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1月26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国庆报告文学征文

  水之恋
  ——白洋淀掠影
曾凡华
九月九,是白洋淀开淀的日子。水乡人把开湖节定在这一天,大概是应“清明尾,端阳头,捕鱼捞虾赶重九”的乡谚吧!
一大早,三三两两的人群便拥向东堤,争看渔舟竞发、罾网相逐;看码头小山也似的虾篓船如何下篓,看弯弯曲曲的“箔旋”如何巧布“迷魂阵”,看久违了的鸬鹚如何下水逮鱼……欢欢喜喜的人们那如醉如痴的情状,似乎在重温逝去已久的梦。
干涸了五年的白洋淀又重新注入了水的活力。淀水的枯荣给淀区人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带来何种影响,特别在观念心态上引起何种嬗变,这就是我此行采访的主题所在。
1
六年前,绿水泱泱的白洋淀干得见了底,沦为一片沟壑纵横的枯黄,渔民们却沿着这枯黄的沟横走向了新大陆……
干淀那些日子,邓黑子惶惶然终日徘徊于水洼苇田之间。望着龟裂的淀底,他双瞳通红欲哭无泪——他是郭里口村党支部书记,全村四千多双眼睛在干巴巴地望着他,等他拿主意呀!
郭里口原是个四面环水、风景幽美的自然岛村。清乾隆帝爱打水围,在此修了行宫,筑了钓鱼台,并御笔题书“溪光玉带”的匾额。抗日战争时期,这儿是雁翎队主要活动地点之一。全村一千多户人家均以治鱼为业,每户都有一两只小船,平时出门皆以船代步。村里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皆善泳,几年来为国家培养、输送了86名省级、国家级的游泳运动员;1986年亚太地区游泳比赛,夺得金牌、银牌者就有好几个出自郭里口村。人们靠水吃水,男渔女编,日子倒也过得怡和、丰实……80年代中期,由于连年干旱,上游水库步步节流,下游的闸门失去管制,倾其所有,使得白洋淀日臻枯竭。
水之不存,鱼将焉附?
祖祖辈辈以治鱼为业的白洋淀人向何处去?
水乡的夜饭吃得迟,待炊烟散尽,老队部的屋里又弥满了浓烈的旱烟味。几个支委再度聚在一起,合计求生之路。
连续几个晚上的会,大家伙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都埋头抽闷烟。水乡断了水便像丢了魂,真让人有点一愁莫展了!
“今儿个说啥也得拿准主意了!”邓黑子把烟蒂往砖地上死命一摁,朗声说:“我看这样吧,大家伙都在自己手心上写个字,亮亮计。”
待大家伸出巴掌看时,邓黑子不由得笑了:每人亮出的计谋都离不开“水”。
副书记李增国写的是“渔”,淀底干了,可以利用残留的水泡子挖水塘养鱼。这位世代以渔为业的捕鱼好手,能把一张网撒成一朵花,哪儿有鱼,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说是什么鱼,一网下去——准是!
治保委员赵友禄写的是“泳”字。这位老雁翎队员的后代,和他牺牲的父亲赵能祥一样,水性极好,一个猛子能扎出一里地。他觉得要发挥游泳之乡的优势,利用已有的游泳池等设施,和上级体委联系,办一个游泳训练基地。
民兵连长李金城写的是“泥”字。这位外貌憨憨实实,却极有灵性的年轻人,除治鱼之外还会干泥瓦活,淀里一干,淤泥很深,何不因势利导办个砖瓦厂。
邓黑子写的却是“海”字。按乡里的土话来解释这个“海”字,似有“四面八方撒鸭子——广大没边”的意思。
“大家伙还是要开放一些,别再死围着这村子团团转了。要走出去,来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邓黑子说出了这些天来闷在肚子里的话。他善于博采众长,把几位支委的主意都“海”进了自己的想法里了。
他说:“我的意见和大家伙又同又不同;同的是都离不开‘水’,不同的是要开放一点,脱开了郭里口‘海’到天津卫那边去了!治鱼是我们本行,白洋淀干了,我们可去渤海湾打渔,可以去新疆天池、内蒙的达赉湖,全国凡是有
‘水’的地方都可以去!不仅仅打鱼,别的也可以干!我们郭里口人不比别处的人笨!”
支委会统一了认识之后,便向全体村民进行了动员,还分头到各家各户帮大家拿主意。可江山易改,热土难离,特别对乡土观念极重的中国农民来说,要离乡背井、远走他方,须要经过一个痛苦的心理历程。
邓黑子决定以点带面。他十分了解农民“眼见为实”的秉性,帮助组织了几个小组外出谋活路。先是帮邓占国、邓四辈几个人集资买了大船、拖网,开到天津塘沽海口打海鱼,网对虾,没出几个月,每个人都挣了个千二八百的。后来又帮邓盆、邓正亮等人去了内蒙达赉湖,一边打鱼,一边带徒弟,把他们娴熟的治鱼技术传给蒙
古族人民,一年下来,收入也颇可观。
王建民、张国胜一帮人打进了沧州、保定和北京,在那里办起了面粉厂。开始人手不够,又把一家人带了去。这些白洋淀渔民性子直,又舍得吃苦,年底结算,经济效益自然不会差。
尽管外出的人频频传回致富的信息,村里还是有些人按兵不动,包括那些年纪轻轻,本该有几分闯劲的后生们。臧钢子就是一个。
臧钢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遇事却十分稳重老成,他先是挖塘养鱼,后又养旱鸭子,稳扎稳打,自个的收入也不算少。有了点钱,总想在生活方式上来点改良,可家庭小环境又受制于村里的大环境。想用自来水,村里没有,一个人也
“自流”不起来;于是,他想到了“共同富裕”这几个字,决心为村里做点贡献。可自己小打小闹很难干出大名堂。有心想出去大干一番却又不太愿意动窝。
中秋过后的一个傍晚,邻居家大婶请他帮忙读家信。信是她儿子从达赉湖寄来的。写得很长很动人,先是讲到他作为游子在遥远的异乡对故土的怀恋之情:中秋之夜,望着天上水上的两轮满月,使人格外思恋亲人思恋家乡。躺在小船上任其飘荡,那浸渍甜蜜回忆的月光轻笼着达赉湖,让人感觉着是置身在白洋淀上。写到这当儿,他说他哭子,说他恨不得抛却一切,插翅飞回故乡,可他一想起古人说过的那句话:“好男儿四海为家!”心内便又逐渐平复下来……
念到这句话,臧钢子觉得心口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窝子里发涩发潮。回到家,他翻出了所有的积蓄和存款,对爱人说:“家里这一摊子事我撂下了,明儿个出淀子去谋活计!”
贤惠的妻子一时莫名其妙,知道丈夫已深思熟虑,也不再多问。
臧钢子一头扎到城郊的养鸭之乡大张庄,利用这里丰富的羽绒资源办了个羽绒厂。厂子由小到大,越办越红火,资金积累已达百万。在他的带动下,村里人纷纷起而仿效,如今大张庄已成为羽绒之乡,大小羽绒厂已有50多个,臧钢子致富不改初衷,积极出资出力,在邓黑子带领下,和乡亲们一道,在村里建起了水塔,给家家户户安通了自来水,眼下正积极筹资为整修村里的道路作准备……
2
去年8月,拒马河水一马当先涌入白洋淀,漕、府、唐、潴龙、白沟诸河的水也相继涌来,白洋淀刹那间又绿水满盈了。流落外乡的游子们也追着水头纷纷归来。
短短十几天工夫,便有一千多在外乡谋生的青年人回到了水乡,几年前变卖了船只换来的汽车、拖拉机如今又用不上了,鱼塘淹了,苇子泡汤了。即使有了水,淀里一时还不会有鱼,白洋淀人又面临着新抉择。
“老雁翎队员赵波家的三小子买船办旅游了!”这个信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全村。
赵家小三叫赵克新,年方二十三,长得方头大耳,极像他英雄的父亲。只是比父亲多读了点书,脑子也转得快。白洋淀乍一满水,鱼打不成,苇子也没长上来。可一汪淀水碧澄透亮,对津、京、唐一带的旅游者颇具吸引力。他明白:稍有点历史地理知识的人都知道白洋淀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历史悠久,风光宜人,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上就有记载:“自是水之南。南极滹沱,西至泉州雍奴,东极于海,谓之雍奴薮。其泽野,有九十九淀,枝流条分,往往迳通。”这“条分”、“迳通”,给当年的雁翎队打鬼子、烧汽船以极大的便利。而雁翎队的故事又给风光旖旎的白洋淀增添了一层传奇色彩。游人们进淀要坐船,进了淀之后要吃、要喝、要玩、要买纪念品……何不弄一艘平台船,开个水上旅游饭店,游者既可在此用餐,也可在此垂钓,还可以品茗下棋,欣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淀里风光,岂不好么?
年轻人胆火足,说干就干,果然在旅游点鸳鸯岛旁边办了个水上饭店,取其名曰“雁翎餐厅”,一开始,生意颇好,过往的游客都愿意在这儿驻足小憩,吃上一顿饭,喝上一碗茶,领略一番湖光秀色。随着鸳鸯岛各种旅游设备的增多,竞争者也多了起来。赵克新冥思苦想,又生一计:何不把老父亲拉出来撑撑门面,只须他在平台船上一坐,游人们都会慕名而来。
赵克新把主意对老父亲一说,赵波半天没有言语。这位当年雁翎队里赫赫有名的侦察员,在化妆奇袭税收楼,头顶荷叶伏击鬼子汽船等战斗中都是唱的主角,后来去了正规部队,因病转业回乡后,当了名普通的老百姓。然而名声在外,隔三插五总有人请他去作报告,讲传统,他都乐此不疲,甘愿当一名义务宣传员。这回儿子要请他出山,是想打老雁翎队员这张牌,给餐厅撑门面、拉生意。
“你小子真会出花花点子,想让老子给你当活广告呀!没门!”赵波看出了儿子的用意,一口回绝了。
赵克新急了,赶忙说:“爸,您老人家平时不也常常给别人义务讲演作报告吗?在我那船上坐一坐,挣得的钱,也有您老一份呀!”
一提起“钱”,赵波便动了气:“好小子,你想拿我这张雁翎队员的牌子为你挣钱,我不干!我也不想挣这份钱,告诉你,我死了给我弄套旧军服穿上火化了就成,我拿了半辈子枪,死了还恋着队伍上……”
这次进淀,我分头见了这父子俩。
赵克新的水上餐厅的确办得很有特色。从外观上看,雕栏画栋的很有点颐和园石画舫的气派。说起他请父亲出山那档子事,他笑着直摇头:“老头子脑子有点守旧,思想不大开放!”说完了就忙着给我递烟,请我喝茶,笑模笑样的,很有点买卖人的机灵劲。
下午见了赵波,他仍住在水村一个极普通的小院里。院门口堆了刚刚拔出的鸡头米;进了屋,他刚用过饭,见我是部队上的人,忙端出新采的菱角招待我,显得亲切而热情。他曾是全国民兵英雄,我在英模会上见过他,如今已年近七十,但眉宇之间的豪迈之气仍不减当年。言谈之间,我发现他思维极敏捷,极开阔,不像他儿子所说的那般
“守旧”,论及党风民情,他的话也极有见地,根本不像是深居岛村的“桃花园中人”。
我试探着问他,为何身居岛村却全知天下大事。他笑着指指炕头那配了耳机的小型收音机说:“我天天听广播呢!”
说到白洋淀荣枯之事,他更是眉飞色舞:“来了水就好,来了水就好!”并欣然起身,要带我们去看当年他们雁翎队打鬼子包运船的芦苇荡。
我从这老雁翎队员和他的后代身上,似乎看出了时代变迁所带来的某种剥离,也许就是时兴所称的“代沟”吧!但他们的所言所为,却体现了白洋淀人那种紧跟时代,不被命运所折服,坚韧不拔昂奋向上的可贵精神,这也可以说正是我们民族的精华所在。
3
白洋淀来水之后,旅游兴旺起来,有个叫杨富和的人瞅准时机,又在白洋淀开辟一片新天地。
旅游者多了要吃要喝,杨富和投资1.5万,承包租种了一大片土地,开始搞他的“菜篮子工程”和红小豆深加工项目。
“菜篮子工程”解决了旅游者的吃菜问题,红小豆深加工却是针对北京的所需。北京人爱吃红小豆冰棍;于是,杨富和生产的红小豆充实了北京市的红小豆冰棍市场。
与此同时,他还在白洋淀边投资建一个大冷库,这是瞅准了白洋淀蓄水之后,渔业必定兴盛,鱼一多,自然须存放保鲜,冷库便派上了大用场。
我去采访杨富和时,他正一身尘土地在指挥副食品联合加工厂的机器安装。听我说明来意,便带着我边参观,边介绍。
厂房全是他亲自设计,监督施工的。他在建筑队干过多年,图纸设计,泥、瓦、木工全都会。因此,厂房按他的“一条龙”构想又快又省地建了起来。待机器安装完毕,既可搞饲料加工,又可搞副食品生产,还能搞“秸秆还田”,一式的自动化。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在农村办事情,就是要搞成“一条龙”;田里种出的玉米、麦子可以直接加工成副食品,糕点,进入商品流通市场;生产的粮食、蔬菜也可以解决工厂职工的口粮和吃菜问题。麸皮、杂粮可以喂猪养牛,猪、牛粪又可肥田。今年淀边的苇草茂盛得很,给养羊提供了条件。“您瞧,那群羊吃得好肥好壮!”他指着淀边苇草地里的一群绵羊让我看。
在厂里与职工的交谈中,我发现老杨的口碑颇好,也有说他坏话的,说他太抠,特别是对自己太抠,腰缠万贯,却不轻易花一个子!平时总是粗衣布履,与一般农民无二;一天到晚就在田间、厂房转,饿了就啃个玉米棒子或吃个地瓜。渴了便就着水龙头喝自来水,摆着的饮料也不喝。
办公室一位东北籍女雇员却说老杨“大方”,乐善好施。乡里乡亲有什么难处,只要说一声,他必鼎力相助,一甩就是千二八百的。昨天,一位过路的寡妇碰见了他,忙叫儿子给他磕头,老杨料到她遇到难处,一伸手便抽出好些张大团结!
从杨富和身上,我看到了白洋淀农民的又一种类型。他们坚韧、诚挚,不甘沉沦,抱着清教徒般的信念,一往无前地在经济改革的大潮里潜泳,即使有一天被大浪所吞没,他们也在所不惜!这,或许是中国一代新农民的写照。
4
他从扬花的芦苇中走来,又走进了自己用芦苇编织起来的金色的梦境。
他叫车乐生,芦苇梦从干淀的那一年做起,一直做了六年。此刻,纷纭如小雪的芦花又再度把他带入到艺术创造的堂奥。
我和他算是巧遇。巧遇在泥李庄那片大白皮苇田边。当时我乘的冲锋舟差点荡翻了他的小鹰排。我见他西装革履、小心翼翼地在剪苇子花,好生奇怪;偌大个白洋淀哪儿没有芦苇花,干吗非要钻到这大淀深处来“采花”呢?
“搞芦苇工艺要用这上好的芦花才行!”他莞尔一笑,递给我一张名片,上书:白洋淀工艺美术制品厂厂长车乐生。
初次邂逅,不便深谈。当晚在参观他那精妙绝伦、别具风味的芦苇工艺品时,才发现他也是白洋淀一位奇人。
70年代初,郭里口的乡亲们敲锣打鼓用船把他送去当兵,在新疆巴音沟一呆就是五年。复员回乡,又操他的水上生涯。
年轻人在外头见了世面,自然不甘寂寞。当党支书邓黑子动员“各显其能”时,他从小喜爱画画,有点美术功底,便在家里暗暗捣鼓他的芦苇工艺——白洋淀的苇子成千上万,白洋淀的风光千变万化,我要用白洋淀的苇子制作出表现白洋淀风情的工艺品来。车乐生就这样白手起家,开始了他的试验。
几经攻关,几经拜师学艺,他终于试制出一批十分精美的芦苇工艺品。向国家申报了专利之后,便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招兵买马,正式建立起白洋淀芦苇工艺美术厂。
1986年,外贸部门通知他带样品去天津参加交易会,去后却没有一鸣惊人,问津者寥寥无几。
车乐生回来后仔细琢磨原因,发现自己犯了狗尾续貂的毛病——把苇箔染上色以后反而失去了芦苇本来的风格。他当即还原了苇箔的本色,进一步改进了工艺,从制作简洁的图案发展到剪贴飞禽走兽、梅兰竹松,以至齐白石风格的“大虾”,徐悲鸿气派的“奔马”,并在此基础上,用苇箔粘贴出富于白洋淀特色的风物画。
北京某工艺美术公司闻讯,与他商量联合做芦苇工艺品出口创汇有关事宜,提出两家分成,打北京工艺美术公司的牌子。车乐生一听,心想:这不是“大鱼吃小鱼”吗!“我不干!”他婉言谢绝了。
车乐生决心提高芦苇工艺的“品位”,依靠自己的力量打开销路,特别是利用白洋淀来水、中外游客骤增的有利条件,把崭新的芦苇工艺推向世界。
今年4月,香港大地发展公司朱总经理看到别具一格的芦苇工艺品,赞不绝口,当即与车乐生签了订货350万元的协议书。
没几天,日本一位商人闻讯而至,观看了车乐生的芦苇工艺制品之后,很感兴趣,与他洽谈出口业务,签订了为期两年的出口合同。
车乐生成功了。这个白洋淀土生土长的儿子,经过长年的苦苦的奋斗之后,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得到了社会的承认。
在采访他时,我发现他并不将此看成是命运对他的青睐,而认为这关联到白洋淀人文化的深层结构,关联着水乡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等多种综合因素。
记得我在白洋淀中心的郭里口村见到村党支部书记邓黑子时,发现他并不黑,穿一身灰呢西服,留一个大背头,很有点城里人的派头。
在我的印象里,作为一个农村基层的党务工作者,能像他这样克勤克俭,尽职尽责,任劳任怨者似已不多见。他既能顺应改革开放之大势,又能“两个文明”一起抓,使郭里口村成为保定地区在省先进文明村评比中夺魁的两个村之一。
那一天,到了吃饭的时候。他把我引到离村子不远的荷花淀中央一个水上窝棚里,说:“本该招待招待你,钱,也出得起。可中央三令五申不准请客,我们总不能当耳旁风。干脆到咱们村的打鱼点上吃一顿清水鱼吧!”他的话实在、干脆,在情在理,使我这等吃滑了嘴的记者听了,也感慨万分。
是夜,我就借宿于这“水榭”之上,与渔民抵足而眠。夜半水凉,习习荷风送来渔村编席女人的轻唱,可惜时过中秋,月亮升不起来,否则就能看见孙犁在《荷花淀》里所描绘的“柔滑修长的苇篾子”在“女人怀里跳跃着”的景象……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醉人的葡萄沟
  李秀昌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姑娘的心儿醉了……”
这婉啭的流韵,颤出葱笼茂密的树林,滑过苍翠的葡萄架,把我们带到了美丽多姿的新疆吐鲁番的葡萄沟。
从吐鲁番县城向北行走七八公里,便是闻名遐迩的葡萄沟。我们刚到吐鲁番县城,看到马路两旁的人行道,竟是葡萄枝叶交织而成的“绿色长廊”,又看到摊点上摆的,小车上摊的,筐篮里挑的,人们手里提的,都是晶莹圆润的葡萄,就有进入“葡萄王国”之感。哪知随着车子逶迤北进,“葡萄王国”的浓郁气氛,更加夺路而来。车子进入葡萄沟,只见蜿蜒曲折的公路两旁,架绿铺翠的葡萄田一泻数里,葡萄园、葡萄架、葡萄串,一丛丛,一片片,密密麻麻,使人目不暇接。新建的无数土黄色的荫房,点缀在一望无垠的葡萄园中,十分美丽。这是一种上遮太阳,四壁镂空利于通风、孔如蜂窝似的平顶土坯建筑。它是专门用来晾制葡萄干的。我们车停漫步村间,发现这里几乎家家都有葡萄园,户户有葡萄架。客人来了,就在葡萄架下摆几张凳子接待。时值仲秋,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到处硕果累累。抬头看着枝叶繁茂的葡萄架上,挂满了黄绿、紫红、微红、碧绿各色,圆形、鸡心形、马奶形等各种大、小葡萄串,香味随风四溢,沁人心脾,使人心醉!
葡萄沟秀丽的风光和诱人流涎咽唾的葡萄,使这里成为新疆著名的游览地。近年来葡萄沟新建了玲珑别致的“接待站”,以它特有的方式招待着四方来客。“接待站”用葡萄架搭成庭院,院内葡萄藤蔓交织,曲径通幽。低低的葡萄架下,流水潺潺,歌声悠扬,一串串葡萄举手可得。只要你交上一元五角钱,就可随意采摘,尽情品尝。这里盛产的无核白葡萄,淡黄中透着曙白,如珍珠,似水晶,穗大粒小,圆润媚人。吃起来甜而不腻,清香鲜美,纯净无渣,被誉为葡萄之冠。特别是在这风景如画的葡萄的故乡,随意摘来,含露品尝,更有无穷的回味。
葡萄沟居住着维吾尔、回、汉三个民族共六千多人,主要种植葡萄。他们世代和睦相处,互相支持,互相帮助,组成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大家庭。他们共同创造的无核白、翡翠绿、红玛瑙、珍珠白、黛玉黑以及琐琐葡萄等一百多个品种,像是民族团结之花结出的一串串硕果。他们生产的葡萄及葡萄干,约占吐鲁番盆地年产量的五分之一,是商品葡萄的主要产区,产品远销全国和世界各地。
葡萄沟,仿佛是挂在祖国边陲的一颗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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