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爱国之道
牧惠
沈从文当然不是一位马克思主义者,可他是一位爱国者。
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和特有的方式爱他的祖国。
他的小说,散发出乡土气息和他对故乡、对大自然和人民情致缠绵的爱,使读者也被感染得爱上这些故事里的人、土地和产生这些作品的国家。这不就是爱国?更不要说,他的作品给我们中国增添了光彩。
但是,由于我们过去相当盛行着的古怪逻辑,仅仅因为他在既有赞赏甚至还曾经批评过国民党的同时没有说过共产党的好话,还由于认识的局限把解放战争说成是“民族自杀的悲剧”,于是,这位在国民党眼里讨厌的人物,又被视为站在左翼文学运动对立面的右翼文人——“战国策派”。他的作品被全盘否定,以至于像巴老说的那样,他“写了那么多作品,贡献那么大,我们知道的人却很少”。
此路不通,沈从文一头钻进了历史博物馆,以一个普通讲解员的身份,搞文物研究。他废寝忘食地在文物堆中转来转去,被反锁在屋里却毫无察觉。他的信条是“一个公民永远不许可消极,因为,他是真正的主人”。他的研究,不仅成绩显著,而且还积极地为这人那人准备了“××有用”、“×××有用”的专题材料,还无私地把自己花钱着迷搜罗来的珍贵书画、文物无偿地捐给了博物馆……在这方面,他对祖国做出的贡献绝不亚于他的小说。
按理,这种同政治不大相干的爱国之举应当得到承认了吧?其实,此路也并不通畅。在十年浩劫的时代,“爱国大家”说,这是封、资、修,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为了防修反修,为了劳动人民免吃二茬苦、免受二茬罪,几十年内搜购来的图书资料、著作、文稿或被以七分半一公斤的价格卖给了废品收购站,或被军代表“代为消毒”而付之一炬!
还有比这种打击更沉重的吗?我曾听说过,在“文革”中,一位我所尊敬的老师,在造反派的“勒令”和监督下,亲手焚毁了几十年来一字一句书写下来的资料和文稿。我几次去探望老师,却始终不敢问及这件事。我懂得,对祖国文化一无所知的人,对做学问一窍不通的外行,醉心于这种焚毁甚至还有自豪感。两千年来,我们浩大而优美的文化遗产,有多少在这种“自豪感”中化为灰烬!但是,对于懂得这些国宝无价的行家来说,该是多么残酷的暴行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盗窃大量文物的康生倒还有一点贡献了:他没有砸烂毁坏!
换一个人,假如是我,很可能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力去重操旧业。然而,沈从文却依然完成了周恩来生前对他的嘱托。没有对祖国倾心的爱,没有对事业痴情的恋,怎样去解释这种超负荷的力量?!
“爱国也需要生命,生命力充溢者方能爱国……对国家,貌作热诚,对事,马马虎虎;对人,毫无情感;对理想,异常吓怕”,乃是实无所爱的阉人。沈从文就是他所说的那种生命力充溢的爱国者。
可怕的是,偏偏那种对国家“貌似热诚”的人,却往往自以为像倒爷把紧俏的铝锭、彩电垄断起来似地垄断了爱国的批发权,把真正的爱国者排斥在爱国队伍之外,不准爱,不准按自己的方式爱自己的祖国。这种不正常的状况,难道不应该在今后来一个彻底的改变吗?


第8版(副刊)
专栏:

  约翰·施特劳斯的魅力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感后
魏廷格
元旦夜晚,通过卫星传送,中央电视台首次现场直播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数以亿计的中国观众,仿佛置身于维也纳音乐之友协会的“金色大厅”之中,“直接”欣赏了由卡洛斯·克莱伯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的约翰·施特劳斯和约瑟夫·施特劳斯兄弟及老约翰·施特劳斯的十一首乐曲。
新年间,人们总是对未来寄与新的希望。此刻欣赏施特劳斯氏的音乐,会产生格外强烈的共鸣。因为,施氏音乐永远美丽优雅而又朝气蓬勃,激起听众青春般的活力和热情。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创始于整整半个世纪以前。50年来,每年元旦(开始十年为除夕)都在金色大厅演奏施氏音乐。自1959年电视直播以来,又有舞蹈场面伴随。前49届荣任指挥的先后有克劳斯、波斯克夫斯基、玛赛尔、卡拉扬、阿巴多这些驰名乐坛的指挥家。去年决定,自今年起指挥不再重复。克莱伯先生是第六位指挥。他是奥地利著名指挥家,曾担任过许多欧洲著名的交响乐团、歌剧院或音乐节的指挥。这次,他用生动微妙的表情、手势、动作,精美地传达出音乐中难以言传的丰富内涵,将乐队,将金色大厅及万里之外的亿万听众,引入一种迷人的音乐气氛之中。担任演奏的维也纳爱乐乐团已有近一个半世纪的历史。曾被勃拉姆斯赞为“世界第一”,是当代音乐界公认的世界三大乐团之一。
以小约翰为代表的施氏音乐,中国听众并不陌生。包括这次演奏的《春之声》、《蓝色多瑙河》在内的许许多多乐曲,在中国早已家喻户晓。一个多世纪前的音乐,年年演奏,年年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些音乐何以有这种持久的超国界超时代的魅力?这是三言两语说不清的音乐美学问题。但我不由得想到了两点:
其一,民族性与国际性的统一。无疑,施氏音乐有鲜明的民族性。维也纳的风俗人情、公众生活、自然风光在音乐中最典型的升华,莫过于施氏作品。我们听到的波尔卡,那是维也纳人乐观、热烈、兴奋而又诙谐的性格的再现。“维也纳圆舞曲”,更是打着维也纳印记的一种特殊韵律的标志。从《蓝色多瑙河》(尤其是序奏)、《春之声》等乐曲中,你会产生对维也纳大自然的联想。总之,施氏音乐是根生于特定民族、地域的。但一定还有一种国际性。诚然,脱离民族性的国际性,是苍白无力的;反过来,不与国际性联系起来的民族性,又只能是狭隘的音乐民族主义,难以被外民族听众从感情上理解。唯有二者的统一,才能使不同国度、民族的听众都感到亲切、熟悉,仿佛故友相逢。
其二,严肃性与通俗性的统一。施氏音乐,可谓调和雅俗矛盾的典范。说它“俗”吗?它是何等优雅、精致,绝无一丝粗俗痕迹。说它“雅”吗?它是如此通俗易懂,贴近普通听众的心。欣赏它,无须理性的耳朵或深奥的专业修养。听众会那么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地随它来到一种美的境界。站在艺术民主的立场,作曲家有追求任何种类的雅或俗的自由,也都不乏其特定的价值。但我个人认为,真正伟大的音乐,应当是既能深入千百万听众的内心,又能引导他们进入更高精神境界的。与单纯的“雅”或“俗”相比,实现二者的统一,也许是更为艰难的目标。
对于域外活动的“现场直播”,就记忆所及,几乎只与体育活动有缘。这次这个先例开得好。应当承认,高水平音乐会所给予人们的美的享受、心灵的启迪、情操的陶冶,是不可替代的。我想,欣赏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后,我们一定对此有了更深切的感触。


第8版(副刊)
专栏:

  欢笑的文川河
林万春
文川河像一个文静的女孩子,蹑手蹑足又躲躲闪闪从丛林淌过。秋阳下,泛青的长裙漂起许多花色——彤红的是花瓣和落叶,雪白的是划动的鹅们。寻常,文川河的笑声也是挺文静的,就像咬唇发出的,低微而绵长,那是怡人的音乐吧,轻度刺激、老少皆宜。
总是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其实秋水也温和和的,何况罩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秋雾,隐匿的水禽们摇来摆去撒开了欢。喝退了呆头鹅,几位农家女蹲下濯衣、洗菜,乐嘎嘎的,不期然也成了画中风景。难怪北京两位女诗人下车伊始,就着迷地沿着河滩小跑,又蓦然立定,伸起双手向上游喊道:“我希望常来洪田乡,这么宽广的温泉沙滩真少见,也许春天就在这里!”
诗人是敏感的,春在哪里?春从温泉眼沸涌而出,在矿泉抽水机中流溢,随满山松脂香飘荡,于秋花灿烂的田野浮起……不是春风,胜似春风,古老的文川河到处飘拂着笑声。
到处笑声,牛哞羊咩,我们走在河滩上,河滩也按捺不住喜悦——温泉喷溢的地方都发出声响,如钻石在轻轻撞碰悄悄吟啸,很是悦耳中听。我很喜欢热西村边的那口玲珑的温池,十多平方米的池底,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滑腻而有光泽,错觉中那石儿在晃荡,仿佛有水族将破壳而出。水温达40℃,因而雾气弥漫,滚沸的泉眼处达100℃多,可以煮熟鸡蛋。也供村民入浴。说来有意思,天未全黑时男子汉独享,氤氤氲氲之中,既有天南海北的闲聊,亦有庄重的“对策”,温池成了小村的社交所。夜幕可以遮羞时,女人们就大咧咧来占领阵地,交结班若怕“撞车”,不妨干咳或哼支歌为信号。浴女们卸去日间世俗戒规,裸裎相对,大家扑腾打闹,熙熙攘攘,再正统的女人们也欣然露出娇娃本色……我们还知道温泉造福村民,河那厢筹盖香菇厂利用温泉蒸汽烘干出口香菇,然后将留有余热的水排入河里,再利用河里水温人工养殖无冬眠甲鱼,村长诙谐地张开手指做了个“王八”的手势。
如果说河畔村庄颇有野趣,那么贵湖矿泉却拥有更多的诗意。这是南方稀有的大型优质矿泉,含游离二氧化碳元素,既可以与崂山矿泉媲美,又可以与法国维希矿泉匹敌。看来泉井是封闭式的,年轻的经理却是开放型的,也不过十数人手,七鼓捣八鼓捣,这“小本生意”已源源不断走向世界。过去,有些外国人来华观光还携带饮用水,如今大可不必“班门弄斧”,佼佼贵湖水,堪称矿泉皇后,真可令人一见钟情。文明生产,泉井上别出心裁筑起八角花亭,翘角飞檐,琉瓦飞甍,既可操作,又可作瞭望,喝着矿泉水观景侃侃而谈,更是惬意极了。眺望在三百余米保护带红的花绿的树葳葳蕤蕤,我们直疑身临初建的河边公园,云悠悠水悠悠人亦悠悠,是这样叫人喜令人爱消人愁解人颐那样催人动容浮想连翩。
水声潺潺,我发现文川河也有顽皮的时候,它在石头撞出浪转子,就像满脸欢笑荡出的酒涡,大大咧咧,生发出一种潇洒和开放之美。


第8版(副刊)
专栏:

  盼望
  路翎
早晨起来盼望到晚间,
子夜时为看星斗而靠着窗户;
从春季花开到夏日收获,
温暖的心飞翔在田野与都城。
从春天温柔的风到严寒之冬,
凛冽的雪压在平原上;
远处的河流到近处的都城,
朦胧的烟压在平原上;
从轻轻响着的水流到啸吼的大江,
波浪的啜吸声连着波涛的碰击
 声;
低垂的云压到江流上,
波浪和激动的波涛压在心上;
从丘陵斜坡到极目凝望的远
 方,
呼啸的风和严峻的原始森林,
野性的欢乐飞翔在旷野上;
繁华的大城和边陲的小镇,
殷切盼望压在心上。
盼望着各样的正直事业取胜,
盼望着新来者和归来者叩门和出行者启程,
盼望着升起新时代的信号,
盼望着找到旧时代的钥匙,
盼望着读完市场的重要书籍和预先知道明日人类的著作。
口渴的时候盼望水,
忧愁和快乐的时候盼望酒和永远的青春。
盼望与亲爱的朋友,
与闯开新的道路者,
开劈新的路。
坚持和持恒奋斗者,
瞥见新的闪电和知觉到新的风雨
与新的丛山峻岭、平原同行
盼望于中国平原的最深处。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饮食的花样
有幸参加了一次标准较高的宴会。几道菜肴上过之后,觉得与标准较低的菜肴并无甚差别,便悄声问一个我熟悉的女服务员。她微微一笑,用嘴示意摆在餐桌中央的冷盘,“全贵在它身上了”。她告诉我,光一个“孔雀开屏”冷拼就一百五十元,两个师傅雕刻、拼摆了一天。我细观之,这个“孔雀开屏”的孔雀头是萝卜雕的,屏是黄瓜皮刻的,身子是熏鸡肉堆的,只是加工较细而已,实际价值大概十元足矣!“时间就是金钱”,竟应用在这上头了。可惜直至宴会散了,这个冷盘仍无一人问津。
近年来,雕萝卜花、细摆冷拼之风日盛。大饭店的厨师自然技高一筹,小饭馆的厨师不甘落后,单位食堂的炊事员也不时露一手,甚至有些家庭主妇也雕拼起来,大有越雕越大,越拼越细之势,还美其名曰:发扬祖国的饮食文化。
我不反对在宴会上用萝卜花点缀一下,把冷拼摆成花、鸟、鱼、兽等简单造型。但决不能像目前这样泛滥成灾,耗工耗时,索价又高。食客嘴上说看着这样美好的造型艺术,不忍下箸;其实,是嫌它太脏,不敢下箸。你想,几个人用手雕、拼了一天,再注意卫生,也难免不干不净;更何况一些熟肉制品摆弄了久了,味道也就不新鲜了。价高而无法食用,倘若够标准摆进艺术馆仅供人参观也算不白费功夫,又恐怕放不了一天就得变质。
我国菜肴讲究色、香、味、形、器,这本来就有一点虚,再加上只摆不吃的“雕、拼艺术”,不是更虚了吗!
我以为当代有理想、有作为的厨师,与其在雕、拼上下功夫,不如实在些,在保持我国烹饪优良传统的根底上,注重菜肴的营养,给每位就餐者提供合理的营养配比,这才是发展我国的烹饪事业,丰富我国的饮食文化之正道。 李郁秀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帕米尔之行
王钧兵 画 洪顺利 诗驼铃叮咚、叮咚响在冰川解冻的梦境终于划破几个世纪的寂静莫说春天离高原还很遥远看不到斑斑绿痕望不到鸟儿匆匆的双翅暴风雪磨砺过的点点驼峰雄劲有力地托起一片天庭义无返顾地向远方攀行载着一个民族很古老的梦开始了一次真正震撼世纪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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