖了帽儿地盖过了其他习俗。
除夕前夕,《大地》编辑来了电话,问能不能为除夕电视说上几句,或写个千把字?我顺口就答应了,心想那还不容易,见好说好,不好就说不好,说上几句大白话也就是了。午夜观罢,进入初一,却觉得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只感到挺好、挺红火、挺热闹,看得挺开心也就是了,充满了欢笑,又有几点泪珠含笑。我不想做比较,比往年,比同台,我可比不上来。比一比我的同行同事、老朋友也是小朋友的陈佩斯和朱时茂谁比谁更逗,我也比不上来。我懂得主事者的艰难,众口难调,但他们毕竟调出来了,像是端出来一个过年常吃的什锦火锅,什么都撩进来了,什么民间的、殿堂的、民族的、外来的、典雅的、通俗的……均能熔于一炉,仍可各辨其味,以供各取所需。
我是和我的老伴、女儿们、外孙们围观的。昨天刚过了两周岁生日的小孙子憨憨冲着电视无论什么节目都高喊:“广告,广告!”我想他无意讽刺或影射艺术商业化的倾向,他只是缺少语汇;但也不可轻视,幼儿的单纯有时候能近似哲学家的精辟。
今夜我只要求热闹、欢乐,我要求歌颂生活,因为是报春之夜;当然,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只允许它的文艺歌颂,那可要把自己和自己的子孙都宠坏了,那可真的都成了“广告”啦!
得了,别横戳直指了,那是我的文人恶习,我的孙子却是无意,一片天真。当然,我也是至诚的。
今夜我充满了欢乐、感激的心情:是谁发明的“春节联欢晚会”?可真了不起!谁发明的电视?谁发明的电?谁发明的“苏维埃加电气化”?……我对一切促进了现代化的思想行为,都充满了感激的心情。
今夜,我最感兴趣、最感激的节目,是在午夜后,那一场节目主持人和观众的见面。不论是相识的,或在屏幕上见过的,都像是自己的一家人,只因为工种工时不同,难得团圆。今夜小聚,只见谁胖了些,谁瘦了些,谁还是那么纯朴,谁还是那么标致,谁又是“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辛苦了!为人们辛苦地工作是何等的幸福!
我带着幸福,带着欢笑与热闹,入梦,从戊辰入梦到己巳。梦里可清静,回到了一个没有电视、没有电的时代,低吟古句:“山中除夕无别事,插了梅花便过年。”那也挺好,是不是?
人的要求可真是多样的、复杂的,不要厚古薄今,亦无须厚今而薄古;可别简单化,可别只允许歌颂,可别光热不冷,更别光冷不热……


第8版(副刊)
专栏:

  出路——引进竞争
舒展
每年都给观众在收看前打预防针降温:“不要期望过高!”到收看时共同激动欢乐,便忘了要求高低。收看后难免会与历年的春节晚会有个纵比,蛇年晚会如何?差强人意耳。
看《英雄赞歌》,我家老少三代,思想水平文化层次大异其趣,但都在抹眼泪。小保姆、台湾歌星同台湾三位老兵的拥抱,三代人又不约而同地抹眼泪。怎样才能找到荧屏上下、晚会内外亿万人心的共振点,这是一门大学问。
《招聘》、《懒汉相亲》、《英雄母亲的一天》等小品是除夕晚会骨干工程中的佼佼者。夸张到荒诞不经的程度,观众也习惯了,乐于接受。只是几个小品讽刺的锋芒所指,按“官本位”观察法,都是科级以下吧。只有谜语“溜三样”,没注明级别。
中国称得上是电视大国,寻常百姓家共拥有一亿多台电视,春节晚会拥有六亿多观众,大约算得上“世界电视之最”吧。一家人尚且有口轻口重之差,何况六亿多人的口,当然更难调了。然而世界正在通过电视走向谐振的时代。人性相通处毕竟多得很。鉴赏的差异与心灵共振是可以达到和谐统一的。
惜乎作为中国的北京观众过春节,看电视您别无选择!只此一家!四个多钟头。看呢,凑合事儿;不看吧,又怕漏掉好的。对付熬着吧!要不怎么叫“守岁”呢?其实本来北京台除夕也安排了一场晚会,但临时“让”了,大约是依着温良恭俭让的古训吧?广东不仅有省台,还有珠江台、岭南台及其他。电视台一“打架”,才会有好戏哩。
对春节晚会的期望值越来越高,往后的晚会越来越难办好。前两三年已见到这一步在老路上狭小胡同里转悠的窘迫境况了。电视里年年表现改革,赞扬竞争。何不把竞争机制引到春节晚会总体设计、骨干节目的招标上来?
中央电视台有人才、权力、资金、经验、传播手段……诸多优势;然而优势不是永恒的,它会不会向着或已经向着劣势转化?艺术一旦被垄断或成为终身制,必定从小胡同走到死胡同。
例如在今年“5·1”之前,向全国公开招标(可以分段承包),把招标对象重点放在各省市台、各大专院校、各艺术院团和文化机关。愚以为,没有体制上的改革突破,便没有艺术构思上的飞跃创新。
感谢几位节目主持人为我们连续忙活了好几个春节;在1990年该让他们回家过个团圆年了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多一点真情 少一点矫饰
徐晓钟
我真觉得应该向今年春节晚会的编导、演职员表示感谢,感谢他们在除夕夜给人们增添了节日的愉悦、欢笑与生活的启迪。今年春节晚会,令人鲜明地感觉到民族、民间的艺术多了,赞颂普通劳动者的节目多了。整个晚会给人以团结、欢乐、四海一家的基调。编导者出色地把台上与台下、主会场与分会场、场内与场外的共鸣与交流,组织得浑然一体;使个人的表演技巧与群体的情绪和精神风貌,使演员的表演与镜头组接所获得的屏幕效果相结合,构成了一台令人振奋、向上、节日气氛浓郁的电视晚会。
我特别受到感染的是晚会对普通劳动者的颂扬,如歌颂光荣教师的歌《歌声与微笑》,献给平凡劳动者的女声独唱《你、我、他》,以及对于为祖国创造了财富、争得了荣誉的科学家,文化、教育、体育、卫生界人士的表彰。一位曾患癌疾的小保姆遭遇的介绍,歌颂了人与人的爱心;一群小学生速算法的表演,一位女教师惊人记忆能力的检验,我以为都是对于人的智慧的弘扬,对于人的礼赞。电视小品《招聘》、《懒汉相亲》、《胡椒面》,含着善意的微笑,对生活中的某些消极现象进行了比较辛辣的嘲讽。这种新的艺术品种,仍保持着健康发展的势头,令人喜爱。
当然,晚会也有不少令人遗憾的地方。
有若干镜头,如歌唱《爱的奉献》时插入小保姆的啜泣;歌唱《外婆的澎湖湾》时几位老人的涕泪横流,初看令人感动,但节目的编导者在这些地方的“艺术渲染”缺乏节制,把本来动人的纪实场面,变成了颇露痕迹的“艺术处理”,把直播现场的观众(包括某些社会知名人士),扭变成了演员,大大削弱了纪实性的感染力,透露出矫作气。看这类电视联欢节目,我特别害怕看唱歌的演员走到观众席去拉观众的手,抚摸观众的面颊的“多情”的表演。编导者的用心我能体会,但是,直播现场的演员和观众是两种不同性质的媒介客体;艺术处理与纪实,有着两种不同的美学属性。在这次晚会节目中,演员的歌唱叠印海陆空大军振步通过天安门的场面既震撼人心,又使观众从声画结合中联想翩翩,当然,这只是一种结合形式而已。
我殷切期待这种联欢节目的真正的直播,多一些现场的真实性,少一点矫作气;既让观众看到精心组织的艺术家的精彩表演,也看到直播现场观众真实的,不是排练出来的“热情”,看到艺术性与纪实性高度统一的电视联欢节目。


第8版(副刊)
专栏:

  疲惫的晚会
居其宏
有了往年的体验,我对今年春节晚会的音乐舞蹈节目本来就不抱什么期望,但却没有料到它竟比预想的更差。
尽管词曲名家的作品及走红歌星的演唱像拉洋片似的在荧屏上出出进进,耳朵里灌满了歌声和电声乐队的音响,但除去《跟着感觉走》、《舞之魂》、《刮春风》等少数几个作品还有一些清新气息之外,大多数作品一俟在荧屏上消失随即在我的记忆中消失,它们留给我的共同印象只是——艺术上平庸,思想上苍白,表现上矫情;而这一切又被集平庸苍白矫情之大成的序曲和尾声粗糙地包装起来。
春节晚会接连搞了几届,软硬件均已自成一格,而一般观众对它也形成一种“期待模式”,即皆大欢喜,歌舞升平,大吉大利。因此我们很难要求它勇敢地直面人生,大胆触及改革现实已经提出或将要提出的热点问题,给广大群众以精神激励和某种心态治疗。但艺术是很难掺假的——唯乐不可以为伪。也许是通货膨胀导致精神萎缩,也许是其他有待探明的原因,晚会艺术家们显得有些疲惫——唱累了,跳累了,也笑累了,因而脸上的肌肉有点不自然;那份红火,热闹,欢颜笑语,多少带着虚饰的成分;在歌声舞影中,缺少那种由衷的激情和迸发的灵感……
我强烈地感觉到,春节联欢晚会作为一种艺术存在与传播方式已经走到了终点。一年又一年,晚会组织者和主要的艺术策划人已经穷于应付。如果不从观念和组织体制两方面同时进行根本变革,再让这种劳民伤财、华而不实的大呼隆存在下去,是中国艺术界的悲哀。


第8版(副刊)
专栏:

十二生肖(湖北剪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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