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奖征文

  阿Q的诉讼状
郭振亚
作者按:想不到阿Q居然要和杂文作者对薄公堂。这份诉讼状是我代老Q拟的。今天公诸报端,谁是谁非,请读者诸君评说。
原告:阿Q,系粮食加工厂经理,个体劳动者协会理事。
被告:林铁红、林亚光,系《阿Q真的阔了起来》(1988年9月13日《人民日报》风华杂文征文)之作者。
请求事项:被告撰文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已构成“诽谤罪”,要求追究其刑事责任。
事实与理由:被告撰文说像我阿Q之类的个体户不应该先富起来,正因为我们富了起来,才“导致了风气颓败”并“遗患无穷”。
诚然,我身上有过很多污点,也干过不少不光彩之勾当,鲁迅在我的《正传》里给大家作过介绍,但这些都已成为历史旧帐,鄙人早已洗心革面。因为我有舂米之特长,受富民政策之感召,所以办了一个粮食加工厂。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如王胡、小D之类亦不计前嫌,乐于来厂尽力,因之,生意越做越兴隆,未庄区之区长鼓励我:“你们不是资本主义尾巴,铆足劲干吧!”税务局亦颁发给我数面“纳税模范”之锦旗,以示表彰。全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史学会副会长肖灼基还在1987年12月24日《光明日报》上著文打气:要让三种人先富起来,其中就包括我们这些“辛勤劳动,善于经营的个体企业家和城乡个体户”,因为我们“承担风险,占有信息,付出了复杂的劳动”。
想不到我真的阔了起来,居然“腰缠万贯”。而被告对我的起早摸黑、走南闯北,付出了比常人多几倍的辛劳不仅熟视无睹,反而恶意中伤,说我吃喝嫖赌。并进一步推断:倘若我不是一个“连圆圈都画不圆”的文盲的话,一定会实现“作大官”之宿愿,最后又推断出我阿Q作官之后,必然会成为“官倒爷”。把我阿Q丑化得狗屁不如,一文不值。
挥金如土,败坏社会空气的个体户的确存在,但也不能因此而否定所有个体户。中国的传统文化一向瞧不起做生意的人,“十商九奸”的老观念很可能就是被告诽谤我的思想根源。其用心无非就是嫉妒我阿Q不该先富起来,应该让“有文化有教养的知识阶层先富起来”。被告所说的这部分人先富起来,我阿Q不仅不反对而且举双手赞成。那些有贡献的科学家,那些能著书能开课的知识分子,也属于应该先富起来的人,因为他们是这个阶层中的先锋,是拚搏在第一线的扣球手(见前引《光明日报》上的文章)。但是,那些“三个和尚没水吃”的和尚们,那些“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公仆们,整天养尊处优,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尸位素餐,倘若机制不改革,国家哪有力量让他们一个个“腰缠万贯”!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上海市的一批有抱负的青年知识分子,因此纷纷离开政府机关和学术部门,投身经济实体,去找英雄用武之地(1988年3月25日《青年报》)。我想这些有胆有识的知识分子也会先富起来的。
说的距我的诉状远了,就此打住。我要求被告为我阿Q恢复名誉,并赔偿损失费3000元。
此呈乌有市人民法院
具状人阿Q
(作者单位:新乡晚报)


第8版(副刊)
专栏:

  没有名字的小港
  马瑛瑛
有一个浪迹天涯要用两个轮子丈量祖国大地的男孩子的留言本上,有许多名人和没有名气的人的留言。他告诉我,西湖边有个女孩子在他的留言本上这样写道:
“你到哪儿去?你还要往前走吗?”
署名是“西湖边一朋友”。她说:“不留名了,如果不被你记住,写了名字也没用,如果你记住了,不写名字也能让你记起来”。
有一个小港留给我的记忆,正和西湖边那个没有留下名字的女孩一样。又是4月的阳光温润着大地,紫藤含情,杜鹃怒放,还有黄昏时光从远处的窗口传来关于大海的音乐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这个小港,这个离象山县城一百多里的没记住名字的小港。
那是一个4月的傍晚,我从一个海岛小村子采访回来,完全被这傍晚夕阳里小港的美丽给迷住了,其实早上我也是从这儿经过的,只是因为赶时间,竟没有在意。此时,小港远山淡如水墨,近山看得见星星点点、团团簇簇火焰般的杜鹃,小港里只有几只小渔船和一只摆渡船,静静地像是在那儿沉思。从太阳快要下山的地方,走来一群捕蛏子的渔家少女,很远就听到了她们的笑声。她们各提一只竹篮和一根带勾子的棒儿。
我和她们结伴搭渡,在船上闲聊。有一个年龄稍大点儿的姑娘问我:“你来这儿干啥?”我不加思索:“玩。”“这儿有啥好玩的?你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
我说:“乡下人,我会种田,会割稻子,可惜不会捕蛏子。”
她们半信半疑地大笑起来,红晕和笑声一起,大约是和陌生人搭话的缘故。
我故意逗她们:“你们的脸色都是红的,很健康,很好看,大约是吃蛏子吃红的吧?这么肥这么大的蛏子,不像我,没有蛏子吃,没有你们健康”。
“才不,是太阳晒的,海风吹的”。她们非常一本正经,说完,又会心地笑了起来。
她们的笑声特别亮,特别爽快,是不是也是太阳晒的,海风吹的?
摆渡船的小伙子收船钱来了,规定每人一毛。姑娘们嘻嘻哈哈,有的把几张一分、两分的小票卷在一起,故意不足数,且苦了小伙子,要一张张展开再数,“不够,只有八分。”“没了。”“不行。”“就是没了。”旁边几个同伴笑着帮腔:“没了,就是没了嘛。”轮到下一个,也照样是一卷卷起来的小票,有的足数,有的不足数,笑着和小伙子磨嘴。小伙子佯装发火,去拎蛏子,一个姑娘说:“我们付齐了钱,你为啥拎我的篮子?”小伙子又去拎旁边一只篮子,又遭到同样责问,倒是小伙子无理了,姑娘们又是一片笑声,笑得实在开心!
说真的,这儿的姑娘们在少花钱还与小伙子磨嘴时的神态是很可爱的,一点儿也没给人什么不好的感觉,同船的其他人只是含笑望着她们。
显然,这只船是她们乘熟了的,船主人也是极熟悉的。这群姑娘特别爱笑,船一晃或某人的一句笑话,一个动作,都引来她们放肆的笑声,这笑声饱含欢乐,没有一丝儿忧虑,没有一点儿做作。因为她们都刚刚跨入青春最美好的时光,还没领受过青春的苦恼,只有新鲜的青春的欢乐和幻梦不断地向她们涌来。
那个晚上,我就投宿在港边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一直想着她们的笑声和她们可爱的神态。晚上,恰逢村子里放电影,我在海滩边散步时碰到不少从附近几个小村落走来的姑娘,照例是结伴而行,照例是笑声不绝。因为天黑,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我傍晚碰到的几位,但总觉得她们的笑声很相似,一样饱含欢乐,一样不带一丝儿忧虑和做作。我想,她们白天肯定也到海边去捕过蛏子,她们都是大海的女儿,和她们一起是欢乐的!
当这笑声、这欢乐又在我心湖中荡漾开来时,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和小港一样的美丽!不知怎的,我又记起那个没留名字的湖边女孩,虽然没见过她,但总觉得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第8版(副刊)
专栏:

  楚汉雄风生笔端
  ——徐州国画院艺术风格简析
  程大利
艺术,是讲个性的。艺术个性虽与先天的生理素质有密切关系,但也与后天的文化环境分不开,一片文化荒漠绝长不出旺盛的艺术花朵,徐州,是汉文化的摇篮,有着灿烂的文化史。
所以,当我们把徐州国画院的作品与江苏其他画院的作品陈放一处,便可以立即见到它的风格,那风格不是那样恬美,精细、缜密、淡雅,而是像黄河故道上的风,强劲剽悍中不乏股股清新。徐州国画院的同志们有共同的愿望和信念,他们认定中国画艺术应是与时代共命运的艺术家的真情实感的反映,既要深入开掘生活美,又要大胆探索艺术美;既要锤炼淋漓尽致的笔墨功力,又要努力开掘形式美的各种语言;既要强调个人的独特爱好,又要重视当代群众的喜闻乐见。创作没有题材的框框,但却有对古彭城风物的偏爱。他们熟悉故乡的山川、风物,熟悉这里的人,他们沿着黄河故道和大运河挖掘历史的沙层。但他们也不囿于脚下这片土地,背起画具北越长城,西出阳关,更攀五岳,游历三江,中华大地的风光常现腕底。
他们中的山水大家,崇尚“健笔凌云意纵横”的境界;故而气局绝不小气,景象壮阔,势可夺人。徐海平原的广袤,黄海的苍茫,北方高原的雄奇,山村的拙朴,以及五岳的巍峨,黄山的秀姿,常常是他们的表现对象。他们中的花鸟画家,有的用笔率简老辣,一笔一线直取灵魂,欧阳龙学苦禅老人常出新意;有的落墨奔放,情溢于外。而人物画家们在主题创作上有着丰富感受,他们紧紧地把握生活,思想敏锐,常有妙得。
既是探索中的艺术,当然会有不足,不能求全责备。总的看来,对形式美的大胆探索还落后于对内容的开掘。回过头看看历史,那多彩多姿富有奇趣的民间艺术品,那徐州画像石的美学风格,是很值得徐州画家们再三玩味的。从最近在北京举办的《徐州画院作品展》看,他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从展出的许多作品里看到他们正积极尝试从汉画像石、民间剪纸等艺术品中吸取营养,以丰富艺术表现的手段。总之,他们的实践表明,艺术发端于生活的热土,意境的新,发端于对生活感受的新;境界的高,决定于作者思想格致的高。


第8版(副刊)
专栏:

  秋叶
  王兰
  你飘零
兀自毫无顾忌地飘零
  用无奈的残篇
  旋转死亡的符号
  潇潇洒洒
斑斑驳驳
  那是生命的最后一次祈祷吗
  整个空间都散乱着
枯涩的微笑
  簌簌悠扬
  透过落暮的视角
  弹奏季节的编钟
  与浑圆的夕阳倾斜
  共鸣世纪的辉煌


第8版(副刊)
专栏:

  红高粱
  李自国
  以我红色土壤的秘密
  生长你的热情
  阳光积满液体你的红唇
  隐藏的瀑布之声
  自远古飘来一面烈性的酒旗
  我终日燃烧的红孩子呵
  一天天拔节
  脱去黑夜的衣裳
  红细胞在你高高头顶绽裂
  我们无法拒绝草木的预言
  生命季节天地交泰云腾致雨
  眼泪和汗水养育的土地复活了
  满月升起来你的红头发也升起来
  纷纷扬扬的红孩子哟
  载着播种者的血肉之躯
  穿过绿色交替的野地
  从你红红的火焰红红的欲望里
  我认识了祖先的血型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人被鱼捉了去
  刘季星
苏联作家维克多·阿斯塔菲耶夫也写过一个短篇,题为《鱼王》。
《鱼王》是总称为《鱼王》(1976年)的一组中短篇小说中的一篇,基本情节大致相同,说渔夫伊格纳齐依奇在河中设下鱼钩,钩住了一条可称为鱼王的大鱼。当他下水收取猎物时,鱼和他展开了搏斗,鱼在翻腾挣扎之中把他击伤,并且也请他亲尝身挂鱼钩之苦。最后鱼逃逸而去,人却被鱼钩牢牢钩在水中,奄奄待毙。
评论家分析作者的意图不仅在抨击人的贪欲,而且在于揭示大自然对于人的破坏所作的报复。这种报复也许杂有杀生报应的因素,但主要是出于保护自然环境亦即保护人类自身的生存条件的观念。作者并不赞美大自然的原始状态而排斥文明,他力图深入剖析人性和人的道德价值。他笔下的人物,凡是对大自然施行暴虐者,在社会生活中也必定是自私、贪婪以至道德败坏。《鱼王》及其姐妹篇中的描写莫不如此。人栽在鱼的手上,首先是因为人撤除了人赖以存在的武器——他的人性泯灭了,道德沦丧。
自然界也在呼唤着我国作家的理性和激情,近年来有不少作品为她请命;特别是集中揭露了大森林经历的浩劫,为愚昧、贪婪、腐败以至麻木不仁而痛心疾首。
维·阿斯塔菲耶夫生于1924年,俄罗斯人。1951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有中篇小说《盗窃》(1966年)、长篇小说《牧童与牧女》( 1971年)、小说集《一生》( 1986年)等。总名为《鱼王》的一组小说是他的力作,为了写这组小说,多年来他每年都到叶尼塞河上旅行;他的亲身感受化作诗一般的散文,成了这部作品的特色。此书获1978年度苏联国家奖金,已有中译本。(附图片)
  高莽画


第8版(副刊)
专栏:

  展翅沧溟(中国画) 欧阳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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