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喜丧
陈小川
聪明机智的祖先对人类贡献何止黄裱纸、风水罗盘、烟花爆竹,还有思想上的一大发现,就是“丧事当成喜事办”,或曰喜丧。
古人死了,高寿善终,没打针、吊瓶子、开刀疼得嗷嗷叫,小辫儿一翘,撒手归西,区别娶媳妇嫁闺女中举人招驸马,叫白喜。这词儿《辞源》里无影,《辞海》里无踪,说明编辞书秀才们对中国民俗文化的观照不够全面。
此思路佳绝之处,是思想领域开辩证之先河,先祖今贤得道者从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不必担忧会陷入绝境。哲学建树朴素明白一学就懂。先先祖孔大爷“厄于陈蔡”,没吃没喝惶惶如丧家之犬,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故意“饿其体肤”考验考验。官儿当不上了,大信佛老悠游于山水之间,谈佛论性,晓梦迷蝴蝶,成全了作学问夙愿,何必像屈先生那么叫真儿,投到江里让人别出心裁撒粽子,最后是用江米喂了鱼鳖。
时代发展,遗产继承,发扬光大,茁壮成长,直至把辩证法搞得像变戏法,一切坏事均是好事,越是痛事丧事,越能办成喜事盛事,普天同庆。钻井平台翻到海里去唤作交学费;失业不叫失业唤作待业;竞争不叫竞争唤作竞赛。有违人情世故之竞争,也变了温情脉脉笑容可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愣要输给你,胜败第八。还有那火车翻倒在山沟里,不叫事故,叫作抢救国家财产英雄辈出可歌可泣的凯歌。作生意赔了本不叫无能,叫认清了资本主义尔虞我诈唯利是图。还有死了不叫死了,叫“去见马克思”,得导师耳提面命万载难逢。“文革”时形势严峻,经济已到崩溃边缘,还高唱到处莺歌燕舞,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全国山河乱七八糟,派仗蜂起好人无安身之处的十年浩劫,据说是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好事坏事,全由人对立统一一分为二。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是是非非,无是无非。这样一来,哪有坏事糟事倒霉事?乌云消散,瑞霭升腾。
12年前唐山大地震,20多万同胞罹难,报纸上却是大大的喜丧,录钱钢兄记载:
8月12日,在唐山、丰南一带的断壁残墙,看到许多由炭水刷的大标语,如“它震它的,咱干咱的!”“活下来的拚命干,建设更美好的新唐山!”“它来一次地震,咱来一次革命!”“人民自有回天力,泰山压顶腰不弯!”“别看唐山遭了灾,大庆红花照样开!”似乎豪言壮语不但可以当饭吃,而且可以呼风唤雨,神力无边。那时有的干部向新闻记者介绍情况,通常使用的语言有:“一次地震就是一次共产主义教育。”
由此可见,喜丧精神气冲霄汉,简直令大地丧胆!不敢再震!继我祖先淳朴之哲学思想,发扬今朝辩证法一分为二。
环顾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继承发扬这一哲学硕果的龙的传人层出不穷。为领导出谋献策挽狂澜于既倒,出事故死了人,开庆功会发奖章奖牌奖状奖金,鼓乐喧天,解责任者于倒悬。功夫精深,炉火纯青,丧事办得如烈火烹油,像状元及第皇城游街。对祖先这班子孙,对我这班哥儿们,只用得两句诗去形容他们的功夫:“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妙手回春,起死复生,困难面前有英雄,英雄面前无困难!
善哉,善哉,在告慰发明喜丧的祖先于黄泉的时候,我们终回到了大地上来。
(作者单位:中国青年报社)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山脉》书简
  王石冬青兄:
恐怕是雨没有下透的缘故,回来躺在床上仍觉着这夜气有点闷。况又刚刚看过你们的《山脉》,眼前耳畔便依然活动着戏里那一群士兵的形容声息,冥然中自己竟也恍如置身在那节正向前线开行的哐哐当当的闷罐车上。于是索兴开灯,坐起来给你写这封信。
都说,我们的战士是可爱的、可敬的。
但如果再问,这所谓可爱可敬,究竟是言其部分,还是言其整体;是仅指士兵的某些特定的闪光的思想与行为,还是指他们的全部生活与心态的总和呢?看法也许就不同了。作为创作观念,也作为回答,你们显然是选择了后者。我以为这一选择极其重要。
记得十九年前的一个冬夜,当我和许多陌生的应征青年被军车拉进已经黑洞洞的山沟营地,呆呆地站在那张空落落的床铺跟前的时候,当我似乎刚刚睡去旋即被号声叫醒,懵懵懂懂却又必须在集合哨音中跑步入列的时候,说实话,那时我真觉得自己是孤零零地被“抛”到了远乡异地!尔后心境虽有很大变化,然而时至今日,昔日的连队生活方式仍令我既生留恋又生畏惮!连队之为“家”毕竟不同于家,军旅战争毕竟与人的亲情依恋、自由天性、安全需要不相融洽。何况当代士兵已经不再像红军、八路军那样,是在“没有活路”的境况下投军的;何况他们周围已经不再是比他们更穷更苦的老百姓;何况和平生活和人文觉醒已经使他们比前几代军人有了更多的自我意识!因而,身为士兵,不是有无和能否产生孤异之感、顾恋之感、约束之感乃至疑惧之感的问题。而重要的是,即使“百感交集”,他们也仍然作为共和国的卫士而从军、而战斗,他们仍然做到了舍生忘死并建立了功勋!
之所以说到这些,是想告诉你,我正是基于上述身受和感悟,来接受和理解《山脉》,因此我相信那个奶声奶气的小战士张幸福在临战前夕曾想过妈妈,曾哭过、怕过;也相信他曾勇敢地战斗过、拚杀过,我还认为正是这“全部”,构成了他的可爱与可敬。如果我们只珍视花果而鄙夷枝叶,不是在价值观上显得太狭隘太实用了吗!如果似这样浅显到近乎常识的道理至今仍不能被认同,那就未免太遗憾了!
同样,我也正是从这样一种人的总体观念和当代性出发,去感受和评价《山脉》的剧作、演出方式及其成就的。诸如,为什么要注重群像、注重心态;为什么宁肯舍弃更易于发生戏剧纠葛的人物关系和曲折贯一的情节;为什么要将多数场次的舞台调度简化到近于静态,而干脆让一群家境、经历、秉性、爱好、意愿各不相同的战士一字排开,面对面地“摆”在观众面前呢?我仿佛听到来自幕后的声音:人们呵,也许你们读过胜利捷报,听过英雄事迹吧;也许你们见过齐刷刷站立、齐刷刷行进的队伍,见过路轨上开过的、车门紧闭的兵车吧。这还太远,还不够!请走近些,再近些。请打开车门,走上阵地,靠近猫耳洞,然后仔细看看他们的面孔,仔细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笑些什么,哭些什么,叫些什么吧!这或许比高咏的颂诗更能让你们知晓为什么一提到他们,就要说到“奉献”!这奉献大而至于生命,小而至于一缕缕萦系于内心之中的剪不断的牵挂、惦念!我认为《山脉》不仅是战友话剧团近年创作演出剧目中最富意味、最有看头的一出戏,也是近年军队同类话剧中最具特色、最有力的作品之一。尽管其间自觉或不自觉地仍旧掺杂着一些肤浅的、没有必要的生硬表白,而就总体风貌言之,它仍然真切可喜,凝集军区领导和创作者们的一片痴情!
听说《山脉》的演出在参战部队反响热烈,这真让人高兴而且欣慰!那么,就请向与你合作的孟冰、迎春、成星等几位出色的剧作家和同样出色的导演、演员(尤其是那位饰演“和尚”的李志雄同志)们转达我的谢忱和祝贺吧!
1988·8·1(附图片)
  话剧《山脉》剧照
吕俊陶摄


第8版(副刊)
专栏:

  从黄河、长江划到莱茵河
  ——关于联邦德国的《龙舟》
杨武能
远在莱茵河畔的联邦德国首都波恩,有一家专事介绍我国现代文艺的刊物,名字叫《龙舟》。它创刊于1987年6月,半年一期。翻翻至今已出版的两期《龙舟》,除精美的印工、典雅的设计和悦目的编排外,尤令人惊异的是内容的多样和丰富。比我们的大32开还大一点的开本,每期130—140页,在译介和评论文学的同时,还兼及戏剧、电影、美术乃至书法,但重点却仍是我国的当代文学。这样,《龙舟》尽管刊名传统色彩浓厚,却焕发着现代精神。
以文学为例,《龙舟》介绍的都是前不久在我国(或在联邦德国)众所瞩目的作家或作品。一年来,重点评论过的作家有冯至、舒婷、郁达夫、阿城、郑愁予(台湾)等等,译介过的作品则有韩少功的《爸爸爸》、莫应丰的《驼背的竹乡》、王蒙的《活动变人形》、李昂(台湾)的《杀夫》、王安忆的《小城之恋》、丛维熙的《方太阳》以及公刘、北岛和其他诗人的诗;除此而外,还发了对王安忆和丛维熙的两篇访问记,并且每期都登了对我国前一阶段文坛景象素描式的回顾,以及一些未能译介的重要作品的内容提要……
《龙舟》的创办人和主编,是波恩大学东方语言系的顾彬(Kubin)教授和波恩雅知出版社(Engelhardt—NG Verlag)的黄凤祝博士。顾彬教授多年来致力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和介绍,卓有建树;《龙舟》的选题、编辑反映了他研究的成果,体现了他的学术个性。黄凤祝博士早年攻读中国哲学,是一位热心传播祖国文化的学者和实业家,他不但为《龙舟》提供经济后盾,也亲自动手编稿和写作。就是在他们和另一些热心人的奋力支撑下,《龙舟》才满载着中国文艺园地的鲜花硕果,越洋跨海,从黄河、长江划到莱茵河、多瑙河……
像《龙舟》似的专门介绍中国文艺的刊物,不知别的国家和别的语种还有没有?至少在德语国家,似乎还是一条“孤舟”。在当代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道路既少又艰难的今天,对于小小的、孤独的《龙舟》,我们自然给予更多的关注,怀着更大的期望。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历史的接轨
  杜埃
我的书架上,摆着重庆出版社的两厚册《中国四十年代诗选》,每次阅读,总是思绪翻腾,久而未已,这是因为它给人以凝重的历史感并展示了那个时代通向今天的新现实这两个历史时代之间的接轨。人们自然要问,没有严酷的40年代,哪来今天的开放改革、百业俱兴的80年代?
40年代在中国现代史上是个痛苦与激情交织的时代,是民族耻辱和奋起洗刷耻辱的年代,是血与火、理想和斗争紧相结合的年代。这部包括四百多位诗人,七百多篇作品的40年代诗选,写出了当年广阔多层面的现实画幅,从延安、陕甘宁边区到晋察冀、太行山、晋冀鲁豫、吕梁山、太岳山、五台山、大青山、桐柏山、大别山;从沦陷区到敌后各个根据地;从山谷到平原,从沙漠到草地;从长城内外、黄河上下、长江两岸到珠江岸边、海角天涯;从抗日战争前线的胜利到乘机“摘桃子”的陪都重庆、被达官贵人“劫收”的大上海,都有诗人在呐喊、鞭挞和讴歌。读了这许多跳动着时代脉搏的诗篇,回顾那漫漫长夜,人民的斗争史实,使你恍如置身其境,感到永远不会过时。这是难忘的历史生活。真是悲愤出诗人,希望铸诗篇,胜利奏凯歌。
这部诗选收辑了诗人郭沫若、陈毅、光未然、艾青、李季、田间、何其芳、贺敬之、王亚平、张志民、阮章竞、萧三、柯仲平、胡风等等的部分诗篇,也辑揽了当年涌现的新诗人的作品。这四百多位诗人中有不少至今仍没放下诗笔,他们继续为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为开放改革而高歌迈进。读了这部巨著,使人感受到那个磅礴的时代气息和险峻的连天烽火,诗人们的容貌跃然纸上。也叫人似有故人重逢、新朋结识的欢欣之感。40年代新诗的大发展,显示天空出现了繁星,正如臧克家在小序中说的,这是“诗的银河”。
这部庞大诗选是我国现实主义文学在新诗方面的结晶体,就像我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块闪烁多种灿烂光点的特大殒石。现实主义在40年代,借助于复杂、曲折、严峻,充满革命英雄主义、革命乐观主义的现实,使作家、诗人紧紧拥抱了时代。两次战争把诗人和人民密切联结一起,诗人们进一步靠近了人民群众,同呼吸,共战斗,使我国现实主义文学传统有了新的发展。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国的诗歌创作又有了新的空前的繁荣发展,众多的诗刊、诗报,比雨后春笋还多,有才华的新诗人大量涌现,诗坛方兴未艾,形势喜人。这是又一次的历史接轨。
这部两卷本的近一千九百页的诗选,可说是洋洋大观,气魄夺人。想一想,近年来由于各种思潮的冲击,出版单位要出这样规模巨大的书,是要赔本的。但重庆出版社为了纪念可歌可泣的历史,为了我国新文学成果的积累,毅然决然地出版了它,编者们数载来进行了全国范围的搜集工作,这都是很值得大加赞赏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声明
8月2日《北京日报》刊登“‘仲夏夜’世界名曲欣赏音乐会”广告,未经协议增列主办单位,故我们从主办单位中退出,特此声明。
人民日报文艺部
1988年8月6日


第8版(副刊)
专栏:

  苏东坡(大理石像)
刘去病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