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9月14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小题反做
马识途
读了诗人邵燕祥写的杂文《大题小做》,颇想对着干。随即按则批驳,写了一篇《小题反做》,未敢寄出。今见诗人公刘写了一篇《正题歪做》。他敢歪做,我为何不敢反做?因此抄了寄出,跟着“风华”一番,岂不快哉!——题记。
我有了钱,不造坟怎的?造了坟,一可叫我那些在那辛酸年代累死饿死没能享受今日好时光的祖辈人,在阴曹地府也风光一下。尽了孝道,有何不可?二可替自己先造好阴宅,以免什么时候倒了霉,死无葬身之地。还给诗人说句悄悄话:我把钱塞进那石头缝里,谁也没法编些圈圈套套来把我的血汗钱刮走。
至于造庙,那就更好。一可谄神,保我平安发财;二可增加旅游资源;三可增加我的知名度(知名度对于赚钱,关系重大)。
诗人愤于用钱造庙,不修小学危房。可我是照章向国家交了税的。他们不把税用来修小学危房,偏要拿去造高级招待所,买豪华汽车,我奈他何?你奈他何?怎能怪到我的头上?
说“造坟造庙,其无后乎”?一定有后。等着瞧。
古代文人为富豪之家的死鬼写墓志铭,胡吹乱捧,得几个“谀墓”钱,既以谀鬼活命,又以佞人保命,实在可怜,未可厚责。今人给活人说好话,毫无愧色,倒是事实。但那是“文革”中锻炼出来的,不吹不拍,难以活命;大吹大拍,升官发财。而今搞商品经济,给人说好话则是等价交换,各有所得,有什么愧色?
为什么“外祖母的箱底翻出来成为时装”?因为可以讨一些想猎奇的外国人的喜欢,此亦赚钱之道。君不见一些旅游宾馆餐厅有古装美人款款来去,殷勤招待吗?大龙旗插上围城,迎风招展,可以赚钱,有什么不好?只要天安门前那杆红旗不会换成龙旗就行了。
创作离不开虚构是真理,但“虚构不能离开真实”却未必是真理。看看有些大作虚构得神乎其神,鬼乎其鬼,连人间烟火也闻不到了,便是证明。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是中国民间的哲学。公婆拉扯到公堂上,老爷履行中庸之道,各打五十大板。理,原来在老爷手里。板子者权力之所寄也,还是有权便有理。老爷有权,老爷便有理,所以老爷无分大小都有理。这便是中国有些人的真理观。
诗人曰:“真理并不是豆腐”。非也。在老爷的权力刀子下,真理就是豆腐,爱怎么切就怎么切。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中国是这样。
关于“群众闹事”和“领导闹事”之说,夫领导者治人者也,群众者治于人者也,这是亚圣说的。你要闹事,我就治你,小闹小治,大闹大治。只有“群众闹事”,哪有领导闹事的?孔圣人曰:“必也正名乎”。这个名是非正不可的。噢!
诗人想必知道:“官者管也”。官就是管人的人。只要是“官主”的时代,官总是要管人的。什么清官与贪官,政治家与政客,好人政府与坏人政府,不过是管人的方式上的宽厚与威猛之别而已。到了现代,才有孙中山那“管理众人之事”的理想,才有“主人”与“公仆”之说,才有选举与罢免之法,才从“官主”到了“民主”。然而要实行起来,又谈何容易?怪不得现在退而求其次,总希望多有“清官”与“青天”出现。
只有这一则我不和诗人扭着说:杂文的确是无用的。“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杂文可以休矣。
(作者单位:中国作协四川分会)


第7版(副刊)
专栏:

夜读《金山传》
黄宗江
为金山作传难,为其传作评尤难。
他是一个浑身是戏的演员,更是一个一生如剧的真实人物。
展卷夜读许国荣、左莱合著《金山传》(戏剧出版社出版),读毕我却难以下笔了。我不想再去挖掘个人接触中的细节真实,那没多大意思。传中已经有了不少真实的细节,或不见文学加工处,也是可以允许的。写这样一个色彩斑斓的人物,很可能落笔严谨而失之于不生动,更可能的是生动而失之于不严谨。此传却是一部可以说是相当严谨而又生动的作品,是从细处着墨、大处着眼的。我不想再添繁琐,只想说一说读后的最大感触,那就是金山一生中的三大关系:一曰和党,一曰和演剧艺术,一曰和女人,此三者本传均有所深入刻画。
和党的关系,是金山和我们这一代并上下几代人,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把个人命运与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这样那样地联系起来,把民族解放乃至全人类的解放作为了自己生活奋斗的目标。金山是一个出入敌我阵营的传奇式的人物,却矢志不变,忠于自己的追求,这是可以盖棺论定的。
金山是一大演员,一大明星,他与同是南派的赵丹、北派石挥、兰马并列,可称影剧界已故“四大名生”。他对演剧艺术或演剧事业的追求达到一种疯魔程度。从他早年的一通咳嗽可以落个满堂彩的大表现派,到《万尼亚舅舅》的高度体验体系,到后来结合表现、体验两大派并民族传统的《红色风暴》,金山演剧的实践与理论是在中国演剧史上有其光辉一页的。演剧艺术对他甚至不仅是个人专业,而且是集体事业。他从事戏剧、电影,乃至晚年热衷于电视的组织工作,都像是在进行一种庄严的革命运动。圣哉,演剧之道。
本传既未回避也未过份渲染金山和几个女性的关系。金山对她们可以说是痴情的,甚至是不失天真的,然又远非忠贞的。在他一生中出现了好几位那样爱护他,甚至挽救了他的女性,她们是令人起敬的。尤其是想到那带着女巫江青给她钉上的镣铐死去的维世,想起她那无比爽朗的笑声,真像是银铃似的笑声;甚至在剧场中,我们这些剧场中人都习以为常,冷静到难以发笑,唯独维世却是那样忘我地、天真地笑啊,笑啊……
“真做假时真亦假,假做真时假亦真。”金山在做戏做人中几分是真,又几分是假,谁人能与评说?金山生前给我看过一篇他写的回忆录原稿,写到在白区时,周恩来同志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不能说真话时,也不要说假话。”我不禁拍案叫绝!这是一句多么真挚的话,又是怎样一句斯时斯地叮咛同志的警语。最近我又翻查金山已发表的文字,却不见此句着落;我想我记忆无误,即使错会其意,绝无大错。人是会有“不能说真话”的境遇的,“也不要说假话”的境界又是不易达到的,却可追摹。这一句叮咛,我想受其教益者不仅金山。哲人已逝,尚飨!


第7版(副刊)
专栏:

宇宙人生的艺术探求
——读贾又福画展
夏硕琦
正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贾又福画展”,是一次出色的、富有吸引力的画展。虽然我对他的作品并不陌生,但走进展厅,还是被他那无形的艺术魅力紧紧抓住,再次感到震撼。
贾又福的展品大体可分为两大类:一类表现太行风情,地方特色浓郁,充盈着自然和乡土的美;一类表现宇宙精神,突破地域性,追求普遍性,富于哲理性内涵。
在第一类作品中,贾又福表现出他是一位富有抒情诗人气质的画家。他长于抒情,善于通过线条、色彩组织感情结构,注重和谐与情感。这情来自于“察微”得来的独特的审美体验,而那通过独特的绘画语言表现出来的生活中的精微情韵,正是他的心灵对于生活的真切回声。他的艺术真诚,纯朴,高度单纯化又极富内聚力。《乡思》、《夕阳》、《惊梦》等作品,充分体现出这种特色。他把山水画性灵化了,诗化了,音乐化了,精神化了。《乡思》这种潜藏于心灵的情绪,是难于用绘画表现的,他“窥意象而运斤”,用化景物为情思的手法,把这种牵动乡思的心绪曲折、含蓄地传达出来,动人以情思。而这种审美创造,又为现代人心灵的返朴归真提供了理想的境界。
第二类作品,又表现出他是一位富于哲思的画家。他的《山涛无声》、《大岳任扶摇》、《大岳璞玉图》等,有一种胸罗宇宙的非凡气势,包融万机的精神性内涵。他以山岳的浑然运动,虚实的互化,有象和象外之象的统一来表现宇宙万物充沛的生命力。《大岳任扶摇》中大自然运动的节奏和韵律,在空蒙寥廓中,令人产生一种“大乐与天地同和”的特殊乐感。《山涛无声》山岳海涛般的运动和巨量化的力,具有宏观象征性。这种形态的山水画,把“道”形象化了,把人引进新的审美领域。它是悠久文化底蕴与时代审美意识的巧妙结合。内涵着东方哲学精神和民族的气派。
贾又福196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是李可染的门生。他善于继往,更勇于开来。他不仅有扎实的传统功力,而且在艺术语言上有独特的创造。他不仅在题材上有新的开拓,而且在审美境界上独辟蹊径。他画云、画雪、画月景、画山石,不论从形式到内容都能独出机杼。中国画讲究用墨,他的《山野交响曲》等作品,把墨的功能发挥到极致,往往满纸皆墨,仅留画眼,而意境愈加浑融、深邃。墨之神、墨之韵、墨之美尽在其中。他把墨运用得出神入化,“在混沌里放出光明”,获得东方艺术的特殊美感。他以其艺术实践,弘扬了民族精神,发展了民族绘画艺术,这在当代是十分可贵的。


第7版(副刊)
专栏:

老筏工
陈太顺
用篙轻轻一点
从黑夜滑进了黎明
胸脯和肩头
被霞光映得紫红
沉默的礁石
屹立在筏上
激流飞旋
双手紧握竹篙不动声色
看得见水里的暗礁
听得懂一切潜伏的语言
到了滩头
总要舒心地躺上半天
把一路惊险的情节
写进履历


第7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绿色象牙塔里的歌声
于宴芳
8月下旬,位于圆明园西路的北京农业大学校园里,连日来在一阵阵悠扬悦耳的歌乐声中,忙忙碌碌地迎来了一个个明媚的晨曦,又送走了一个个灿烂的黄昏。首届全国高等农业院校歌手大奖赛聚集了全国19个农业院校36位优秀歌手,在这里引吭高歌。
北京农业大学轰动了,3场决赛在离赛时还远有一个小时,就已陆陆续续地有人赶来占位恭候,为更清楚地一睹舞台上自己选出的歌手们的风采。
曾经有首很流行的校园歌曲,“一座校园是一座象牙塔……”农业院校也是这样,让人感到神秘、朦胧,尤其在那些向高等学府攀登的少年学子心中,可是走过了那羊肠小道进入心中理想殿堂的胜利者们,却往往感到莫名的失望和惆怅。作业、习题、单词、考试如潮如海;陈旧的课本、枯燥的讲解、分配的阴影,加之负笈千里背井离乡常常会有一种难耐的孤寂怅惘。于是就有人大发牢骚发泄心中的失望,有人寻找出了现实的捷径,考试突击过关。可是更多的学生还是力图在这个从家庭父母荫庇到走向社会成人的转折点上寻求更好的锻炼机遇,培养了各种有益的兴趣,塑造自己,娱悦自己,修养自己。全国许多农业院校的学生们在校园组织各种文学哲学沙龙社团、广播站、吉他班、霹雳舞班,还开办了自己的公司、书店、咖啡厅……甚至有的成立了以宿舍为单位的搬家队。年轻人爱歌,学生们也爱歌,爱成方圆的,殷秀梅的,爱听多明戈,也爱听费翔,歌声在校园里最有感染力、最富流动性,一唱百唱,百唱千和。一首优美的歌顷刻间即可流行整个校园。学生们爱唱歌,也懂得歌,他们像喜爱自己的知心朋友一样喜爱他们心中的歌手。每个农业院校里都有一批被学生们爱戴的学生歌手,不时在学生歌手大奖赛中一展歌喉。
这次北京农业大学举办的首届全国高等农业院校歌手大奖赛荟萃了全国各地农业院校的歌坛精英,经专家评委的严格评审,15位校园歌手获奖。我们希望有更多的校园歌手涌现,活跃我们的校园生活。


第7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吃学与吃灾
秦海
别看我们国家穷,至今有些人才刚刚解决温饱,可是我们在吃的方面的学问却最丰富、最讲究。大约因为我们的吃学发达,我们的吃事也分外繁荣。我曾外出公干,也住过几家档次稍高的饭店。几乎每家饭店都是接待一个又一个会议。前一个会议才结束,后一个会议又紧跟上来,有时同时开着几个会议。有的人则是这里的会议还未完,另一处会议的邀请又来了。如今方知更有“海吃”。
倘若我们的吃事仅限于会议,还则罢了,可怕的是,几乎各方面,凡是能吃的都大吃。检查团大吃,调查组大吃,传经大吃,送宝大吃,参观大吃,协作大吃,验收大吃,鉴定大吃,开业大吃,庆贺大吃,求人办事大吃,人求办事也大吃,非大吃不办事,非大吃办不成事。你去那些高级餐厅、酒家、饭馆看看,十有八九都高朋满座,山珍海味,而大部分都是“公吃”或“吃公”,且水平档次越来越高,“古为今用”,御膳、《红楼梦》里的宴席也能吃上。
据说能吃和有好的可吃是一种口福。当然对少数有此福份者是口福,而对国家、对人民则是一种灾难。我们常喊这个经费缺乏,那个经费没有,陈旧的校舍多少年了无钱修理,发臭的烂水沟无钱整治,却不曾听谁喊过无钱(指用公款)大吃。若把大吃大喝的钱省下来,减少一些吃事,许多急办的事恐怕都办成了。一位爱国华侨为家乡盖校舍捐款数万。当地为表庆贺,大开吃事,结果吃掉的钱远远超过这位华侨捐款的数额。一个民族,吃学要这样继承和发展下去,真是一种灾难。


第7版(副刊)
专栏:大地

山家月色(中国画) 贾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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