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8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编者按: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新近创作的话剧《天下第一楼》(编剧:何冀平,导演:夏淳、顾威),自公演以来连演不辍。最近,北京人艺和本报文艺部联合邀请首都一批作家、文艺评论家对该剧进行座谈。出席会议的有:冯牧、严文井、肖乾、范荣康、于是之、黄宗江、何西来、顾骧、谭霈生、曲六乙、叶廷芳、田本相、林克欢、王育生、黄会林、苑海忠等。下面发表的是其中一部分同志的笔谈。
京味十足的风俗画
  肖乾
《天下第一楼》是一幅味美,色艳,肉香扑鼻的风俗画。它的时代背景大概比我的出生还早几年。我不懂话剧,也不了解剧中的生活,只觉得它京味蛮足。继老舍的《茶馆》之后,这是又一次在舞台上形象地再现了古老北京的社会生活。
首先应感谢何冀平同志,她花了很大力气去了解、挖掘,也证明生活中有的是矿苗、宝贝,有待于作者去挖掘。她刻画的人物生动,语言鲜活,尤其是常贵这个人物,全剧就像一阕交响乐,绵绵的旋律,不断起伏,把个烤鸭店写成了一个独立的天地。这里矛盾丛生,有逢承拍马,有使坏穿小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煞是好看。不妨说,这出戏解剖了一只麻雀,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社会的缩影。
作为外行,我认为此剧极为可贵的是按照生活本身的规律去演绎,没有影射现实的痕迹,然而看时,尤其看后,却令人影影绰绰地联想一些现实生活中的事物。我就从那一蒲包一蒲包的礼鸭,想到生活中到处存在的变相行贿,想到关系学也並非近几年的发明,它是由来已久的。红包也好,好处费也好,不送礼,寸步难行,而礼到了,万事亨通。
这么大字号,可是那本账一塌糊涂。两个不务正业的少东家是无底洞。全店上上下下的辛勤劳动,靠作大揖,陪笑脸赚来的银子,却被他们挥霍得入不敷出。而到算大账时,老板嘴里讲得蛮漂亮,实际干活的却拿不到几个钱。这家烤鸭店本应生意兴隆,它拥有像罗大头那样的名厨师,常贵那样能干也肯卖力的跑堂,尤其有善于操持经营的卢孟实,只由于没有店规,没个约法,东家说了算,加上少东家挥霍成性,结果搞得一团糟。先是内部矛盾重重,最后闹得散伙。
这是一出警世寓言剧。最后玉?姑娘搬来的那副对联点了题。
把一个戏写得热闹,容易;热闹完了,让观众走出剧院仍继续思索,耐人寻味,不易。我认为《天下第一楼》做到了这一点。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危楼风月录
  黄宗江
继《狗儿爷涅槃》、《桑树坪纪事》后,又见《天下第一楼》,话剧不死,未衰,更生意无限。
鲁迅说过这样的话:无论检查怎样的历史,总寻不出烧饭的人们的列传来。如今有人为他们写传了,并写得如此精采,有诗,有史,也可称为史诗了。此一曲挽歌谱写的是以厨子为首并戏子、窑子(妓)、澡堂子、剃头挑子,旧称“五子行”,这些被人视做职业低下,自己也难免做贱自己的痛苦的灵魂。有着痛苦的灵魂常是美的,这种美又是和丑相比乃至并存的。所谓出自污泥,难不为污泥所染,如净洗污泥,又洁身来去。作者笔下的主人公卢孟实是个可称“资方代理人”的二掌柜,实际也还是“五子行”帮首的奴隶,他为维护奴隶们的命运所做的苦苦搏斗,以及他和相好的青楼妓女玉?的有情有义,是多么令人为之心酸呵!而这些奴隶所从事的事业又是人类最普通而又最伟大的。
我是相信人类不论如何进步了总是有所继承的,包括道德的继承,当然这一继承必是有所批判才有所发展的。此剧能使经历过旧社会种种的老者有所回顾,使未经历过的幼者有所认识,即使把此情此景此人写得哀婉了一些,写成了所谓挽歌,也是值得赞许的。
《天》剧可称老牌现实主义。我也是个现实主义的信徒,至今仍然是;但对多年来那种和“唯我独革”一样的“唯我独现”是十分厌倦了。我所以相信现实主义是基于文艺之一切源自现实,然而日光或月光或无光下看事物必各有其折射,文艺家又常用这种或那种似乎离开了真实的笔墨来显露真实的多面或深度。然不论西洋的印象主义、表现主义等等,只观我国一脉相传,甚至在量和质上均超过写实的写意,我亦释之为写真实之意也。有意思的是中国的荒诞派都难脱离现实,古如蒲松龄,今如戏剧作家高行健,戏曲作家魏明伦。乃有人认为他们并非真正的荒诞派,尚未达到西洋的正宗的荒诞,荒诞到根本不知所云;说实话我还是更偏爱这种中国的荒诞派。纵观之现代主义也是无可厚非的,如认为现代主义必脱离现实主义,我看也不免脱离现代的现实了。说这一大套在于表明我并不反对并拥护当前的各色现实主义,并为这种多元的开放而欢呼;但也维护如《天下第一楼》这种传统的古朴的现实主义。作者写到主人公鹤去楼空,人问那位他相好的妓女怎么没带着你,她只不经意似地回答了一句:“他家里有老婆。”何其淡淡的而又深深的悲怆!可和契诃夫《三姐妹》中“老婆就是老婆”媲美。这样的笔墨贯串全剧,生活和戏浑成一片。
人艺舞台上出现此剧,不少观众很自然地就拿它和《茶馆》比。据说何冀平自己还总想着躲开《茶馆》,可是就没躲的开,这是由于一脉相传吧。这一脉相传是文字的也更是剧场艺术的。石挥、蓝马、于是之、林连昆、谭宗尧……继承了前人什么又发展了什么,这是有一大套学问的,一言难尽,纸上更难尽。如今,我看到了编、导、演均接班接得这样好,有继承,有创造,我做为一个老同行,很想如京剧老观众那样迎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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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重复不是创造
  林克欢
《天下第一楼》叙述的是清末民初北京前门一家烤鸭店兴衰聚散的故事。全部剧情紧扣在一个人物——“福聚德”掌柜卢孟实的身上。从他临危受命,用空城计逼退债主,在恭顺谦卑的外表下架空东家,到踌躇满志时被辞退……全店安危系于一身。大幕未闭,一副对联的横批(“没有不散的宴席”)已替福聚德的前景作了预示。
酒楼茶肆,作为人们活动的公共场所,为编导者提供了一个描摹时代风情,人生世态,历史变迁的极好机会。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生活流动的开放空间中,将繁富的生活剪裁成单一的故事,极容易显露出人为的造作与虚假。《天》剧登场人物不少,有达官显贵、帮闲食客、商贾、妓女、警察、痞子、厨师、堂倌、学徒、跟包的、讨债的……但各色人等的穿插,主要是为了烘托卢孟实活动的场景气氛;掌炉与灶头派系的争斗,罗大头的撂挑子与跪地叩谢,也是为了突出卢孟实的恩威并用与江湖义气。各色人等,只是主要人物的陪衬;各种短景,只是情节主线的点缀。开放的舞台空间是为锁闭的情节结构服务的。
与同样是呈现一个公共活动场所的《茶馆》相比,《天》剧在艺术表现与思想蕴涵上都是一种倒退。在《茶馆》中,松散的情节关连,使不同的人物,不同的事件,各自具有不可代替的独立意义。众多事件的集合,不是为了突出一个人物或讲述一个故事,而是为了呈现一种整体性的生活状态,从不连贯的生活现象中,揭示一个时代不可救药的衰败,从而表现出编导者对场景——社会——历史整体性的审美把握。
《天》剧情节单纯、脉络明晰,演出严谨,京味十足,加之林连昆等著名演员的表演真挚纯朴,拙中见巧,使它获得了许许多多观众的欢迎。观众的戏剧意识是通过长期的艺术实践积累的,人们对戏剧的情节结构十分熟悉,形成不易变异的欣赏习惯与审美定式,因此,这一类戏剧的佳作在一段时期内仍将受到大部分观众的欢迎是可以预期的。
但从发展的观点看,《天》剧就乏善可陈了。当代中国人在经历巨大的曲折与艰难的选择之后,正逐渐走近一个艺术自觉的年代。当代戏剧不仅批评人性的异化,批评社会的弊端,批评历史惰性的后拽力,也一次次地突破传统的戏剧模式,希图把人的精神和艺术的创造力,从种种传统规范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唤起民族的批判意识与竞争、超越意识,参与再造民族整体文化的巨大工程。近年来,戏剧艺术有了很大的发展。不少创新之作,不仅改变了戏剧的面貌,改变了舞台的形态,同时也改变了人们观赏戏剧的方式与习惯。在《天》剧中,几个主要人物如卢孟实、常贵栩栩如生,场景的起承转合流畅自如,几大段戏铺陈有致,不失为一出较为圆熟的作品。但我认为,这部作品无论是对生活、对历史、对人性,还是对戏剧艺术自身,都没有为人们提供多少新的感悟、新的认识,也不构成某种新的透视、新的审察,反而在卢孟实的出场亮相,在人物关系与情节发展中,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某种司空见惯的模式,让人感到这种圆熟只不外是重复的圆熟,缺少新意,虽工亦匠。
重复不是创造,在旧格局之内小打小闹也成不了大气候。一部真正杰出的戏剧作品,不仅是对生活的新发现,也是对艺术的新发现。
有人说,《天》剧的突出贡献是表现了饮食文化。我对此迷惑不解。近年来,文化热吹遍全国,“文化”行情看涨,似乎舞台与“文化”沾边,身价立时陡增。其实文化涵盖面极广,但主要是指那些在一个社会或一个集团的不同成员中一再重复的情感模式、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且不说在舞台上报几份菜谱算不上饮食文化,即便真的表现了饮食文化的某些模式及模式的更替,也很难将其从文化的其他行为中单独抽离出来。离开对人及其生存环境、生存状态的整体性思考,将饮食习俗、饮食方式、就食规矩表现得更加详尽,更加新奇,又有什么价值呢?
堂头常贵之惨死,令人心酸;烤鸭店堂头、灶头、学徒们的地位与处境,也令人同情。为他们立传,固无不可。但值得看重的,仅仅因为他们是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者?是他们的职业?还是他们的生命意识与人格力量?评论标准、评论方法的争论,已超出对具体剧作的评价,我就此打住,留待今后再说。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另辟蹊径 匠心独具
  曲六乙
《天下第一楼》的推出,使北京人艺的演出剧目,构成了一个有趣的“三馆”:《茶馆》、酒馆《咸亨酒店》和饭馆《第一楼》。它们大体上属传统的(或叫“老牌的”)现实主义型的作品,都显示了丰富、生动并且独具生活特征的社会历史文化内容。其中的《茶馆》尤属精品,至今仍是当代剧作家太短时间里不易企及的楷模。
人们很自然地把《第一楼》同《茶馆》对比,尽管这种联系未必都能符合实际。有人说:看了《第一楼》,感到以《茶馆》为代表的人艺风格续下来了。我举双手赞成。有人说:《第一楼》只是模仿《茶馆》。我不敢苟同。又有人说:《第一楼》是《茶馆》的倒退。我迷惑不解,真的有些茫然了。
我以为,同是描写
祖国饮食文化的“三馆”,由于创作契机、题材运用、审美视角都有所不同,产生在一九五七年的《茶馆》,更多地是从社会学角度,对所反映的三个旧时代给予彻底的否定。《咸亨酒店》更多地是从民俗学角度,在批判、否定旧社会的同时,在观众面前呈现出一幅江浙市镇的民俗风情画。而《第一楼》则更多的是从文化学角度,对京华故都的美食文化,以及它的创造者,采取了赞美的肯定态度。摆在观众面前的,《茶馆》的茉莉花茶是苦的;《咸亨酒店》的绍兴花雕是辣的;《第一楼》的挂炉烤鸭,则是香喷喷的流油。老舍把三个时代浓缩到一个小小的茶馆里,茶馆的命运就是这三个时代社会的缩影。何冀平不想把福聚德的兴衰史,勉强地同民国初年社会的兴衰联系起来。她让观众从《第一楼》的美食文化中品尝出对祖国传统文化的自豪感,也品尝出人生的苦辣酸甜。
同样都是赋予掌柜的以悲剧命运,性格内向的王利发思想保守,逆来顺受。他是一个典型形象,但今天似乎引不起人们多少共鸣。而何冀平笔下的卢孟实却是一个敢于冒险,善于施展诈骗手段,推动事业繁荣的企业家。他的令人伤心的悲剧形象,对今天许多进行革新的企业家来说,仍然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同样塑造了众多具有个性特征的人物形象,《茶馆》的描写对象主要是以秦二爷、松二爷等为代表的茶客群——饮食文化的消费者。而《第一楼》的描写重点,则是提供消费的美食文化的创造者——堂、柜、厨。作者在塑造这些创造者形象时,特别注意对他们的文化心态的描绘。这使他们的性格具有那个时期的社会印记和特征。卢孟实是个胆识俱备的开拓性企业家,是福聚德的顶梁柱。他有了妻子,还要蓄养妓女。在经营上则施展了不少诈骗、弄假手段。在那个时代,他不奸诈狡猾,福聚德就得破产,个人也完蛋了。罗大头是个有名的烤鸭师,但出于封建帮派意识和嫉妒、排斥心理,竟用卑鄙手段去陷害职业对手李小辫,还染上了吸毒的恶习。他的形象比较生动地反映了传统文化中落后、愚昧的一面。堂头常贵是一个出色的食客心理学专家。他同李小辫一样都有可贵的敬业精神,但自豪又自卑。他在食客面前随机应变,对答如流,成为福聚德招徕生意的灵魂,而自己的灵魂却受到压抑和扭曲。在永远挂着笑脸的背后,是社会强加在他家庭生活和内心世界永远不能解脱的重负。人物刻画得如此细腻、真实、丰满而又深刻,并且含蕴着丰富的社会内涵。
这些简单的比较和叙述,无非是想道出《第一楼》有别于《茶舘》之处。这些“有别”,是作者有意“避开”,另辟蹊径的艺术效应。“有别”多了,模仿也就少了。倘能再独具艺术匠心,别出心裁,便不是倒退,而是创造;不是封闭,而是某种超越。这就是人们对青年剧作家寄予的厚望,因为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希望。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我看《天下第一楼》
  苑海忠
我是个很少光顾影剧院的人。出于特殊的感情,特殊的原因,也坐在了首都剧场,来观看北京人艺话剧《天下第一楼》的演出。看着舞台上那些熟悉的场景、人物,听着观众席发出的一阵阵掌声、笑声、赞叹声,我这个前门全聚德烤鸭店的总经理,心情是不平静的。
干烤鸭的看演烤鸭,这感觉上和一般观众就不一样。我首先要感谢编剧、导演,他们真是把服务行业的酸甜苦辣都琢磨透了、体会到家了。您就说演常贵的那位吧,说话、眼神、表情,简直一个心理学家!尤其是一手杵腰一手扶桌哈腰一站那动作,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服务员出身半道改的行。我觉得,像常贵这么称职尽责的堂头(现在都称值班经理),在当今服务行业中的确是应该提倡和发扬光大的。店里职工看了戏后有的说:“常贵这样的要搁到现在,都够评超级服务技师了。瞧人家那服务,那才叫‘精神享受’哪。”常贵的时代,服务行业地位低下被人瞧不起,现在却不同了。常贵,这个服务者的形象,他的敬业爱行精神,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也许是身份相同心思相通的缘故吧,那个立志干事业、冒着风险改革的二掌柜卢孟实,则给了我更多的联想和启示。论身份,他是二东家,我是店经理;看背景,福聚德面临危机,不改革就不得生存,而改革又得不到支持,最后卢孟实被迫出走。如今的全聚德,虽说终日宾客盈门,利润逐年递增,但处于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大背景下,百年老店也需要改革,所幸的是,我们的改革得到了各方面的支持,尽管有点磕绊,也属正常。卢孟实以自己的魄力和精明,为福聚德留下了一座酒楼,可他的结局却有点凄凉。
从民国初年的鸭四吃,到如今全聚德一百多种吃法的全鸭席,将近一个世纪的岁月里,是常贵、玉?、李小辫、罗大头以及修鼎新等等这样一些有文化、没文化的劳动者,继承发展了北京烤鸭这朵中国美食园中的奇葩,使它成为深受人民欢迎的“天下第一美味”,全聚德也由于它悠久的历史和精到的传统烤鸭技艺而蜚声中外。做为这个百年老店的现任经理,我是既感到自豪又深恐有孚众望的。
前人开创的事业,后继者如何使它得到更好的继承和发展?这是我经常思索的一个问题。我记得一副楹联的上联是这样的:“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感于《天下第一楼》对我的触动,这里,我不揣浅陋试补下联:“时代易,主客易,此易非易”,横批:“知难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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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危楼,可以借鉴
  绍武 会林
北京人艺演出的《天下第一楼》,是《茶馆》以后京味十足的一出好戏。
帷幕轻轻拉开,恰如时针倒拨,艺术家们一下子把观众带回到本世纪初那个阴霾满天的时代。那是一个腐败者需要拚命地享乐,创业者需要拚命地搏击的年代。中国的美食文化,正是在这种条件下艰难地,屈辱地发展起来的。
坐落在前门外肉市口的“福聚德”,以自己顽强的敬业精神,创造了闻名京师的烤鸭店。可是到了“福聚德”第三代传人唐德源的晚年,由于两个不肖子孙抛弃了赖以起家的敬业精神,使唐家的产业,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万幸,老掌柜气绝身亡之际,将事业托付年轻有为的实业家卢孟实。“福聚德”在卢孟实手里重振雄风,不仅摆脱了厄运,而且平步起飞,迎来日进百金的黄金时代。
卢孟实这个形象,给予人很多的思考。
他出身贫寒,却並不自轻自贱。他认为:“不论写书的司马迁,画画的唐伯虎,还是打马蹄掌的铁匠刘,只要有一绝,就是人里头的尖子。”在腐烂了的封建阶级身边,说出这等话,可以称得上是第三等级的自信!这是新意识的萌芽,是旧观念的更新。最下贱的“五子行”,也有人尖子,也可以同圣人比肩。这一笔,犹如画龙点睛,开掘出这位实业家出类拔萃的灵魂。正因如此,他比谁都懂得人才的价值。他对堂头常贵肃然起敬,关照备至;他毅然聘任厨师李小辫,因为这是个爱手艺胜过爱性命的人尖子。
福聚德烤鸭店所以闻名遐迩,在于它集中了一批人尖子。所有的尖子里,卢孟实的封建主义偏见最少。常贵,一辈子受奴役,一辈子敬业如神,拚着性命做人,不肯有丝毫的懈怠,可敬复可哀;罗大头,有超人的技艺,却夹杂着狭隘的偏见和不良的嗜好,可惜复可怨;修鼎新,“琢磨了一辈子美食,跑了半辈子饭庄”,对中国美食文化造诣颇深,却只喜欢一句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对生活已然绝望,没有任何斗志,可叹复可悲。惟独卢孟实,他是生活的强者。在前门外这条商贾云集、尔虞我诈的竞技场上,他主张“江湖买卖,不干欺生灭义的事,有本事,买卖上见”,显示出十足的信心和将才。在竞争中,他一方面严格保持“福聚德”名牌,不断推陈出新,以适应社会需求的变化;同时,对债主,他大胆地欺骗;对同行,他不惜引入毁灭之境;为了抢生意,他在大庭广众之中,反掌之间把一桩行贿丑行,做得严丝合缝,自然从容。“福聚德”正是在这样一个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的人物主持下兴旺发达起来。然而,卢孟实纵有天大本事,也经不起“内耗”,所谓“一个干,八人拆”,拆主不是别个,恰恰是“福聚德”的主人——唐家两兄弟。
难道这不是自杀吗?
是的。他们宁肯自杀,也不愿意看到卢孟实的成功!这是典型的社会环境中无法医治的痼疾。卢孟实空有一腔抱负,轰轰烈烈之后,落了个败北的下场。金碧辉煌的楼宇,在唐氏两兄弟手里,只能是一座危楼,这还用怀疑吗?
历史,是一面镜子。
古人铸镜,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尊容。年轻的剧作家何冀平,深入美食行业凡三年,励精图治惨淡经营,终于铸镜成功,较真实地再现了带着镣铐创造美食文化的大师们的凄惨命运,实实地难能可贵。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中国通俗小说研讨会在承德召开
为进一步提高通俗小说的创作水平,中国通俗小说研究会与《热河》杂志社于7月26日至31日在承德召开了“通俗小说研讨会”。学者、作家、评论家三十余人参加会议。
会议探讨了如何提高通俗小说的质量问题。与会同志指出,如果说前两年通俗小说还在竞争中求生存的话,那么现在它应该在竞争中求发展;要推出一批高质量的通俗小说,树立有水平的深受读者欢迎的通俗小说家。大家一致认为:雅俗共赏实际是个高标准,高水平。要想做个通俗小说家首先应该是个杂家,要加强学习、博览群书,要深入生活、贴近现实,要提高自身的修养和素质;只有这种提高,才能使我们的通俗小说前景可观,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一 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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