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1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大绣球花
秦牧
这是一部当代散文的选本,单看那一百多家作者的名字和作品篇目,就令人有群星灿烂,色彩纷纭之感。因为拔萃提纯了,集子中的作品就显得更加凝炼。任何作家,他的篇章,都不会全处在同一水平上;由于题材不同,倾注心血多少有异,感情共鸣强弱不一,大量作家的作品水平,都是在一定幅度之间浮动的。选本的好处,就是让读者不必东寻西找,穷搜博访,而能够以较经济的时间,在一卷之间读到一群作家的“顶儿尖儿”之作,领略某个历史阶段某种体裁作品的高水平。因此,精采的选本,对广大读者的确是帮了大忙的。对于作家则起了一定的激励作用。
我记得:人民文学出版社过去在建国十周年、三十周年的时候,都出版过全国的散文选集。这一本,大概就具有“建国四十周年散文选”的性质了。它所以卷帙没有从前出版的那么浩繁,自然是由于选得更加精粹的缘故。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文学编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对于全国文学界的创作动向,了如指掌,由他们来做这项工作,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事半功倍。所以,这部集子的文章,是选得相当恰当的。虽然不能说优秀的散文作者绝对没有遗漏,但这么一个阵容,的确已经展示了中国散文作家前列的一个梗概了。
中国历代的优秀作品,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被挑选出来,以选本的形式广泛流传,因而得到发扬光大的事例,不胜枚举。选家所发挥的作用,丝毫不在作家之下。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这项活动,是继承了优良传统,真正作出了贡献的。
本书搜集的文章,发表于1949至1989年这四十年之间,这段期间,称为“当代”自然可以,但是由于它跨度很大,其中作品,约莫有十分之一的作家已经逝世。因此,极其严格地说,它又不完全是“当代”。更确切地说,这是近四十年中国散文的代表之作。这四十年,是解放后中国跨上历史崭新阶段的时期,它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又走过曲折的道路;它既完成了一系列辉煌的建设,又面临着许多新的难题;它既涌现了大批时代的新人,不少角落里又有沉渣在泛起;它既有许多事情令人欢呼,又有不少事情使人感叹。这是一个“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时代,一个方生未死的历程。用单一的色彩是不能描绘出它的梗概的,应该从多侧面以各种的笔墨来表现它,才能够让人们真正理解它的风貌。散文,由于是文学的轻骑,是个海阔天空的领域,“举凡国际国内的大事,社会家庭的细故,掀天之浪,一物之微,自己的一段经历,一丝感触,一撮悲欢,一星冥想,往日的凄惶,今朝的欢快,都可以移于纸上,贡献读者”。(周立波《散文特写选·序言》)因此,众多的散文精品,就像纷繁的花瓣构成了大绣球花,许多的镜片组成了广角镜似的,足以反映整个时代的风貌。
集子中的作品,题材林林总总,多采多姿。内容的深厚丰富,手法的变化万千,是我国的散文事业不断取得进展的一个重要标志。而倾注感情,抒发心声的优秀散文受到广泛的喜爱,又体现了文学的法则和读者的选择。这么一部选集,是很能够让人看到四十年来中国的历程,包括最近十年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的。我想,不论从开拓视野、美的享受、借鉴技巧、便于研究等任何一个角度看,对于散文爱好者,它都是很有价值的,图书馆尤其需要收藏这一类的著作。
让我们感谢编辑同志们的辛勤劳动。在国庆40周年之际的献礼坛上,这样的书当然应该占有它的一席。
(本文是为《中国当代散文精华》一书所写的序言)


第8版(副刊)
专栏:

  见说四首
  刘大年
亚洲一些国家和地区经济增长,据说得力于奉行孔学。到底是孔学可以指导现代化还是要把现代生活拉回到孔学思想里面去,没有本领参加讨论,打油数首存疑。文字粗鄙,不足以当方家一噱。一见说亚洲起五龙星韩台港九州东云中变化神藏尾世上飞腾画点瞳已令叶公魂魄散又传青海子孙逢(一)问渠哪得灵如许端在圣人教化功二敢怪先师竟不仁束脩到手薄乡亲颜回陋巷无心问宰我泥墙厌耳闻痛哭湘军空泪涕叩头袁氏等埃尘莫非深造乘桴去跨海飘洋学后人三称仁述义浩如烟只有周公梦不传自昔百家皆罢黜至今阙里尚歌弦骑牛老子徒前辈托缽瞿昙枉后贤(二)独少中华龙起陆烦谁对此解茫然四
一钱一果互相争(三)现代微言未许轻
泰斗为文呼祸本(四)青天传语又时行(五)
新儒有道推君子老店无缘拜圣人
我自沙滩楼下过可怜德赛两先生
(一)李商隐诗:自是明时不巡幸,至今青海有龙孙。(二)释迦牟尼与孔子同时,佛教传入中国则在孔子以后甚久,故曰后贤。(三)梁启超说:孔教行二千余年,众人如群猿得一果,群妪得一钱,诟詈相夺,跳掷相攫,情状可怜。(四)章太炎引述日人远藤隆吉的话:“孔子为支那祸本”。(五)韩复榘尊孔,说孔子又行时了。韩被杀后流行一本小册子,叫《如此韩青天》。


第8版(副刊)
专栏:

  葵花海
  陈丽
没有怪石异峰,柔柔地披一袭翠衣,海浪般起伏绵延在塞北。阻挡了来自荒漠草原的白毛风,却丝毫不显露出伟丈夫的气概,静谧,秀美,犹如娴雅的女子。阴山!引发了古今诗人多少豪情。
金黄耀眼的葵花海涛从她的裙裾下卷过来,一浪又一浪,淹没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敕勒川,淹没了八百里河套平原,和滚滚的黄河波涛默然相望。柔媚的花瓣,洒了金粉似的,或蜷曲或飞舞,托出一个个圆盘儿,或黄或绿或灰褐。有的高高仰起,有的沉沉垂下,有的微露半个脸颊,有的十几个圆盘儿簇拥在一起。一朵朵喷吐着火焰,孕含着梵高笔下《向日葵》里那躁动不安的灵魂。金波一路跃动、流泻,把我的心都点燃了,灼疼了,也跟着一路奔去。
河水在这里流连,抛下一圈圈漩涡,沿着低低的河岸,映着光采夺人的花涛,仿佛在追寻什么。呵,黄河,你可记得60年前那一片被烈日燎焦的平野么?你可记得一个来自美国密苏里州名叫斯诺的青年么?那时,他才23岁,冲过层层关卡和新闻封锁,来到敕勒川。一片萧索,一片死寂,他沿着河岸一直走到萨拉齐。几十万饥饿大军拥进了这个小县城,有的倒毙在路旁,有的在施舍棚前伸出干枯的手等待一碗稀粥。他亲眼见到一个女孩子偎在死去的母亲怀里。灾难使他心悸,可面对死亡的微笑更令他震惊。那些为饥饿和瘟疫折磨得半死的人,看到一个异邦人投过来关切和同情的眼光,没有一个伸出手向他索要一个铜子儿,甚至试图报以微笑。
在引黄工地上,他见到的灾民骨头外面绷着一层薄得几乎透明的肌肉。在锁骨下悬挂着两条软弱无力的胳膊,就像谷地的稻草人身上插的枝条一样。就是他们,举起胳膊,舞动铁锹,在开挖一条名闻中外的民生渠,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将黄河水引上干焦龟裂的荒野。死亡之前的微笑,死亡之前的梦想,表现出塞北人的坚韧、自尊、自强。斯诺以一个新闻记者的真诚和良知写出了长篇报道,向全世界发出了
《拯救二十五万生灵》的呼救。而他本准备考察几个月即返回家中,却由阴山下黄河边开始走上漫长的人生之旅。
如今,沿着他走过的路,我们来到当年的施粥棚前,红的西红柿,青的灯笼椒,紫的茄子,黄的沙果,摆了一地,一位白须老汉坐在摊后。提起60年前那场大灾,他竟还记得。说起有个老道坐在这儿见人口贩子趁火打劫来收女人,每拉走一个就往斗里丢一颗黑豆,几个月就积了两三斗黑豆。西瓜摊前一个穿绿绸衫的姑娘却对黑豆不感兴趣,脆声叫卖:西瓜!萨拉齐的西瓜!还不忘了补上一句:皇上尝过的贡品!她的笑声那么清亮,喊声那么富有吸引力,我们不由得走过去。她挑了一只翠皮枕头瓜,抱在胸前,拿起一把半尺长的蒙古刀,哧啦一声,将瓜从头到尾直冲着胸脯拉过来,粉红色的汁水即由裂口处滴出。朝秤盘上一放,提起秤杆:“十斤!”又抱起来,嚓嚓几刀,朝小木桌上一放,手一捶,偌大个瓜就像菊花似地裂成好几瓣。那洒脱、利索劲儿,真非关内的男人可比。每下一刀,嚓的一声,我都不禁为之捏汗,怕她万一失手,刀尖划破了胸前的薄绸衫。
那些刚从葵花海里钻出来的姑娘们,个个双手擎着脸盆那么大的花盘儿,争着递到面前。剥下几颗,又长又饱又亮,磕出仁儿,甜里透香。想不到生葵花仁儿这么香。听到夸赞,姑娘们不由分说把葵花盘塞到我们怀里,连钱也忘了收。一个脸盘圆润的姑娘夸口说,这儿的葵花籽一颗顶你们关内的四个大,仁饱油多,能不格外香?一到收葵花时,云南、广西、江苏的人都开着车来拉。关内关外,天南海北,满世界都有河套的葵花籽。还有呢,别看那些葵花盘儿小、籽黑、仁饱,专门榨油,吃了养人,连皮肤都格外光亮。难怪你们个个脸若葵花!姑娘们把脸颊藏到葵花盘后面,笑声嘀哩哩从那儿飞出来。
沿着黄河,徜徉在葵花海里,间或有一溜溜绿草地嵌在金涛之中。棕红色的塞北马、黑白花奶牛、白绵羊、黑山羊,悠然地或卧或低头吃草。拉骆驼的蒙族兄弟过来了,放牛的穿红衫的小姑娘过来了,一听说要跟他们合影,都笑嘻嘻地依到金葵花下。唯有那头骆驼不愿离开跋涉的长途,站在原地不动。我抚摩着它的脊背,把脸挨近它的脖子,它回头给了我那么友善的一瞥。于是,在葵花海间的绿涛上,我和新结识的朋友留下了合影。
远了,无边的金涛。从风吹草低见牛羊到赤地千里到葵花似海,岁月悠悠。昔日从这里开始人生之旅的大作家、新闻记者已不在人世,昔日倒毙在黄河边的灾民,流尽了血汗的民工也早已被人遗忘,唯有黄河水染黄的塞北葵花,在阴山下,在八百里河套平野上,开放得如火似金,流泻得酣畅奔放。


第8版(副刊)
专栏:

  五台山的夜光
  晓晴
五台山的夜是宁静、甜蜜的,同时也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感觉。晚饭之后,同行的老赵约我去散步。我们沿着一条小柏油路向北而去。
我们慢慢走着,尽情地呼吸这里的新鲜空气。路旁的田野里还泛着一片绿色,起伏的山峦光秃秃的,只有一层疏稀的青草和荆丛。北方的山大都是这样,裸露着胸膛和肌骨,显示着它坚强的体魄和不屈的性格。当走到尽头时,竟然看见了一个支开的帐篷,里面透出一片灯光。我们迎着光亮走去,见两个青年人正在做饭,一个脸盆里盛满了刚刚采来的鲜亮的蘑菇。原来他们是从南方来的养蜂人,每年都到这里来放蜂采蜜。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都在野外宿营。
“你们工作多辛苦呀!”我对他们说。
“我们习惯了,以苦为甜,没什么。”其中一个答道。我心里想,他们踏遍青山,寻觅芬芳,像蜜蜂一样为人们采蜜,需要有蜜蜂一样的精神。
我们辞别了养蜂人,沿小路又回到了大路上,这时候天空已完全黑下来。山峰像披上了黑色的衣衫,耸立在我们的周围。远处及高处的寺院里燃起了灯火,星星点点,一闪一闪。向南望去,在山峰的最高处,依稀看见一灯荧光,忽明忽暗,变幻不定。在崇山峻岭遍布森森寺庙的佛地,微弱的灯光忽隐忽现,更加重了这里的神秘色彩。周围黑洞洞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瑟瑟秋风的回响和潺潺流水的低吟。老赵凝视远处的灯亮,忽然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佛光吧!今夜有幸得见,明日定能吉星高照。”我便也说了一句:“有谁见过佛光?都说佛光是无比耀眼的,怎么竟然是一灯如豆?”还没等我说完,老赵突然“唉呀”了一声,跌倒在路旁的小泥沟里,我上前一边扶他一边说:“吉星高照,摔了一跤!”他和我都笑了起来。
五台山的夜静悄悄、黑黢黢的,大山、庙宇、村庄都进入梦乡了,恐怕连那些大佛、菩萨也睡了。只有夜空的繁星和山上的灯盏闪动着眼睛。我心有所动,回眸望去,养蜂人的帐篷里还透着那盏风雨灯所射出的灯光,那灯光宛若一朵初绽的黄菊花;给人一种充实和亲切感,而寺庙的灯火压在我心头的神秘感渐渐消逝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收获者的早晨
  刘建春富庶得流油的田野喷吐着香馥的气息海潮般地起伏着那一片黄橙橙的谷粒霜露,濡湿了他的眉睫是藏不住的欣喜打开了蕴蓄已久的感情闸门?土地,好像变成了宽阔的河床新鲜的思考,彩色的憧憬一齐流向未来的日子薄雾里,专业队的汽车骄傲地鸣一串汽笛扬长而去把一个长长的致富构思交给了现代化的乡村他,像一尊黝黑的铁塔矗立在暖烘烘的泥土上他说,我是在土地怀里奶大的飘溢的谷香便是我温馨的情思哦,在那一个多雨的春季他就在孕育希望的太阳如今,一轮清新的圆圆的朝暾正把他嵌上金色的年历


第8版(副刊)
专栏:

  江河水(中国画) 商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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