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彭老总的两句名言王大海
彭大将军(德怀)说过这样一句话:“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意思很明白,要和群众同甘共苦;这其实正是当年工农红军在十分艰难的条件下得以克敌制胜的根源之一。
近来我又常常想起彭老总另外一句名言,那便是“崽卖爷田心不痛”。
这是在红军受“五次围剿”遇到挫折时,对着那位坚持错误路线的“国际”派来的大人物大声吼出来的。吼得好!在不少有所醒悟的同志齐心斗争之下,终于叫那位大人物挪挪地方——下了台。红军从几乎灭顶的灾祸中获救而走上了新的胜利之路。
“有盐同咸,无盐同淡”、“崽卖爷田心不痛”这两句生动形象的语言,虽然没有在电视屏幕上《名人名言》节目内被朗诵过,我可认为它实在够得上称为“名言”!对当代人是十分有益的。
“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我们有些同志几十年来恐怕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自己坐上汽车就不再想到那些在羊肠山道上跋涉的老乡;自己住进四室或五室一厅之后,同一城市内居民平均居住面积究竟有几个平方米恐怕也不甚了然了。谁如果不知深浅提个意见,当面可能不戴什么帽子,但背后会怎样,日后将如何,弄个玻璃小鞋穿穿,怕是可能的。
而“崽卖爷田心不痛”的现象,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丢失了“有盐同咸”的传统后自然的、合乎逻辑的发展。既然有的老一代关心的不再是群众的咸淡,那么他带出来的小一代又怎能知道群众的冷暖,怎能知道创业的艰难,怎能不会走上“卖田”之路呢?
我们没有忘记:中国共产党在人民群众中崇高的形象和威望,是几代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是容易的吗?时至今日,应当承认光辉较之昔日已消褪了不少,这是偶然的吗?“爷田”在被一些“崽”们毫不心疼地出卖。彭大将军早已逝去,但他50年前吼过的这句话还具有振聋发聩的警钟作用。
(作者单位:河南省文联)


第8版(副刊)
专栏:

  滟滪堆祭
  王维洲
滟滪堆,如今你在哪里?
你消失在1958年冬天。在那寒冷的日子里,你把凶悍的面目从水中探出30多米。一队精选出的航道工人,环绕你研究了半个月,终于第一次轻松地向你笑了。这是一种卸却了历史重负的笑。他们向你的肚子里喂进去7000斤炸药。你那饥饿地吞噬了几千年的阔腹,随江涛腾溅入云,夔门为之摇撼,整个瞿塘峡颤抖。你终于被暴怒的火带到一个永逝不返的恶梦中去了!
现在,我在白帝山上俯视你逞过凶的夔门口外。那被锁住的一片怒水,正回旋翻覆,拥挤入峡;只感到林伏波起,峡影阴森。我感到你好像还兀立在这儿。我仿佛听得到你随着江吼风号而呼叫:“我卡住过190里三峡的咽喉,我曾经在这儿!”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子。《水经注》描写过你这“江中孤石”的狰狞相;陆游也记下了你冬出夏伏的诡谲。你干吗有时隐伏握剑,有时又破水凌人呢?
不错,你是古老的。你古老得和地球的最后一次变动同时;你是有根基的,你和这儿的众山耸立于同一地平线。
然而你和诸山比肩,和诸峰争誉,太不自明。有一支不知流传了多少朝代的民谣,你竟误把它当作了你的褒奖了:
滟滪大如象,
瞿塘不敢上;
滟滪大如马,
瞿塘不可下;
滟滪大如牛,
瞿塘不可流;
滟滪大如鳖,
瞿塘行舟绝;
滟滪大如龟,
瞿塘不可窥;
滟滪大如服,
瞿塘不可触。
这不是你的颂词。这是三峡船夫们含血的呼号呵。
白帝城中一块碑是对你的控诉:“滟滪堆边,瞿塘峡口,波涛汹涌,奔腾万状,舟行至此,靡不动魄惊心。”你推起漫天雪浪,搅动一江漩涡,冬耸夏匿,危机四布,日日“象马战无休、蛟龙哀乞和”。不管出川进川,船经这儿,莫不战战兢兢,稍有差池,便翻成大祸。生死存亡,只系于顷刻之间呵。
因而白帝庙中,香火如云;瞿塘峡口,哀声动地……
现在,你的一切,都成了往昔的传说。
三峡已进入轻松而豪迈的时代了!
今天,当我俯临这险要之地,感到你的影子好像还在漩涡下潜动,在峡影里徘徊。
那古老的滟滪歌谣,依然在夔门外的大漩涡上隐隐绰绰地哀泣,在我的耳畔低回。
我明白,这是因为我脑里对你的印迹太深了,至今抹之不尽。或者说,我不想完全抹掉,我记住了你!长江上万劫不复的灾难!
仿佛船依然在为你碎裂着。木片、衣服的碎缕,坛坛罐罐,都在我眼下这片怒水里惨叫着。你已经这么自以为是地统治几千年了!
但这样的恶梦还可能么?滟滪堆?
早晨,我曾在江边看见一位背驼得很弯的老人,他说他常常到这儿来。他的祖父和他的叔父,都是随船撞死在滟滪堆下。他是个退休了十几年的航道工。他这一生最辉煌的业绩是用一面小红旗发出过爆破滟滪堆的讯号。现在,他常来这儿干什么?他不说。我想他是来凭吊历史,他也是来看那7000斤炸药的绵延至今的景致。那景致构成了这江上老人的一幅璀璨的图画。
那么,滟滪堆,让我痛痛快快地祭奠你一番吧!为了江水不会再留连“滟滪回流”那可怖的风景,为了大地上永生不泯的只有人民的愿望,为了逝去的某段历史或许也徒然地想回返。
让我唱上一支安魂曲吧!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南阳盆地的“耕夫”
  王必胜
周大新在强手如林的部队作家中算得上一个不太自信者,不知是他继承了故乡南阳儒雅纯朴的民风,还是他那早年被耽误了学业自认为底气不足,或者是他那谦恭的性格和一副善人福相的原因,他给人的印象总是不擅滔滔的雄辩,也不作自以为是的高深状,一如故乡盆地的耕夫,默默耕耘,默默地收获着。
在近几年改革开放的社会中,据说看人的观念变了。“老实人”是个贬词,“现代人”的性格应该是机巧、善辩、有公共关系方面的能耐等等,以致不少搞创作的人功夫在创作之外,而集大成者更是把文坛当做市场,把作品当做“敲门砖”。
大新是否“老实人”,不作妄评。但他在老老实实地写作。迄今为止,他发表了近百万字的小说,有的得过奖,不少作品在选刊、文摘报刊上转载过。六年前,大新还是一名部队基层干部,读了一些名著,受到启发,将身边的人和事写了出来,竟然得到发表,虽说是一个地区级的小刊物,也给了这位业余作者极大鼓励,也为一个作家成长提供了契机。此后,他迷上了写小说。军营紧张的训练生活,艰苦的写作条件,他不受影响。三年后,他的得奖小说《汉家女》在《解放军文艺》这有影响的文学刊物上发表,他走向了更多读者中间,并成为济南军区专业作家。大新早先的作品都是写军人的奉献精神,写军营中的“好人好事”,手法较单调,视野也狭窄。后来,他进大学深造,尤其是到南疆前线战地生活后,他的思想和眼界更为开阔了,发表了《铜戟》、《走廊》、《风水塔》等较有影响的作品。《铜戟》写的是我军百万大裁军的历史壮举,也是最早涉及这一题材的小说。
周大新的故乡南阳,人杰地灵。古有张衡、诸葛亮,今有中州文坛几大干将。仅近几年全国优秀小说奖得主中就有张一弓、田中禾等人。大新不甘示弱,出于职业的习惯和军人的责任感,他以写熟悉的军人生活为主,又以家乡生活写“南阳有个小盆地”的系列作品。从发表的九篇作品看,他从当前农村经济改革后的变化抒写故乡的文化和历史,写家乡人的喜悦和忧虑。他的中篇小说《家族》以及近期的《紫雾》等贯穿了作家对农民文化在新的观念冲击下产生的困惑和追求的思考。
大新的一些作品有深藏的内涵,因而也引起一些争议。《风水塔》发表后,有人就说过一些话。是非曲直,作者似乎不太关心。不过,他倒对写引起争议的作品感兴趣,这也许同他那祥和的性格不大谐调。仔细想来也对,哪一位有追求的作家情愿自己作品四平八稳呢!平时,大新交友和善,一次在孔府参观,对我说,他很欣赏儒家文化的中和亲善的意蕴。而在自己的创作中,他追求的是,让读者有一些话说,哪怕是尖锐的批评。
今年是周大新的丰收年。除了《汉家女》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外,他的《走廊》、《风水塔》又获得了解放军文艺奖和昆仑奖,并先后有两部作品集问世,还有两部作品将改编成影视剧。祝愿这位勤奋的军人作家,从小盆地走向广阔的大千世界。


第8版(副刊)
专栏:

  山枣树
  厉彦林
山崖苍老。土地瘠薄。
狂风与山洪如一条蠕动的蛇,时而甩响长尾;烈日与干旱贪婪地吮吸大地苦涩的乳。
你伸出葱郁的绿手掌,刚毅的思想之梦,执拗而神奇的语言,傲然站在风云之上。
古驿道的马蹄,废墟上的弓箭,你默默用倔强的根编织成基石;纤夫在峭壁上跌落的粗犷之歌,如一片片叶子;挑夫在荆棘丛攀援的骨骼,如黑黝黝的干。弯曲的山路,是长发?还是青筋暴突的须?
你没有忧郁,没有绝望,拾取着阳光雨露,开出白色的米花,结出布满血丝的眼睛。
是自信的微笑,是严峻的宣言。是乳香鲜洁的太阳,是繁衍同族的旗帜。
青春的绿叶凋零了,骨气不凋零,依然用心,用灵魂,守护着贫瘠的土地。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艺、史、诗的综合欣赏
  ——读张伯驹《红毹纪梦诗注》
  翁偶虹
谈戏贵精辟,精是在掌握大量资料的基础上,提炼出来,一语道破;辟是在一语道破的基础上,引申发展,开拓戏曲艺术的境界。
中国戏曲艺术的魅力,不仅能吸引观众留恋舞台上的艺术,还能引诱迷上了戏曲的人,溯古忆往,闻鼙鼓而思将帅。一些夹叙夹议的谈戏文章,能使人低回哲范,想象先贤的声容,更能联想到先贤在实践过程中不断地涌现的理论。理论的总结,并不一定是出诸先贤之口,大多是作者与读者以会心而代为总结的。一旦总结出来,既心仪于先贤,更意惬于自己,蔗味回甘之顷,对于这种谈戏的书籍,自然是爱不释手,尤其是惜墨如金,精辟简洁的文章。
早在四、五年前,我辗转地借到了香港中华书局出版的张伯驹的著作《红毹纪梦诗注》,他是以一百七十七首七言绝句,记录了他生平看过的戏和交往盘桓的表演艺术家。看戏,获得了艺术的欣赏;交游,获得了艺术家的经验。看戏月纬年经,正是绝好的戏曲史料;谈艺言简意赅,正是深入浅出的精辟戏评。而又以史带艺,以艺补史,互为皈依地以诗概之。概之不足,附之以注。“诗”是从大量资料中提炼出来的,斯之谓精;“注”是在精炼的基础上开辟出来的,斯之谓辟。薄薄的一本书,使读者得到艺、史、诗的综合欣赏。
这种综合欣赏的魅力,系于作者本身。伯驹先生是“一掷千金无吝色”、“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贵胄门第的倜傥诗豪。身兼牡丹之富贵,菊花之隐逸,莲花之君子三种气质。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诗词歌赋,无所不擅。生平买画买书,学戏演戏,源于多资而又不炫其多资。他与京剧“老生第二个里程碑”的余叔岩,朝夕过从,交称莫逆。余叔岩的独得之秘,十九传于伯驹;而叔岩的经济运筹,亦十九信赖于伯驹。可以说:真知余叔岩,真传余叔岩者,非张莫属。知余如此,爱屋及乌,余之左右手钱金福、王长林等,张亦尊之如余。钱王谢世,其哲嗣宝森、福山,张又倚之为左右手如余之倚重金福、长林。即远离京华,迁居内地,亦请宝森、福山、迟景荣(笛师)等同机而飞。供养之丰,不啻上宾,其忠实于京剧艺术者如此,热爱京剧艺术者如此。然热而忘冷,曾因组织宝森、福山演出《祥梅寺》,筱翠花演出《马思远》(此剧色情部分并不浓重,而剧本结构,颇有可取。)横遭批判。伯驹处之泰然,大有为戏而甘于牺牲的强项精神。他就是以这种精神,把生平所见、所闻、所学、所演的京剧艺术,纪之以诗,托之于梦,完成一部艺、史、诗综合欣赏的好书。今幸得宝文堂再度出版,不胫而走,自在意中,予非为作者庆,实为读者庆也。


第8版(副刊)
专栏:

  莫斯科小景〔木刻〕
  戈沙


第8版(副刊)
专栏:

  鹦鹉竹石(扇面) 选自香港青年画家徐建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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