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2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雁不至书成谁寄
孔相如
少年时代的同窗好友,青春离乡,负笈台湾,游学美国,近年回台湾定居。她于今年四月白发返乡,怀着“近乡情更怯”、“家中有阿谁”的惴惴心情,回到生她育她的江苏老家。
四十年风雨,弹指沧桑,岂期院草已成坟树。家中父母仙逝,爱弟夭折,只剩下唯一亲人年近半百的妹妹。她到墓木已拱的父母坟和弟弟土丘上奠祭,三拜九叩,痛哭失声。何报三春晖,怎续手足情。悲断凄续,寻梦五天,便带着无限怅惘、绵绵长恨飞去了。亲情难尽叙,其憾恨何如。
走前,她给妹妹留下一封离家三十年、在海外写给家人而无法投递的信。并嘱妹妹寄给我看看。我算是她在大陆上唯一的故旧好友了。
我远在北京工作。这次她回来,虽未见着,但四十年前同窗之谊,总是深厚的。何况我少年贫困,求学不易,曾寄食于她当年的平民之家,相濡以沫之情,自比一般同学就更深一层了。
在离家三十年后,她写的信上说:“……当我能停住脚跟的时候,我赶紧想办法复学,希望能学得一技之长就立刻回家去。在那种情形下,又要吃饭,又要读书,真是‘穷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劳碌的人没有掉泪的时间’。那时候,我只假想我回去先不要写信告诉你们,要突然的到家,吓你们一跳,然后大家再高兴得喜泪横流。后来,大学毕业了,做事了,成家了……我仍然回不去,我开始焦急起来。花木兰离家十二年,薛仁贵离家十八载。杜诗有‘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二十年也过去了。贺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摧’,而我离家整整三十年了。现在我知道我仍然是回不去的,也许今生我是没办法回去了。不能看到妈妈,不能看到妹妹,我该怎么办呢?三十年,我们虽是同在一个地球上,我们虽是血肉情深,魂牵梦缠。可是,同胞竟不能相聚,不能团圆,甚至音信难通。千古以来,还有这样悲哀的事吗?
当水陆空交通工具发达便利到穿太空上月球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时,我却不能回故乡!尤其当那些碧眼黄发的旅游者能登临我们的万里长城,能畅游我们的西子湖时,而我炎黄苗裔却不能,好憾好恨啊!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呢?……”
真是“雁不至书成谁寄”!炽烈的思乡信,沉寂数十年,家人哪得知!三十年回乡之路,竟然寸步难移。在这悠悠岁月,相思相盼相念的家人纷纷溘然仙逝,梦魂杳然了!
同窗好友写这封信之后,如今又过了十年,离家四十年了,她才能踏上故土,喝一杯故乡水,哭一声爹娘,叫一声亡弟。其感叹之情又岂是唐人的“乡音未改鬓毛摧”所能体味?!
手捧书信,俯仰之间泪如雨下,情不能已,遂以《信笺》相邀。
离家三十年的少年友伴这动人的家书,四十年后我始得见。信笺,飘载着她那万里相思的赤子之心,伴着游子泪,斑斑点点。说什么,万里长城不得登攀;说什么,西子湖水不得流连。真挚的塞上风,飘拂着它对游子的召唤;带着胡笳的音拍,只等归客束装,便响起‘喜相逢’的乐章。信笺的情怀吹皱一湖绿水,飘泛着西子的淡妆与浓抹。急盼游子兮,一睹芳菲;吟咏乡恋兮故人翘首,故土万里蜿蜒迎你,依然的风光潋滟迎你。故乡月分外明,“千里共婵娟”的那个婵娟也在注视着我们相会。何日浮槎乘风渡一水,了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情牵怀念!
信笺,染绿相思树,折柳系长条,依然郁郁葱葱,往日之依依,将拂去游子的憾恨。长城雄风将吹去你鬓边的霜寒,西湖之水已为你绿漪涨满。翘盼着一个归期的我的斗室,也已挑起窗帘,洞开门檐,红烛点燃,金樽酌满……
归来哟!游子!


第8版(副刊)
专栏:

新疆的馕
尹广
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一个出生在武汉的“湖北佬”,怎么会喜欢上新疆的馕?
还在我被老兵们称之为“新兵蛋子”时,一天,指导员领着我到牧民家做客。主人热情地拿出了馕和烤羊肉招待我们。当时我暗自皱眉头——这么干硬的饼子怎么咽得下?在主人盛情地邀请下,我出于礼貌象征性地弄了一小块馕放到嘴里。嚼着嚼着,咦,又酥又脆,味道别致,竟吃得直打饱嗝才罢休。我好奇地问主人芒力克大叔,这馕看起来不咋样,吃起来还是蛮有味道的,原因何在?芒力克哈哈大笑后,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告诉我,饼通常用白面烤制,也有用玉米面或高粱米面做的。做馕时,和面加入一定比例的牛奶、清油,再揉拍成型,并在馕的表面撒上芝麻和葱花,然后点燃柴火将烤馕坑烧热。待火苗快要熄灭时,将馕的背面抹少许盐水贴到馕坑内的坑壁上,使馕在柴火的余烬中直接烤热……
听着芒力克侃侃而谈馕的制作过程,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世界上一切好吃的东西,都与人们赋予的热情和精心的多少成正比吧。
几年后,我上街办事,偶然发现芒力克在做烤馕生意。他认出了我:“哈哈,亚克西,当上了军官,请坐。”他告诉我,牧场实行了承包,他放养几百余头羊、几十头牛。现在冬季,不能放牧,利用这个空闲时间做做烤馕生意。我问他卖馕一天能挣多少钱?芒力克哈哈一笑,拍拍腰间的兜:“钱嘛,多着呢,闲在家里嘛,难受;到市里卖卖馕,主要是嘛,见见世面。馕嘛,也是我们维吾尔民族的一个传统,我愿意做这件事,让别的民族同志都喜欢吃它。”芒力克说着,比划着。我留意看了摆在木柜里的馕,发现许多陌生的面孔,问道:“这些馕怎么不一样呵?”芒力克摸摸下巴,脸上泛着红光:“它们的姓名不一样,当然长得也不一样。”接着介绍大的馕,名字叫“海买克”“细热曼”,主要在过节和办喜事的时候吃。个子小的馕叫“吐阿奇”、“卡提力芒”,因便于携带,被大伙当作外出的干粮;比面包还厚的“格尔旦”、比烙饼还薄的“海依菜克”,是维吾尔族人的家常饭食,还有夹馅的肉馕……
我因急着乘地方班车赶回部队,匆匆与芒力克告别。芒力克追上我,硬是塞给我六张“吐阿奇”和“卡提力芒”,说是带上它可以逢凶化吉,我只是当作玩笑听听而已。
班车在风雪中艰难爬行。结果在路上多走了两个小时。下了班车,还得走11公里路。眼前混沌一片,我深一脚,浅一步,迎着刺骨寒风,寻找归宿。肚子叽咕作响,越饿身上越冷,越冷步子越难迈。“噗嗤”一下,我摔在雪地里,手下意识地触摸到芒力克送的馕,心中一喜,爬起来,咬了一口,很脆,又一口,很香;从地上抓起一把雪,送进口里,真清凉!这么来回折腾,肚里升起一股热浪……这是我有生以来吃的一顿野餐,真正的野餐,永生难忘的野餐。
每每外出公差或回家探亲,我都买上一定数量的馕。因为它的水分少,不怕干,不发霉,遇水有火,一泡一烤就能吃,即便走在无水无火的沙漠地带,只要把馕埋在沙窝里捂几分钟,也可以变得酥软可口。我每每回到家乡武汉,仍忘不了新疆的馕。尽管武汉小吃堪称丰富,可我总感觉没有新疆馕那么有滋有味……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电化教育正走向社会
周君达
年轻时我酷爱国画,曾师从著名花鸟画家王雪涛先生。雪涛先生的作品经印刷后虽广为流传,但对于他的精湛技艺,仰慕者却只能借助对作品的分析、临摹来学习、研究。过去没有录像,更无今日已形成系统的电化教学,就连艺术大师徐悲鸿先生,也没来得及给我们留下哪怕是一两个活动镜头。十年前,我调入中央电化教育馆,一日,我带了一个摄制组来到任北京画院院长的雪涛先生家,为他拍摄录像片,一幅三尺大小以八哥红叶为主体的花鸟精品的整个创作过程,被两台摄像机纳入镜头,我知道这会给王先生的崇拜者带来多大的喜悦,也知道这片子成了比原作更有价值的资料。
现在,我们可以应用电影、录像、录音、幻灯等现代化手段,储存信息,记录珍贵资料,以保存和弘扬民族文化艺术传统,这本身就是很有意思的。前几年,中央电化教育馆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拍摄了一部旨在介绍会员国如何保护文化遗产的影片《中国京剧演员的训练》,拿去后很受欢迎。该片结尾拍摄了京剧表演艺术家李万春先生在《闹天宫》里猴王偷吃仙桃的一场戏。事隔不久,李万春先生便作古,那段镜头给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形象资料,实令人感慨万分。这样的影视资料突破了时空的局限,又能反复观看,等于请来了永不疲倦的优秀老师,真是造福于学习者。至于像南京特级教师斯霞的语文课《我们爱祖国》一类的课堂教学实况录像,更是有力地促进了教学改革和师资培训。
电化教育不仅仅局限于学校课堂,更与整个社会息息相关。最近,书画家高松庐先生协助电教馆拍摄了一套《中国画技法》录像片,从花鸟、山水中精选了20个课题,为学画者计,采取最佳拍摄角度,由画家边讲边画进行国画基本技法的讲授。片子一出来,立即受到国画爱好者、美术教师和离退休干部的欢迎,也算是社会美育的教材。而且,一如过去所拍有关中国历史、中国地理、中国菜系、中医按摩等片一样,引起外国朋友的极大兴趣。事实证明,电化教育不仅手段先进,而且受到了国内外普遍欢迎。
目前,我国的学校、机关、厂矿、企业等,能制作录像节目的单位不少,有放像机的单位乃至家庭就更多了。如果能借助社会的力量,拍摄更多的文化教育片,对于提高民族文化素质,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定会起更大作用,希望大家来关心电化教育这一新的事业。


第8版(副刊)
专栏:

雪孩子
康洪伟
你的歌声是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我的衣裳,我不愿拂去。
你的目光是潇潇洒洒的北风,扫尽我的忧郁,我不会忘记。
你飞翔的身影是一片蓝色的天空,你张开的双臂环绕起温馨的小屋,风雪归人的心已被融化。
你编织你的童话,用你的树根、草叶和桦树皮;我构思我的世界,用我的生命、爱情和不懈追求,于是我是沉重,你是轻松。
你是对的,雪孩子。
再唱一首《雪花》吧,让这雪花和我的心声为你伴奏,然后告诉你,我的真诚我的热情。挥挥手,雪孩子,为了你和这场雪,我要去寻访春兰、夏荷、秋菊……


第8版(副刊)
专栏:

绿松
高芳霞
群峰之巅
风雨晨夕
不改你千年绿容
回首
多少山路甩在身后
你千年绿容不改
走过这段路还是这段路
一颗心早已悄然入地
感受祖国母亲的脉搏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羊楼洞镇
李郁秀
湖北省蒲圻市羊楼洞镇,位于鄂、赣、湘交界的松峰山口,是几省往来的要冲,数百年来颇繁华,素有小武汉之称。
松峰山头,云雾缭绕,时而一坡秀竹,时而一岗苍松,满目青翠,是个绿色世界。羊楼洞镇,泉水处处,蜿蜒相连,汇聚成溪;街道中间,花坛似锦,街道两旁,高楼林立,一派繁荣景象。这里有驰名中外的松峰绿茶,还有居蒲圻市48泉之首的观音矿泉水,更有可称上乘的桂花蜂蜜,原料如此之优,镇饮料厂生产的蜜茶汽水,清香甜润,是汽水家族中的珍品。十几年来,羊楼洞镇办起了几十家工厂,茶叶、竹笋、竹器、纸扇等品,不仅销往全国各地,而且畅销世界几十个国家和地区。
走过一座高楼,有个小小石桥,溪水潺潺,卵石可见;过桥便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全是青砖灰瓦的古朴建筑,真可谓小桥流水人家了。这是羊楼洞镇老街,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老街很窄,石板铺路,磨得溜光;老街两旁,店铺酒肆,鳞次栉比。走着走着,似到尽头,可一转身,又是一条街道,颇有层出不穷之感。现在老街的店铺有的虽已改为民宅,寂静多了,但往日的繁华仍依稀可见。羊楼洞镇过去是个茶叶加工和交易商埠,尤其盛产砖茶,现在全国最大的赵李桥砖茶厂就是解放后从这里迁去的。当时常有英、俄、法、意等国茶商来此购茶。所以,在外国人绘制的中国地图上,没有蒲圻而倒有羊楼洞镇,可见羊楼洞镇的名气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祖国颂 成洪章


第8版(副刊)
专栏:

小镇(版画) 赵修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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