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18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崛起的“神州”[报告文学]
杨羽仪
地处珠江三角洲的顺德县乐从镇是个典型的水乡小镇。也许因水的流动,封闭的意识不强烈。人们不屈服于命运,不屈服于禁锢,不屈服于沉寂;他们酷爱奔突,酷爱跋涉,酷爱喧腾不息。居住在这个乐从镇的有七万人,而漂泊于海外及港澳的也有七万人之多。这些侨居异乡的游子偶尔回乡,捎回海外的经济、文化讯息,使乐从镇小农经济意识渐渐淡化,商品经济意识日趋活跃。即使在黑暗的三十年代,小镇上丝织厂、商行、虾市、歌厅……都颇为兴旺。解放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曾有一度沉寂的岁月。近十年来,乐从人终于摆脱了重重的历史羁绊,率先建立了众多的乡镇企业群体。广东神州燃气具联合实业公司,便是这些企业群体中的突出代表。一“失败者”的自叹
“我是个失败者!”
正当“神州牌”J SYD84型快速热水器威名远扬之际,厂长张鸿强自叹地说。
我的心为之一震。他是自谦?还是善弄机巧?我审视着他,企图凭借目光的穿透力,洞悉其真伪。他的脸孔,黑沉沉的,广东人叫“黑口黑脸”。据说,群众对他褒贬不一。有说他易怒、急躁的,也有说他坦率、真诚的。有一回,他劳碌了好多天,没有机会瞌睡,刚刚钻了个空子,瞌了一瞌,不巧,有个办事人员来请示,把他弄醒了。他大怒:“吊颈也得让人喘口气吧!”又有一回,他和一位干部急着到广州办事,适逢车子轮胎泄了气,那位干部不是开车的,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暴跳如雷,大骂那人“饭桶!”自己一骨碌钻到车底里去拆轮子……他着实得罪过许多人,人们公开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军长”,意为颇有军阀气味。在“军长”麾下,人人都有自危感。不知有多少人被降职,被“炒鱿鱼”(解雇)。然而,有自危感好不好?也是褒贬不一。
你“炒”的人太多了,自然也有被“炒”的危机。由此,而推论他终是个失败者么?
我试探着问:“就因为你是个‘军长’么?”
“不。”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说:“我是在狭缝中挣扎的,有时越挣扎越会被不知何处抛来的绳索套住……”
我大惑不解。
他追述着办厂中遇到的纠葛……“军长”不是个“安分”的人,他天真得有点憨,以为凡是束缚生产力的,就理所当然该打破,不合理的都得扫除。他似乎不大理会人际关系网络中那复杂的、微妙的、理不清的脉络。以为可以像撩蜘蛛网那样,用一条木棍子一撩开就大功告成了,因此,他时常碰壁。
“军长”有一位失散三十年之久的老同学方启德,他现任“神州”副厂长、工程师。他的求职就颇有传奇色彩。他原先在北方一家中央管的企业任副总工程师,因才能得不到施展,种种实际困难得不到解决,已经拖延到不能再蘑菇的地步了,只好含泪申请辞职。
他没有档案,流落广州。国营的企业自然不会调入一个“流浪汉”。经朋友介绍,他到乐从镇神州热水器厂谋职。
厂长张鸿强会见了他:“你有什么本事?”
“我是工程师(掏出聘书为证),研究自动控制的,现在是个流浪汉……”
“为什么?”
“父母年老多病。调不回来,只好……”
“唔。你是工程师,好。我们十分需要工程师。”
“我没有档案了。你也要?”
“军长”半是感慨半是幽默地说:“没有那叠‘砖头’,倒也轻松。我需要你同我们合力创‘神州’,倒不大需要你的历史……”
方启德留在“神州”,原意是便于照顾两老。到了“神州”,他意外发现,这个珠江三角洲的镇办企业,政策灵活,颇具“中国特色”,他留恋这个厂了。只是,事情往往是古怪的,当方启德浪迹广州时,无人问津;一旦落脚于小镇,寻找到实现自我价值之所在,北方那家大企业便追踪而至,急下十二道金牌要招回他,还指责镇办的“神州”“撬”中央企业的墙脚,罪责着实不轻。别看“军长”平时“粗野”,关键时刻却很精明。看见来者颇有古代的“御史”派头,他也不正面冲突,只是陈述真相,却悄悄对方启德说:“你若顶不住,就躲起来,我们照发工资。”“御史”追捕失利,便连续上书前省委书记及中央领导,中央领导委托前省委书记亲自过问“军长”:“有人说,你挖中央企业的墙脚了?”
“没有。是方总‘自投罗网’的。”
“有人说,你用重金收买他,不然,一个中央级企业的副总工程师怎肯‘下嫁’镇办的企业?”
“没有。方总刚到乐从,住在镇上戏院的一个角落,破旧的小房子。他吃饭时,还向我借一个瓦钵哩。至于工资,那时我们厂困难,有五六个月没发工资了,大家是勒着裤带干的,方总也没有特殊……”
“唔?是这样?”前省委书记为了慎重,还是派出一个调查组,结果,与“军长”的陈述无异。前任书记也深为同情方总的处境,便重新“仲裁”,把方总“判”给“神州”了。
这场“官司”,使“军长”不禁长长自叹:
人啊人,常常不理解知识分子的心。他们大多数人不是见钱就眼开的,要紧的是能发挥人的自我价值。有了这一点,即使埋藏着心灵的创伤,也会像敷上镇痛的香膏,甚至化痛苦为欢乐,变不幸为甜蜜。这是知识分子的赤子之心……
在他的“队伍”里,除了方启德外,还有唐国伟、陈广湛、李国华……一个个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好汉。二炫目者的辛酸
“军长”伫立河畔,三五小艇在风雨飘摇中。他似乎无动于衷。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他从风雨归舟想到时代的变异,人事的更替。有的人经历过一次挫折或创伤,就灰心丧气裹足不前,把命运奉献给权力。但他不,他自称是“失败者”,自然有过许多挫折,但每受一次挫折,他都不愿甘当泡沫,被潮流所弃。他读过一本外国企业家传记《反败为胜》,写一个汽车王国的董事长被人攻击和诬陷,从高位摔落谷底,沦为“庶民”,他不甘自弃,重新拚搏,十数年后,变成了新的汽车大王,使原来的“大王”受到严重的威协。“军长”敬佩这种打不垮的人物。
他说,我喜欢在未经探索和绘图的河道上航行……那年,他被调到农机厂(即神州热水器厂的前身),是个不大受欢迎的人物。会议室里,众人低头沉默不语,连凳子也没有给他坐。他也默然,环视着微微隐藏着一点敌意的目光。有个人耸耸肩,歉意地说:“没钱买凳子呐,只好屈驾了。”他站着,久久,才说了三句话:
“这家工厂不能执笠(倒闭),我要把它变成全国一流的厂……”话声未完,引起一场哄笑,因为现实与理想,天渊之别。
“我不介入旧厂的矛盾,一切为了打开新局面。”人人面面相觑,似乎以观后效。
“请多提意见。”
依然是沉默。一个闷葫芦会议。“军长”只好宣布散会,独自在河边散步了。
他思忖着如何打破这个闷葫芦?
有一回,他到香港考察,偶尔看见一种新型的热水器,便买回来解剖。从此,那个热水器的形象,像一朵鲜花,令他那荒原般的心灵上日夜消魂。
人们说他有过多的超前意识,中国的八十年代,根本不会使用石油气热水器。他不理会众议,一意孤行地追求他的总体构思:办一家在全国炫目的热水器厂,使乐从镇成为一个热水器王国。他访问东洋的“神菱”。“神菱”怕他“偷师”,热情邀他住在远离厂区的高级宾馆,吃高级菜。这无异于把他软禁了。他要求住在厂里。“神菱”答应了,却不配翻译,使他成了个“聋子”。但他有眼睛,可以
“眼观六路”。他在“神菱”一个多月,里外看了个透,却不知“神菱”外界有美丽的海湾,有繁华的高层建筑,有耐人寻味的名胜古迹。
他走的时候,“神菱”对他说,“快速热水器精密度特别高,我们研究了二十年呐。你们中国,要是出现神话,没有十年十五年不成!”
“军长”有点怒不可遏,愤愤然反诘一句:“但愿你是个预言家!”
他走了,留下一个打赌未卜胜负之谜。
一年后,“军长”和他的助手们用手工锤锤打打,“打”出了一个快速热水器,送“神菱”检测,获85分(优质产品标准)。“神菱”吃惊,连声说,“想不到,想不到哇!”
“军长”进而谈判:“我们引进你的设备。”
“神菱”深知,中国人用手工“打”出这样精密的热水器,是无法遏止他们的欲望了,倘若强求进口组装件不同意引进设备,这笔大生意就会被他人所夺。他们只好让步。
“军长”引进了设备后,他们吸取了世界热水器的精华,根据中国国情,研制了有中国特色的快速热水器,定名为神州牌J S YD84型快速热水器,旨在未来要与“神菱”在世界的潮流中角逐一番。他又把热水器送“神菱”检测,获90分。令世人炫目,使“神州”获得走向世界的资格。
然而,“军长”的意识毕竟超前了。
悲剧的症结不在于中国的石油气器具还没有普遍进入家庭,而在于人们的观念,还不相信现代的科学触角如此精密的安全系数,能有如此的速度,在几秒之内可以使热水源源流出,甚至连南国知名的文化人士也表示深虑和无可置信。
“神州”积压在仓库里。
“神州”人领不到工资,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人们又咒骂“军长”的超前意识,咒骂他“领导新潮流”的不自量力。当人们的口袋里没有钱的时候,咒骂声就更烈了。
“军长”和他的助手蹲在会议室里,像数头困兽,思维的交错达到一团乱麻的境界。乱后的沉默和空寂,留下一堆难闻的烟蒂。
夜,“军长”在读书。偶然读到一桩怪事:某国的“野马”牌小轿车,在产品销向美国之前,花了十亿美元,向美国发动了宣传攻势。两年半后,“野马”才驶入美国国土。它的出现,和销出的盛况,使美国的汽车大王为之震惊,感到惶惶不可终日。这一事实,使“军长”清醒了,他要在中国发动一场“神州”的宣传攻势。
第二天,他召开职工大会,沉重而有生机地说:“我‘军长’让大家吃苦了,五六个月发不出工资,你们还跟着我……我欠你们的债,一定会还的,相信我……”在一片骚动中,他把困境和出路一窝儿端出来,又说:“现在,需要全厂上下,个个勒紧裤带,把十万块钱放到宣传上,使‘神州’打出去……”
又是一片骚动。
他不习惯做思想工作,说话大刀阔斧,军令如山倒。
“神州”饿着肚子在电视台做广告;
“神州”饿着肚子在广播电台做宣传。
“军长”瞄准广州和北京,搞一个南北呼应的宣传高潮。
他们在北京,打进一批有宣传能力的文化单位,给他们示范神州热水器怎样以几秒钟的速度流出热水来。
他们在石家庄,不失时机“打”进一个全国性的会议中,当众进行表演。
他们听说《羊城晚报》一位知名人士怎么也不相信“神州”有如此神奇,就专程给他单独表演……
“神州”的宣传热出现了神奇的效果,他们的产量随着销量的骤升而高速迈进:1985年生产1000台,产值为20多万元;1986年生产3万台,产值为600多万元;1987年生产5万台,产值为1400万元;1988年预计生产15万台,产值为5000万元。
“神州”崛起了!这一突变,使人们的意识也超前了,从贫困与幸运、明智与迷惘之间的浮沉中摆脱出来,产生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欲望,产生了验证自我力量的冲动,达到“心想事成”的境界。不过这依然潜伏着犹豫和苦恼,还有常常袭上心头的困惑……
三成功者的危机
“神州”牌热水器获得省和部颁发的优质产品证书,它从四处行乞,一举成为“皇帝女”。就像当年洪秀全金田起义,经过浴血奋战,几度危难,终于登上天京金銮殿。不过,洪秀全的农民意识太重了,沿袭了中国封建的传统,“安乐”起来,终被清廷所灭。“军长”也是农民出身,可他接受了工业文明的熏陶,在临近胜利的时候,他要创造更强烈的危机意识。
他从来不讲形势大好,他要使全厂员工人人感到自危。从领导到普通工人,都不能自我封闭。你不适应新的潮流,我就找人取而代之。为此,时有干部升沉,时有工人被“炒鱿鱼”。
他要使“神州”树立危机感。你别以为“神州”功成名就。它的地位恰如一只炫目的船,在风急浪高的海上漂浮,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破浪前进的,前面可能埋伏着不少暗礁。
危机之一:“神州”的牌子响了,就会有冒牌货,鱼目混珠,难辨真伪,甚至把名优者置于死地。也会有各种人乘虚而入,使昏昏然者上当。有个贸易公司来电,订货一万台,接到这份订单,人们欢喜若狂,怂恿“军长”请吃饭。“军长”细思量,订购一万台,就是二百多万元。这家贸易公司有那么大的资本么?他疑惑了,冷静下来,派人急电询问该公司的开户银行。回答是:这家公司濒于破产,帐号里几乎没有存款。他们要拿“神州”孤注一掷,挽回危局,倘若输光,就赖帐。好险呐,“军长”差点误入圈套。
危机之二:“神州”戴上“皇冠”后,在全国范围内可能出现热水器热,广东、上海、四川、南京、辽宁……两三年内就有二十多家热水器厂出现。他们都是国营的,财雄势大,唯独“神州”是小字辈。“神州”从名优产品角度看,是一条“大鱼”,但从力量的对比,它又是一条“小鱼”。我们的国家喜冲动,喜一窝蜂,会给先行者增加一种负重感。他们看见某种事物成功了便蜂拥而上,东施效颦,你践我踏,反把先行者沦丧于自相残杀的海洋中……
危机之三:“军长”给产品定名为“神州牌”,倒不着意于走遍神州。他的眼睛盯着东洋的“神菱”,一个东方企业界的“山本五十六”。“神州”崛起了,“神菱”必然骚动不安。在未来世界竞争的市场上,“神菱”会有什么绝招?何况,世界上还可能有异军的崛起……
他告诫下属:中国人容易满足:历史上曾有过一次的辉煌,就拿着这个光环永恒地戴在头上,一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军长”虽然是农民出身,也住过像土谷祠那样的破屋,但他鄙弃
“阿Q”,哀其不幸。阿Q忌讳头上的亮光;而
“军长”忌讳人们怀念旧时的光环。当“神州”牌热水器获部优称号时,他们又否了自己,研制了“神州”的第二代:5A型平衡式安全热水器。最近,他们又研制了“神州”的第三代:“神州”牌JSYD5—B型强制排烟、电脉冲点火燃气快速热水器。
他要不断地否定自己,否定过去,否定历史,连他们的厂房,他也否定过两次。他们有感于旧的厂房无法在二年内实现二亿元的产值,便投资一千多万元,建造一座花园式的,电脑指挥的大型现代化厂房。
我结束访问时,凝视着“神州”墙壁上有一条古怪的标语:
危机感+紧迫感+自信心=“神州”。
我深深思考着,久久的,久久的……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九曲滩
周同宾
那条河,从深山里出来,直直地流了几十里,到我们村外,却一下子绕了九道弯,绕罢,又直直地南去。九道弯里,便形成了九片半岛形的滩地,人称九曲滩。
九曲滩,风景好。水边有绿柳、翠竹、黄芦、紫蓼。水流得缓,水草便丰茂,萍藻、野菱,漂了一河;鱼儿便多了,春二三月,产卵时,满河里乱窜。也有水鸟儿、青鹤、白鹭、野鸭、鹳,或在水上游,或伸着长腿站水里等,偶尔“嘎嘎”叫几声。那九片滩地,很特别,土质各不相同,有的是黑色淤土,有的是散松松的黄壤,有的含沙多,有的含沙少,有的纯是二尺厚的细油沙。因此,有的宜种豆,有的宜种瓜,有的宜种红薯,有的宜种花生……无论种什么庄稼,不管旱涝,总是好收成。那九片地,共四十八亩,是我们村的宝地呢。
那年,学大寨。“聪明人”蓦然异想天开:那河无缘无故绕了九道弯,白白占了许多地;如果令它直流,不是能腾出许多地吗?于是,调动全村人马,在野地安营扎寨,砌灶支锅,红旗招展,战歌动天,大干一冬一春,砍了杨柳,刈了水草,吓跑了鱼儿,惊飞了鸟儿,用铁铲和钢锨填平了旧湾,开出了新道,那河,便没遮拦地直直向南流去,九曲滩不复存在。紧靠河边,出现一块长方形的整整齐齐的“大寨田”,那面积,竟比过去扩大了一倍。村民都惊叹:“还是人的力量大哟!”
新造的田,头一季种水稻,苗儿像吃了铁,总不长,稀拉拉地又黄又瘦,秋后收的谷刚够种子。第二年种小麦,仍不长,每个穗儿只结三个籽儿。乡亲们都纳罕:莫非这地使着性子和人闹别扭?不二年,滩地便荒芜了,只长狗尾草、马齿菜、驴尾巴蒿。冬日,人们打野兔,常到那儿去。
河水日夜流着,流走了岁月,也冲淡了人们对九曲滩的思念。去年,梅子黄时,大雨三日,山洪暴发。那河,涨了水,浪头足有五尺高,一下子吞噬了那块荒地,野草和沙石、泥土一块儿被浪涛裹挟着,滚滚流去。
云散了,天晴了,水消了。人们去河边看,“大寨田”当然没了影踪,却奇迹般地发现,那河不再是直直的,又曲曲折折地重新出现九道弯,仍然淤出了九片半岛形的滩地,每片地的土质一如往昔。神使鬼差般,九曲滩恢复了旧时模样。村民们好欢喜,便插柳栽苇,便种瓜,种豆,种麻,种红薯,种花生。那里,又是一片勃勃生机。河水缓缓流着,绕着弯儿,打着漩儿,絮絮地唱着歌儿。终于,留住了鱼儿,引来了鸟儿。那里,又出现了诗情画意。
看着这景象,有人感叹道:“还是水的力量大哟!”有人指出:“这是天意。”我想,“天意”者,乃自然规律也,人如果违反自然规律,必须受到它的惩罚。“天意”岂可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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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香溪河情思
邓乃刚
我来到鄂西昭君的故乡香溪河畔。
古老的传说告诉我:昭君在家乡时常常在你身旁临溪浣洗。一次,她颈上的项链断了,一串珍珠散落溪中。从此,溪水转清变蓝,若含脂气,后人就给它起了个美丽的名字叫香溪。
我在河畔半山腰上的明妃村凭吊。楠木井依旧——千百年来楠木不朽,井水不竭,掬上来尝一口,透心地爽甜。梳妆台依旧,当年浓艳的脂粉气哪里去了?却闻得满山松涛轰鸣。只有那昭君祠里,内蒙古自治区赠送的巨大汉白玉雕像光彩照人,引来多少游人、情侣在照相机前忸怩作态。这不朽的佳作,你可是昭君的真实化身?“画图若赂毛延寿,千村泯灭昭君村。”原来贿赂之事也属“国粹”,昭君要是会巴结,也不会像被画丑,致深居冷宫数载。以后,也就不会发生昭君出塞的故事了。昭君像前的红男绿女,此刻,你们在遐想些什么?
我在兴山县城河对岸的昭君台上眺望。台上有修葺一新的八角亭和石碑,碑上刻有“乡人念昭君,筑台而望之”十个大字。遥想当年,昭君由家乡出发前往长安,她的亲人送行至此,依依不舍,站在此处山顶遥望选妃的车骑扬尘远去,空留下多少思恋!如今,选妃的车骑哪里去了?只有烟朦胧、雾朦胧的香溪河,滋润着岸两边那千丛万簇的柑桔林。啊,那汁多蜜溢的甜橙,那鹅蛋形的锦橙,以及那五月初就果实累累的夏橙,可是当年惜别时挥撒下的热泪?
香溪河如吟如诉。沿着河边的公路,我们向大神农架驶去。山野如洗,峰青峦秀,人像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山水石盆景中。深山里有一种桃花鱼,“春来桃花水,中有桃花鱼。浅白深红画不如,是花是鱼两不知。”传说当年昭君出塞前,曾从京都长安返乡探亲,泣别亲人。时值桃花盛开,她乘舟顺流而下,一路弹着琵琶,泪如雨下。那滚滚的泪珠,落入水中,和水中的桃花飘洒在一起,化作了美丽的桃花鱼。哦,香溪无处不诵诗,诗中无处不昭君!可惜,桃花鱼没能看到。却意外地参观了一座叫苍坪河的小水电站。水从135米高的悬崖上冲下来,就是靠着这种落差发出电来。为了修这座水电站,乡亲们打隧洞,把香溪河水引上了山。像这样的小水电站香溪河上还有几十个。如今,昭君家乡已有80%的农家用上了电,不少农家做饭也不用柴了。哦,香溪,这一个个的小水电站,会不会也是当年昭君撒落在水中的珍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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