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心曲
叶延滨
一觉醒来，发现我赤条条地站在郊外的路上，不，是矗在路上。要喊，喊不出声；挣扎，动弹不了。我变成了一座石牌坊！莫不是睡觉前做噩梦？不像，太阳火辣辣地烙着我，几只鸽子在我头上咕咕地调情。对了，这是我那首诗《牌坊的贞节》中的情形。糟了，我那首诗对牌坊的种种大不恭敬，今日让我自己受用了。报应！牌坊不是为女人树的吗？我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哪！我打量了一下“自己”，马上沮丧地承认，我对自己性别的判断已经过时，我只是一堆石头，一堆货真价实的石头而已。这些石头还雕刻得真不错！算了，现在不是自我欣赏的时候，得想点招儿，让家里人知道。哎呀，我的妻子准以为我出差了，不过她应当发现我的车票还在桌子上……等定定神，有人过来了，“喂！我是叶延滨！”不知是他聋了还是我哑了，这位先生默默地从我“胯下”走过。
奇迹出现了！我变成了牌坊却得到一种“特异功能”——能听见每个走过牌坊的人心里的话，这使我进入一种忘我境界，忙着记下这些心曲。好吧，当一回“牌坊型录音机”吧！
“可恶的传统！这就是东方文明！把无形的礼教用石头来呈现，压得人喘不过气。用死人压活人，用石头压人心，真不懂中国人为什么不知道活得轻松一点……”看来这位先生对“传统”的气出在我身上了。
“棒极了！这才是真正的抽象艺术。有门却没有墙，有门之形却没有阻挡的门板，与天地合一，借山水的灵秀，石头也得一种精神！抽象却不离开自然，与山水同构，风景却有哲学意识。中国文化集大成者，牌坊也！”看来这是位现代派艺术家，他太夸奖我了，真不好意思。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这么大的牌坊现在这些小妖精就看不见？离婚的离婚，改嫁的改嫁，怀着崽儿才去扯结婚证的数也数不清。牌坊哟，你枉自站在这儿！”看着这九斤老太的尖尖脚我真想笑。老太太，我才不想站在这里呢！
“旅游局想用这牌坊赚钱，上头却把难题出给我们文物管理所，要求给牌坊找个有知名度的主人！老天爷，咱这方水土又没养出个孟姜女、秦香莲、苏三、莺莺之类的红角儿。没法子的事，今天到文化馆去求哥几个查查地方志，找出个上吊跳河的贞女节妇编他一个动人心魄的传说，交差！”倒霉透顶的事！我当诗人那阵子就让人编轶事弄得哭笑不得，当牌坊还要被人继续操练……
“什么玩意！几块烂石头往路上一戳，头头们就当宝贝护着，天天堵车，交通事故不断，非把我这交通监理所长的饭碗砸了不可！娘的，四化四化，就拿几个拦路石没办法……”我很同情这个戴大盖帽的，怎奈我乃终身制，没退休年限，越老自我感觉越良好，要站完最后一班岗嘛。
“ＯＫ！ Ｈｏｗ ｂｅａｕｔｉｆｕｌ！ Ｖｅｒｙ ｇｏｏｄ！
Ｉ ｌｏｖｅ ｙｏｕ！”这个洋先生简直被我迷住了，据说他是个什么“世界著名建筑艺术大全”编辑委员会的委员。被他相中，这对我十分不利， 一旦入了“大全”，我这牌坊的身份就无法改变了。福兮祸兮？
“这几块石头的雕刻技术不错。对了，搞一个‘中国古代牌坊雕刻艺术研究中心’，建个基金会，拉上几百万元赞助，这倒是‘搞活’的新路子！”我真想唾这秃头一口，糟了，我怎么有了牌坊意识啦？
“叶延滨这家伙上哪儿去了？！他的车票还在桌上，人在哪儿？！生我的气啦？不会的！下次这么捉弄我，非饿他一天，不给他做饭！是不是让车撞了？延滨！……”妻子那么一掉眼泪，我看见了她那让人怜爱的样子，心里酸溜溜的……嘿！我又是我了：一米七六的男人站在我妻子背后。
随后是两口子的关于这事的争吵和议论。最后总算让她相信了我的解释，是我站在这里，而那座牌坊不见了。
好心的妻子担心那些向石牌坊吐露心曲的人，面对没有牌坊的现实，能否有足够的心理承受能力，劝我写下这篇短文，好使牌坊问题有个交代。
（作者单位：《星星》诗刊社）
第8版(副刊)
专栏：
替阿英找书
江澄波
经过十年动乱，我幸亏保存下几封阿英同志给我的信，其中一件写道：
“澄波同志：寄来《东游纪念》等书已经收到。……《东游纪念》中有一册收当时留学生爱国运动文献不少，殊可贵。应该谢谢你的帮助。……我最近不得南下，但无论如何终会南来一次，到苏当奉访并面致谢忱。弹词目，晚清诗文集目，今后也想整理出来。匆致敬礼！阿英，十三日”
这里摘录的是阿英同志在１９６２年３月１３日写给我的信。当时我经常到苏北泰州、兴化、盐城等地访书，那次收到了一部晚清时印的《东游纪念》，把书寄去后，他对此书作了很高的评价。
我与阿英同志的交往，是由周贻白同志介绍。１９５８年我们从洞庭东山收购到一批晚清时期用土纸和油光纸石印的《游戏报》、《飞影阁画报》、《图画日报》等。那时贻白同志家属还在苏州工作，因而他在假期就从北京回苏州探亲。每天下午常来书店，这些画报被他看到了，就叫我暂为保留，他立即给阿英同志去信。大约过了三天时间，就接到从北京发来“画报决购”的电报。速度之快，出人意外。从此，他就经常来信提出拟访书目和具体要求。他所要的不是宋元明刻和名人钞校本，而是一向不为人们注意的晚清时期铅石印本小册子。包括笔记、小说、弹词、唱本、报刊杂志、诗文集等。由于连续不断地为他提供了大量的图书资料，使他很高兴，一再提出要亲来苏州的愿望。
就在那年６月１５日他来信告诉我：“一个月来连跑了大同（云岗）、太原、洛阳（龙门）、西安四个地方，前晚才回家，……所走四地，只买了几本极普通的书。若再动身，可能就是南下了。”由此可以看出，苏州古旧书店对他的吸引力是很大的。
后来他购买了不少《竹枝词》，准备编一汇集。此时我正受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之托，大量收集明清人诗文集，因而利用抄写书目之机，顺便翻阅一下内容，如果诗中有《竹枝词》就抄下寄给他。日积月累，数量较多，使他很兴奋。他以感谢的心情，赠予我他自著的《雷峰塔传奇叙录》、《鸦片战争文学集》、《反美华工禁约集》等书。扉页上还写上我的名字和他的亲笔签名。可惜“文革”期间书被掠走，至今下落不明。
我和阿英同志不仅仅是读者和营业员的关系，实质上可以说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有一次我在浙江收到一部清初刻本、简社主人著的《麟阁待传奇》，想进行转抄，去信征求他的意见，他很快给我复信，并十分谦虚的建议我就近请范烟桥先生看一下。同时要我注意一下，内容如果涉及李闯部分而又太坏，最好能加以斟酌，然后决定是否传抄。还有清人吴嵰所著《红雪山房集》，他告诉我有嘉庆时初刻本和后来重刻本两种。按一般讲，当以最初刻本为佳，但其内容无鸦片战争诗，所以从使用资料来说，仍以后者为好。
苏州洞庭东山的大户人家，从古以来，男主人大都外出经商，家属深居闺中，以看弹词小说为消遣，有的还自己抄录，因而在民间保存着大量的清代乾嘉时坊刻和抄本弹词。惜乎由于为时已久，整部全的已较少，残本则在建国初期流出尚多。为此我将陆续收得之书，保存下来。有一次在信上提到了此事，他如饥如渴地希望这批弹词能让给他，作为整理《弹词目录》的重要参考资料，最后终于如愿以偿。
由于他工作繁忙，南下的计划一直没能实现。１９７６年１０月２日他悄然来到苏州，刚下火车就提出要去苏州古旧书店一走的愿望。翌日来到书店，问及江澄波，不料我已下放苏北，先生遂悻悻而去。返京不久即与世长辞。我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实为终身憾事。
第8版(副刊)
专栏：
长城饭店的白开水
王容芬
日前去长城饭店赴宴，东道主是世界摩门教总部访华团，这是该团离京前的答谢宴会。宴会按摩门教的规矩进行，据主人讲，当年赵紫阳总理访美时，他们也是照此规矩招待的。餐桌上的酒杯里盛的是白开水——真正的凉白开，不是矿泉水。主人举杯致词，“干杯”后没有急急地上菜，主客之间、客人之间有一段充分认识、了解的时间。然后才上来冷盘，不过是几个小菜：腌胡萝卜块、笋块、豆芽菜、干牛肉丝，放在当中，各取所需。
热菜是平均分配的：两块儿香酥鸡、两根煮油菜、两片糖醋鱼和两小片儿烤鸭，还有四只水饺、一小碗儿清汤、一勺儿芝麻炒面。到此，主人又举杯祝中国昌盛！大家干了这杯白开水后，主人便同客人一一握别，道声珍重……等我走出电梯间，来到饭店底层时，我们的东道主已经提着箱子上了到机场的汽车去赶班机了。
摩门教是上一世纪３０年代美国宗教革命中兴起的一门新宗教。马克斯·韦伯在考察近代西方资本主义的起源时，高度评价了新教禁欲的天职观的作用，认为它要求教徒限制消费、忠于世间工作岗位的思想同早期资本主义积累、人的创业精神之间有某种亲和性。摩门教作为最后脱离基督教的改革宗教，禁欲色彩比基督新教的教派更浓，开拓精神更强。以农民和平民为主体的摩门教徒为开发和繁荣美国西部做出了它的历史贡献。该教具有严格的行为规范，如戒烟、酒、茶等一切兴奋物，不准留怪发型，不准穿超短裙等。在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这些清规戒律有时倒成了洗涤灵魂的洁净剂。
我不懂摩门经，也不信其多神论，但我以为，摩门教徒崇尚艰苦朴素的生活方式，同中国古代的墨家和简朴自强的传统有相通之处，当我们在引进西方的技术、资金时，为什么不能同时借鉴一下这种“白开水”精神呢？
第8版(副刊)
专栏：
有感于“超车道”
崔永生
说来惭愧，年届天命，尚不知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是何滋味。虽然报载北京至石家庄的高速公路，已经启用，但至今无缘一试。不料，纯属偶然的机遇，竟在意大利和英国的高速公路上，忘情地奔驰起来。
意大利的行车规则，与我国相同，靠右边走。英国则相反，靠左边行。前者的高速公路是两条半车道：一条超车道，一条正常车道，半条供车出了故障时用的停车道。后者的高速公路是三条半车道，比前者多了一条慢车道。三条半车道与两条半车道的区别，在于完善程度不同而已。据我这个外行观察，高速公路所以能高速，除了“全封闭”之外，关键在于有一条超车道。否则，如果快车、慢车，好车、坏车，都挤在一条正常车道上，就会名存而实亡。
为了充分发挥超车道的作用，行车规则规定：凡在正常行车道上的车，通过超车道越过了前面的车之后，必须马上回到正常车道上来，保证超车道畅通无阻。如果占着超车道而不超车，挡着他人超车，就要课以罚款乃至判刑。
这样，超车道为任何人提供了平等的超车机会。你技术高超，精力充沛，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可以不断地超车。他没有急事，想稳扎稳打，可在正常车道上行驶，或开一段时间之后再超车。我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可在慢车道上慢慢吞吞走。这里，没有谁妨碍谁，也不允许谁妨碍谁，不存在妒嫉的问题，想妒嫉也找不到由头。因此，各种车辆的主人，各得其所，各显神通，惬意地你追我赶，风驰电掣。
高速公路由于具备科学、平等、高速、安全等优点，不仅发达国家不断完善高速公路建设，使之成为交通运输的主要命脉，而且发展中国家也开始建造和发展高速公路。高速公路成了一个国家的发展、进步的象征之一。
听着车身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呼啸声，我想，超车道的理论与原则，可不可以用在人才竞争或竞赛上呢？若在用人问题上，也建造一条高速公路，开辟一条超车道，各种人才就会脱颖而出；各种人才被堵在“论资排辈”、“后台”、“关系”的道上，造成老牛喘息，千里马憋气的局面，就会成为历史陈迹。
看来，把沿着轨迹走的所谓“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的铁路观念，用于高速公路上来是行不通的。建立高速公路式的用人制度，开辟人才竞争的超车道，是历史发展的要求，社会进步的标志之一。为此，我对着春天呼吁：为各种人才的成长发展，开辟一条“超车道”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几个成功者
冯秋子
几个颇有建树的文人围坐一起，长时间地守着一个矜持。
他们带着各自的骄傲、自豪，因为每个名字上都刻写着殊荣。但是谁也无法将自己光辉的形象构筑成他人心目中的丰碑，每个人都为此苦思冥想。
袅袅升腾的香烟和不着边际的话语轻轻弥漫着。
突然，一个人指着另一个人说：他过去可没少吃苦啊！于是那人开始讲从前，略带伤感的语调唤醒了每个尘封的记忆。
冰冷的气氛一经点燃便是热烈的燃烧：曾经牛棚改造，曾经荒原流浪，曾经妻离子散，曾经家破人亡；也许还沦落到犯罪的边缘。渴望摆脱而又难以摆脱的苦难，如今都已演变成风度、潇洒和足以使人仰慕的成熟。
苦难交响诗啊！多少酸甜苦辣，多少真情实感，都在无尽的挥洒与些微的艺术夸张之中表现着与众不同。
远去的痛苦可以成为历史的明鉴，也可以成为一种消遣，如果仅是玩味，再深重的苦难也发掘不出多少内涵。
成功者自有权利侃侃而谈，普通人却不情愿再吃苦受罪。假如今天又变成昨天，或者明天还不如昨天（当然这只是个大胆假设，或许可以肯定永远不会变为现实），某些文人的回答可能还是个悬念。
第8版(副刊)
专栏：
“青年之友”图书评选
首届“青年之友”优秀图书评选活动最近揭晓，工人出版社的《血色黄昏》、东方出版社的《第四代人》、科普出版社的《中学生丛书》分获文艺、社科和科教类的一等奖。
这次图书评选活动是由首都青年编辑记者协会与首都书会联合主办的，全国三十五家出版社、二百多种图书参加了评选。
（温宜）
第8版(副刊)
专栏：
跳石
管用和
石竖溪中，可行走，曰跳石。
一个一个逗号
点在水中——
间间隔隔的桥
断断续续的路
要一步一步地走
每一步得落在实处
谁也别想取巧
——省掉一步
的的确确
不是句号
从此岸到彼岸
不能停足
因为身后
有人走来
不容你久久停顿
也不能返身转去
只准一个意念：
走过去！过去了
你会真正领悟
一条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