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2月24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国庆报告文学征文

雄魂
周洪成
“纵然汲干渤海湾蓝色的波涛/挥洒黄河泼墨般的浪峰/也塑不尽三角洲黑土地上的雄魂……”这里,诗人放歌赞颂的“雄魂”,就是滨海采油厂的上万名能源战士之魂。滨海采油厂是胜利油田最大的采油厂,坐落在黄河入海口畔辽远的荒原上。
黄河在入海口处,用它携带的滚滚泥沙每年填海造陆30平方公里,造就了这块共和国最年轻的黑土地。十几年间,石油工人在这块黑土地上,在黄河和渤海相拥抱的臂弯里,栽下了2800个“采油树”。
一条蜿若卧龙的海堤上,他走来了,蓝眼、高鼻、如霜的鬓发……从大洋彼岸的西半球,73岁的索尔兹伯里足蹬大头靴,步履矫健地走来了。他曾沿着50年前红军走过的路,写下了一本属于世界的书——《长征——前所未有的故事》。此刻,他驻足于高高的海堤上,背向大海,敏锐的目光投向海滨林立的采油树,投向奋进中的滨海采油厂。陪同他的胜利油田总指挥朱文科同志,不住地用手指点着,回答着他的提问:“这里,黄河泥沙填海造陆的速度毕竟有限,一年前,石油工人赶走了大海,筑起这道长长的海堤,从海龙王的手心里一下就抠出了200平方公里的油区,拿下了几千吨的新建产能。”朱指挥伸向前方的右臂划了一个大圆弧:“这里,连同孤岛、桩西,也就是我们的滨海采油厂,它的原油产量,占全中国的1/12,已向国家奉献了一亿吨石油……”
索翁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目光落在海浪拍击的长堤上,修剪齐整的胡髭猛然翘起,慨然长叹——
“ OK。简直像是神话,一个真实的神话!”
“我们中国倒是真有一则古代神话,叫做‘精卫填海’。”
索翁托在左手掌上的采访本里,记录下滨海石油人神话般的伟业,记录下建设现代化中国的新长征路上奋进的凯歌。他是专程来黄河入海口,为写作另一本书《新长征》进行采访的。
黄河口上,高擎起民族的石油魂。
圣火
在三万人的采油大厂,牟书令用坚实的臂膀,一头肩负着党委书记的职责,一头肩起厂长的重任。3年前的那个春天,滨海厂日产量曾下跌5000吨。走出低谷!到任不久的牟书令发誓要在当年打个翻身仗。
一方面理顺工作机制,一方面组织生产运行,白天现场办公,晚间运筹增产对策,他支撑着疲倦的身体,每天都在超负荷劳作。他乘坐的那部汽车,不足一年,在荒原上奔驰了7万公里。
他是60年代的石油大学毕业生,小提琴拉得很出色,过去工余小憩,采油树下,操起小提琴拉上一曲《新疆之春》,其乐陶陶。然而,这一年莫说是操琴,就连说笑的一点闲暇也没有,每月30天的每一刻钟,生产节奏都是紧张的,不过节假日,也不过一个礼拜天。
工地、调度室、地质所、采油房……随处可见他身着一件肥大的蓝色工装奔波的身影。
民主决策、专家预测、经营测算……一连串企业经营管理方略,带来的是生产效益的翻番。
他的无数心血和工人的涔涔血汗感动了采油树。原油日产量奇迹般地上升,他自己的身体却一天一天的垮下去了。长期超负荷工作,牟书令积劳成疾。
他曾经拥有运动员般的健壮体魄,可到了7、8月间,开始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支,常常心悸头胀,心脏有时锥扎般的阵痛,痛极了,脸色发紫,有时鼻血直流。
牟书令多么想就此躺下,哪怕是缓上一口气也好,然而,原油产量正在节节上升,他再下大决心也躺不住呀。宁可“光荣”在岗位上,也要挺住!他经历过十数次生与死的考验,也可说是“九死一生”了——
大学毕业,他分到油田作业队里,头一个夜班便遭遇强烈井喷。以后的二十载石油生涯他记不清多少次参战制服井喷,从营8—12井到永69—1井,他已担任副指挥,又遇异常险恶的井喷,随时都有可能起火爆炸,牟书令冲向最危险的前沿阵地指挥抢险。国庆四十周年之际,中央电视台播放了这一特殊战斗的实况镜头。
1988年初秋,滨海采油厂接连遭受8次黄河洪峰的侵袭,在十几年未遇的特大洪峰面前,牟书令又是把抗洪指挥所设在最前沿,带领6000名抗洪勇士众志成城。
黄河冰凌威逼孤东油田,又是他奋不顾身,踩着冰水探查汛情……
多少回大难临头,牟书令坦然地一回又一回置生死于不顾,表现了一个共产党人对事业的一腔赤诚和执著的信念。
原油生产走上正轨,同志们含着热泪催促他住进医院治疗。医生诊断:左心室肥大,冠状动脉病变,血脂超出正常人一倍多,心电图反映“T”波倒置……
牟书令对自己的生命毫不顾惜。副厂长吕连海,跟我谈了老牟献血的几个小故事,谈着眼圈就红了。1963年他在首都义务献血200毫升;1969年工友小崔不慎被击伤肾脏,幸亏他输血相救。1970年一位工人师傅老马的爱人生产时大出血,他主动献血,田升旺的婴孩患缺血性黄疸又是他慷慨献上自己的鲜血。老牟一次次向工友、产妇、病婴献上的仅仅是自己的一份鲜血吗?那分明是一个共产党人崇高的爱,一颗高级知识分子滚烫的心。
他看上去是一位实干型领导,一种“舍身成仁”的创业者形象,这种特点在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身上表现出来就尤为可贵了。
其实,他是一位管理型领导,他的管理体系、管理方向、管理思路都显示了他的风格。滨海采油厂的成功,毫无疑问,首先得力于管理上的成功。生产决策项项具备超前意识,原油生产三年来按年初编制的运行曲线,正点运行。牟书令获滨海会战“最佳决策者”称号。
他又是一位标准的文化型领导,不仅自己爱读书,还在厂内领导层倡议开办了“星期日大学”。他在大学学的是俄语,后来工作中自学了英语和法语。他爱好书法,近来又迷上了艺术摄影,小提琴拉得极出色,军乐队的各式家伙儿他样样耍得来。他执笔写了一首歌曲《滨海,祖国最年轻的土地》,山东人民广播电台“每周一歌”节目播放,并于1989年春节文艺晚会作为特别节目推出,胜利油田首届石油歌曲比赛,被评为特等奖。
中国录音录像出版总社出版发行的歌曲盒带《奉献的滨海》,今年夏天,作为十盘优秀盒带之一,被选送到中央领导同志的手中,这盘盒带中的歌曲就是滨海采油厂工人们自己创作的,展示滨海人的闪光信念和远大抱负。牟书令作为盒带的监制和主要词作者,告诉我制作盒带的目的在于培植、弘扬企业精神,焕发全厂职工献身滨海的自豪感。他的思路和做法总是与众不同。
牟书令驻足于那道长长的海堤上,面向坦荡的黄河入海口,拉起了他心爱的小提琴,不过,这一次拉的曲子不是明快优雅的《新疆之春》,而是激越昂扬的、他自己的得意之作《黄河从我门前流过》。正如歌中唱道“石油能源的圣光”,唱得多好,“圣光”便是“圣火之光”,我们的祖先曾把石油唤做“圣火”,是圣火给神州添温加热,是圣火,给人类带来活力、光明和飞跃!牟书令和他的工友们,这些在荒原上默默奉献的石油人,不也是为共和国石油工业的辉煌,添加着一丝丝光明的圣火吗?
夫妻井
黄河三角洲边远的荒原上,零零星星分布着206座特别偏远的油井,油田派出一对对夫妻长年住井、管井,石油工人管这类井叫做“夫妻井”。
别小觑了这些夫妻井,日产原油1600吨,年产量在55万吨以上,相当于一个玉门油田的年产量。
滨海采油厂有夫妻井17座。
过了黄河,一直往北走,走到荒原的尽头,便是地处黄河故道的老13井。
一座远井,一间板房,三面临海,背向荒原。我来到了老13井采访,女主人叫贾恒芬,是一位从沂蒙山来的山妹子,勤恳朴实。我与她进行了一番交谈:
“苦不苦呢?”“开始觉得很苦,现在习惯了。且不说经常遭受龙卷风和海潮的侵袭,荒原上大风沙铺天揭地那是家常便饭,碰上孬天气阴雨连绵,拉原油捎带着送点粮菜的车进不来,蘸酱油啃干馍是常有的事儿。听说有一年深冬,大雪过后,一座较为荒僻的夫妻井上断了生活用水,一家人只得化雪水喝,吃掉一里多地的积雪。”
“产量咋样?”“还行,这是口功勋井,用6毫米油嘴生产,一天出50多吨原油。再苦再累,一走近它(指油井),听见油流突突地喷吐声,格外动听,心里美气极了。”
“有困难吗?”“矿上领导对我们很关心,给装上了无线电报话机,逢年过节总忘不了看望我们。记得6月初的一天,好闷热,油田文工团的演员们来到这里,单独为俺两口子慰问演出,要说观众啊就只有俺夫妻俩。人家演员们唱,俺激动地哭,演出了个把钟头,俺哭了个把钟头。话又说回来,困难再大倒没啥可怕的,只是太寂寞了。你瞧夫妻井上的工友们,家家都养着狗、猫,喂上一群鸡。这可怕的寂寞之苦,大人忍上一忍还能受得住,孩子受不了呀。”
她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在荒原上成长的独生女莎莎不满两周岁,唯一的小伙伴就是父母喂养的那条小狗。一天晚上,小莎莎看着小人书上又蹦又跳的小朋友,便哭着闹着要找小孩玩一玩,漆黑的荒野,哪有别的人家!没办法,爸爸张在勇领着小莎莎循着海上的渔火,追赶着岸边停靠的船只,身后风吹野草发出飒飒声响。
妈妈第一次领她走出荒原,到几十公里外的镇上办事,她望着街道两旁的大树迷惑不解,荒原上那属于莎莎的天地里,只有丛生的芦苇、野草,没有一棵树,她指着路旁的大树问妈妈:“咦,这儿的草为啥长得这么高呀?”一句话问得妈妈眼里盈满泪花。
那一夜忽然涨潮,凶猛的潮水汹涌而至,冰冷的海风搅得天寒地冻,小两口再也合不上眼了,钻出热烘烘的被窝,身披清冷的月辉,不间断地来回巡井。大风天,加温炉里火苗一旦被刮灭,容易造成输油管线冻结,采油工人称之为“灌香肠”。他们管理的这口夫妻井,从没有“灌香肠”。夫妻俩露天巡井熬过了多少个冰冷的寒夜呀!
我大略算了一笔帐,他们夫妻俩管理的这口井,一年产油1.8万多吨,折合产值200多万元,相当于一座不小的工厂的效益。小两口一心扑在油井上,抛洒下几多血汗,却从不抱有一点奢望。
这是荒原井站夫妻生活的写照,也是万名滨海采油工人的典范,正是一个个贾恒芬张在勇们,组成了共和国能源工业的脊梁。
心韵
黄河口像一个巨大的舞台,奏鸣着一曲威武雄壮的交响,那一个个乐章,融汇了滨海人采油会战中的一个个瞬间。
不,那不仅是交响,也是滨海采油人奉献的心韵,它出自每一个奉献者的心田。
天色混沌,大雨哗哗下着,几个泥水淋淋的人负重行进,“吭唷、吭唷”的喊着号子,一步一滑地往前走……作业519队接下一口油井的修井任务,雨天运设备的车进不了井场,班上的几名同志硬是将400斤重的深井泵,抬到二里地外的井上。
滨海作业519队,8年平均作业有效率达96.7%,1982年和1983年获得石油部“优质高效作业队”称号,1984年以来连续获奖,荣膺“金牌作业队”称号。他们一刻也不停步,又向新的目标——“六连冠”迈进。
作业519队的曝光点,是把作业质量提高到职业道德的高度来认识。石油工人作为国家的主人翁,自觉奉献的精神,应具体体现在为国家多出油上,不应一味地追求无效工作量,以求多得一点奖金。
3月初,一场大风雪造成大面积停电,油井全停了,作业519队倒休的14名工人闻讯后,顶着风雪跑到井上,主动协助采油工人一起开井,半小时内开起来76口井。
队长田家宝对我说:“作业工人的职业就是修好油井,身为油井的‘大夫’,提倡职业道德有啥不好;我们下一个目标是‘六连冠’,只有着眼于胜利油田乃至石油工业能拿上一个团体冠军,我们的‘六连冠’才是结结实实的。”
洪水流量每秒1410立方米到4800、4990、5660立方米……7、8月间,8次黄河洪峰急急地抵达滨海,一次比一次来得狂野和凶猛。
黄河浊浪,翻卷着,呜咽着,肆虐地涌出河床,压过荒草,直扑油田外围的挡浪大坝。一夜间,孤东矿有8口油井被洪水围困,严重威胁着滨海一带的安全。
滨海采油厂火速抽调6000“精兵”,奋起抗洪抢险。遭淹的一批井站仍坚持生产。
采油三队,在被洪水围困的十几天里,没有漏取一次资料,没有一口油井停产,日产原油600多吨,产量不仅斤两未减,还稳中有升。
这平平常常的数字里,疑结着采油工人的多少代价啊。一天,5号站的王仁全划着橡皮船巡井途中,突遇风暴,狂风卷翻了小船,不谙水性的王仁全被浪头砸入水底,浊水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一种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四肢拚命扑腾,终于挣脱了深水。风暴过后,王仁全毫不畏惧,又毅然和工友们一起涉水搞油井调参。
有一位传奇式的人物——赵华西,一位名扬滨海的模范共产党员。他是连续三次被授予“全能队”称号的作业队的指导员,他连续5个春节和工人一起在井场上度过,连续5年没休探亲假。
一次搞水泥封堵作业,池子里的水泥难以溶化,胶结成团状,强行注入井里,有可能堵塞管线,或是卡泵停工。赵华西一声不响地跳进水泥池子,平静得像是下浴池。他躬着腰,手脚并用搅拌不止,将沉于池底的团状物,搅成絮状,又搅得稀稠均匀,水泥和着他的汗珠,汩汩注入千米深的地宫。
水泥池子里的赵华西一身的泥水,眼见着渐渐化为“泥塑”。他的胳膊、腿脚被碱蚀掉了一层皮。
“泥塑”——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塑像。
讲坛上,挂满了大的小的图表,党委副书记蒋洁敏指点着琴键似的挂图,弹奏着滨海未来的交响。他在给“星期日大学”的学员们上课,讲题是“滨海矿区建设现状及远景规划”。他是1971年入厂,在滨海成长起来的青年干部,对滨海别有一番深情。滨海未来的美好蓝图,经他娓娓道来如此迷人,如此实在、可信,不少人听了,铁心要扎根滨海。
年轻的滨海进入全面发展时期。去年被授予“山东省双文明单位”称号。
教育事业:成立了“关心下一代协会”,高考升学人数由零上升到1989年的56名。农副业:发动家属开发荒滩,今年生产粮食1700万斤,大虾23万斤、鱼40万斤……农副产品自给有余。职工生活:由会战时期的草房迁入宽敞的住宅楼。生活品供应:双职工家庭为“八六四二”制,即每月供应8斤鸡蛋,6斤肉,4斤鱼,2斤食油,相当于晋升了两级工资……
黄河入海口的巨大舞台上,交响乐仍在继续着。仅这几个短小的乐章,不足以涵括全体,然而,只要你用心去体味,总会感受到乐章中间石油工人那纯质、赤诚的“心韵”。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谒黄花岗
庞俭克
那是厚重巍峨的石砌牌楼。置身其下,我蓦然觉得自我细微得宛若纤尘,飘飘然失却了重量,被巨大的磁力牢牢吸附在粗壮的石柱旁,不能旁移,也无从挪动。牌楼正门“浩气长存”金碧辉煌的楷书大字,蓝湛湛的晴天衬映着刚劲的笔锋,便有浩然正气凛凛涌动,阳刚之力震慑灵肉。
簇拥着牌坊的青松在艳艳的红日下森森地扶摇。
支撑起牌坊的土地在姚黄紫姹的花丛中沉沉地起伏。
阵风徐来,天地间松涛瑟瑟。仿佛有滚滚涛声唤醒的由远而近轻轻搏动的厚重的地声隐隐而来。那支亘古不灭的混声合唱曲,宏亮昂扬的男声领唱,委婉轻柔的女声伴唱,嘶哑的是老声,清朗的是童音,宏大沉重,交织迸发。歌声中清晰所见虎门销烟的白雾翻滚,进攻两广总督府的剑影刀光……大音镗镗,如雷贯耳。
七十七年风来雨去,月落日出。黄花岗凝固着七十二个伟烈的生命,永恒着一段辉煌灿烂的历史。松阵连连起伏,可是景仰烈士们的英灵?涛声不断不止,可是歌唱英灵们的壮举凛然?
于是默默退出牌楼,站在远处景仰那四个大字。这令人想见中山先生研墨挥毫题字的威仪,主持陵墓落成大典的雄姿,便身不由己昂首阔步迈进牌楼。
一条长二百余米宽丈余的石砌墓道,直接墓台。自由神像高擎火炬,耸立林表。锦簇的花团,金灿灿的黄菊涌起蘑菇状的圆形造型,环绕四周的红菊如燃烧的火焰。墓道两侧,松柏苍苍,竹林青翠,密密浓浓的整齐列阵。这是辉映碧血的生机勃勃的生命象征。墓道平直,俨然英灵们宽厚的脊背承起历史的重负,填平那段凸凹不平曲折坎坷的长路,其上便有了翠竹的拔节,碧草的凝茵以及通衢大道上来往如织的人流和车流。检校历史,纵横古今的意念油然而生。一幅长卷便在眼前慢慢地卷开。
发难失败之日,七十二具折臂破脑血肉模糊的遗骸就在这里长眠,昼有蓝天白云抚慰,夜有清风明月作伴。那高高的松树队列,嶙峋的枝桠尽向墓道斜斜地俯伏,花香依着阳光从针叶间静静地淌下,宛若向后来者鞠躬致意。凝思缅怀那一段虽然壮烈却未竟的事业,踽踽独行的寻觅者也真想扎根于黄土地中,站成一棵棵笔直的松树,与长眠者守望着鲜花在一夜春风中美丽地开放。
这决非自作多情。从种子到森林是何等的艰难!唯有七十多年前播洒的种子,深深地扎下根须,顶翻磐石绽放新芽,才有风吹不倒雷劈不折的硬朗躯干,才有浓浓郁郁生生不息的松涛滚滚,才有密密厚厚层层叠叠的松阵巍然。
正是清晨,陵园游人稀少。一位身段窕窈的少妇牵着一小女孩散步。两位老叟在练太极拳,一招一式如鱼龙游转在仙境。三个着蓝裙白衬衣的女学生依在记功坊下用英语对话。还有我,一个大睁眼睛寻觅先人遗训的游子。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平和。这样的世界很使我骄傲。我有了一种同先辈们在一起促膝谈心时的交融感。仰慕着先人的业绩,亦唤起后来者承继先人遗愿完成未竟革命的义务和使命。
透过林梢,越秀山在远远的天边斜倚苍茫,浓淡迷离,如同浑莽朴厚的原生画轴。世事沧桑,物换星移,历史永恒了一九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那一天。想当年多少英烈齐聚先生麾下,反封建,争自由,建共和,披肝沥胆,夙兴夜寐,蝉嘶寂谷,蚓耕坚泥,终于在那一刻吹螺为号,八百壮士提刀携枪前赴后继直扑两广都督署。虽因敌我力量悬殊,义党同人又因信号错误自相误射,事业终而未竟,然而武装起义的枪声,却为两千多年根深蒂固的封建大墙的坍塌敲响了丧钟。党人蒙难,义士营葬。昔日伏莽渊薮,今日烈士陵园。满地黄花青松,皆因七十二烈士捐洒碧血生色生辉。满园林表耸立,皆因土地孕育了无数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烈士功绩,深深镌刻在大地上。广州便有庄严肃穆的黄花岗,便有青石透雕的青龙翻腾,便有一座中华民族魂魄的丰碑巍然耸立!
一座牌楼,一条界限。楼内自有浩气长存。环顾四野,天低暮合,青鸟寂声,游人已尽。该离去了。陵园不寂寞吧?我相信。碑林生命不息,他们静穆地注视着这块土地上的变革。在这块土地上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的人们永远记得他们,记得血雨腥风,记得革命的艰辛,记得他们为建设民主、自由、繁荣昌盛的中国流尽的鲜血。
我向陵园外走去。迟缓的脚步掩不住沉重。分明见孙中山先生迎面过来了,气宇轩昂,英姿焕发,谆谆教诲如警钟长鸣: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
“联俄,联共,扶助农工。”
先生碧血尚热,壮志未酬,他的话岂止是未竟的事业,又何尝不是历史的觉醒!
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
于是心胸豁然。步出牌楼,犹回首孙中山先生题字:“浩气长存!”
浩气长存!夕阳晖映其上,分外辉煌,分外警醒!
是奋袂蹈厉的炎黄雄风,有血性有节气有智慧的中华刚烈男儿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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