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脑袋的寻觅
  周可家
“列宁喜欢说这样一句话:把脑袋放在自己的两个肩膀中间。”一位上海市政协代表在发言中如此谈到。他希望大家响应列宁的号召,检查一下自己的脑袋到底长在什么地方。
这事儿耐人寻味。笔者冒昧地寻找起一些偶尔见到过的不同的这个人体上的“首要器官”来:
有的人脑袋长在两眼之间,凡事左顾右盼,看看有声望、有地位、有权势的人怎么表态,然后采取做法;有的人脑袋长在两耳之下,听听风声、雨声,才奏出自家的“心声”;有的人脑袋紧贴鼻子根儿长着,闻闻气味,方定主张;有的人脑袋长在书柜底下,有问题,翻阅“先哲”著作、名家论述,乃得遵循;有的人脑袋和秤杆是“连理枝”,遇疑难,掂掂得失斤两而后知进退去取;有的人的脑袋还停留在20多年前,僵化了;有的人脑袋在那冰箱里——冻结了;也有的人,脑袋难觅,不用脑袋“惯了”,脑袋看来是存在于“虚无缥缈”之中……
脑袋为什么难以正常长着?原因不一,概言之是:脑袋若是长得正常会有人不高兴甚至不允许。彭老总脑袋长得挺直,被罢了官;张志新脑袋长得是地方,因而她在“砰”的一声中倒下了。这是突出之例。其他方面也有例可举。一些“聪明”人于是总结出处世“良策”:脑袋长得不正常为好。“良策”扩散之极,“好好好”、“难得糊涂”(并非郑板桥原意的名言)、“得缩头时且缩头”等一类明智的处世哲学就悄然问世了。
“良策”良则良矣,可惜对于世间正义的树立,革命的发展,科学的繁荣,社会的进步,非但起不到“良”的作用,还劣得拖扯后腿。人类一切真、善、美的事物,是脑袋长得正常者们创造的,他们受到历史的尊敬和讴歌。而以脑袋错位为得计的人在他们面前,只有羞愧、负疚和空虚,生命失去光彩和声息,甚至仅剩下卑微和可悯。
脑袋长端正了为人所不高兴、不允许的事,如今不用害怕,咱们找到民主和法制这两件法宝了。这两者越健全和兴盛,那些不准脑袋正常长着的现象越成不了气候。“民主和法制”似乎平凡,实为珍奇之宝。一方面,脑袋长得正常要有民主和法制来保障;另一方面,以奇重代价换来的治国珍宝民主和法制,其发展,又在于人们脑袋长得正常。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关系。(作者单位:湖南湘乡县某中学)


第8版(副刊)
专栏:

  “长安”万里
  刘贵贤
山城重庆,高高低低、上上下下、盘盘曲曲的马路上,一辆辆驼色、棕色、桔红色、银灰色的微型面包车,那么引人注目。及至我有幸坐上了它,不禁大吃一惊,这车秀气、轻盈、玲珑,面对一个陡得令人眼晕的石板砌就的斜坡,却仿佛生出了双翼,驾起一股清风,跃然而上。我那悬起的心还没落下,它已安然停在斜坡顶的平地上。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么一个惊险的跃坡动作,发动机居然没有发出大的喘吁声。
这漂亮的微型汽车,额头镶着银闪闪的“CHANGAN”,汉语拼音——长安。这两个字的音响钻入我的心间时,我突然想到了优雅安详的和平女神,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及至我有幸参观国营长安机器制造厂,我的惊讶又升了一个台阶。原来,这让我联想到和平女神的“长安”,出自一个有125年厂史、一向是生产枪炮的大军工厂。
在主人引导下,步入宽敞明亮的车间,望着180米长的总装线上,魔术般地“流出”一辆辆银灰色的小车,我才确信,这不是魔术,也不是幻觉,“长安”微型汽车的母亲就在这里。耐人寻味的是,这2万多平方米的大厂房,过去正是大炮总装车间。而今,6条生产线组成一幅优雅而又热烈、和谐而又凝重、奔放而又宁静的国画,焊接线喷放着蓝幽幽的焊花;空中储运线犹如一条舞舞动动的彩虹;冲压线哼着动听的“川江号子”;检测线“喷射”着鱼贯而出的车流……
这是一股真正的微型汽车车流:载重货车、双排座载重汽车、厢式货车、加座客车、交通稽查车、救护车……一辆辆型式各异、五颜六色的“长安”,流出山城,通过长江、成渝铁路流向祖国四面八方。这些型式各异、五颜六色的汽车组成了令人瞠目的“长安牌微型汽车系列”。
这几年,军工生产不景气,带给人们的是烦恼还是喜悦?当现实的和臆想的战争阴影淡薄了,人们发现了一个现代化建设的契机,长安厂诞生了真正的“长安”,不再只是人们的良好愿望。
及至长安厂的谭厂长说要“建造一座十里汽车城”时,我无法形容我的惊讶程度。好家伙,这位谭厂长吃了豹子胆,硬要争夺中国汽车基地第4的名次。那是好争的?论资历,论实力,好多厂都是长安厂的老大哥。可听了这位大炮厂长的细谈,你的脑中不由得涌出“异军突起”四个字。牛皮也不是吹的,在第一辆“长安”诞生不久的1985年,长安厂就牵头成立了跨部、跨省、跨地区的108家大、中、小企业组成的“重庆微型汽车联合体”。随之,在全国开辟了63个销售网点,使“长安”微型汽车的销售量在国内市场居于前列。不仅如此,还远销孟加拉和布隆迪。
“十里汽车城”的设想,并非五彩缤纷的梦幻。以务实著称的谭厂长,早已在明里暗里加劲行动了。山城寸土寸金,征地难。他灵机一动,对周围的中小企业采取兼并、租赁、承包的手段,“上钩者”大有人在。如果说“十里汽车城”是“野心勃勃”的话,那么,正在酝酿成立的“中国军工微型汽车联营集团”,是更大的“野心”了。你说是野心,偏有人自觉自愿地入伙。消息一传出,就有外地厂家竞相要求加入。安徽有个“飞虎”牌,用谭厂长的话说,那叫“飞虎下山,投靠长安”!从这个意义上讲,长安的目标已经超越了“十里汽车城”了。用不了几年,在辽阔的神州大地上,甚至在非洲、拉丁美洲的大地上,也会出现秀气、轻盈、漂亮的“长安”。它将显示中国建设现代化的速度,将显示中国人民对永久和平的向往。
山城美丽,山城的夜尤为美丽。那层层叠叠的灯光宛如灿烂迷人的星空。位于嘉陵江长江汇合处的长安机器制造厂,犹如银河畔一颗耀眼的明星。这颗明星,使我想起了神圣的“火”。几千年来,人类用火熔炼矿石,使用金属,导致了现代文明的产生。而这曾经使人从四肢爬行中直立起来、把人抬到万物之灵的地位的火,同时又充当了残杀、毒害人类的角色——火枪、火药、火炮……
我期待着那一天,世间的大炮都变成舒适漂亮的轿车,载着人类对幸福和平的夙愿奔驰。


第8版(副刊)
专栏:

  我的奶奶
  (拟儿歌)
  江帆画
  洪枫诗
  奶奶爱串门,
  像只丑老鸭,
  脚掌两边摆,
  扁嘴叫呱呱。
  喝东家茶忙说西家坏,
  吃西家瓜又把东家骂。
  哈,我总算明白啦,
  为啥奶奶嘴里不长牙!


第8版(副刊)
专栏:

  老人河
  李林
  那时,你一路轻松
  年轻的心在河里徜徉
  除了天和地,不再有什么
  能成为你口哨的背景
  野马的流云交给四季的风
  岸的花丛盛开着鹰的故事
  星座的脸不曾在雪盲里消失
  激流永远是稳重的安详
  究竟是哪一天
  你的眼角映出耐读的河床
  究竟是哪一天
  你的心里河水四溢无边
  来不及推算
  东去河水从久远到久远
  来不及细数河中涌出多少个
玉碎的月亮和深藏的太阳
  影子越发清晰,那是你的桨
  你是一叶飘满白须的船。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桑树坪人”朱晓平
  应红
朱晓平剃了个小寸头。别人说时髦,我倒觉得更像个粗悍的西北汉子。他说剃头是为了重走二十年前走过的陕甘大道,还信手为我画了个图,弯弯直直的几道,简练得不行。
于是,我眼前就出现了那条覆盖着西北高原厚重黄土的苍苍茫茫荒凉贫瘠的大道。五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从那儿走来。朱晓平第一次走去那会儿,还是个懵懵懂懂十五六岁的中学生。这男孩从未料到,若干年后的今天,自己会以一支浸透着无限挚爱和冷峻的笔,尽叙他对世世辈辈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农民的强烈感情。
在那个依旧刮着西北风因此并不温暖的早春季节,他给我讲他的桑树坪,讲中国的农民,讲他刚到农村插队那天的强烈印象。“我就是在那一夜之间突然长大的!”我听出,在他那沉重的感叹里,潜涌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幻灭和悲恸。这同样沉沉的调子也深刻地渗透在他的作品之中。
他还讲起这样一件事。去年中央戏剧学院《桑树坪纪事》剧组下去体验生活,他死活没有告诉剧组自己当年插队的村,但他们后来硬是摸到了。剧组临走时,那个闭塞贫困的小村里的农民们竟哇哇大哭。朱晓平知道后,沉痛地对他们说:“农民们哪儿是哭你们,是在哭他们自己呢!你们搅乱了他们的心,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生存的窘状。”
在他讲述这个故事的那个傍晚,透过浓重的暮霭,从那双充满血丝的雄悍目光中,我窥见了一颗沉甸甸的心。
这些日子,在他的母校中央戏剧学院那个不大的剧场里,正上演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话剧。朱晓平的笔在剧场休息厅的橱窗里沉静地微笑着,沉静地向成千上万被这出优秀话剧吸引而来的人们叙说他的追求:“我认为,在中国不了解农民就谈不上了解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我视文学为情感和思索的一种载体,用它来交流对某些问题的认识和看法,诸如对我们民族前途的忧虑。”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真诚地去体味他作品中那批判与忧患交织而成的沉重。人们进而发现,作为知青,他不是没有失落和创伤,毁灭和哀怨。但在这块土地和人民面前,个人的一切都悄悄地隐退了,唯有在对土地和人民挚爱的情感中无声地抚慰自己的苦痛,在对土地和人民的无私奉献中完成自我的升华,在与人民的真诚交流中确认自我的价值。
不久前,他的《桑树坪纪事》获得了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他对我坦率直言:“这辈子我也许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但有一点给我以自信,那就是不浮不躁,不无病呻吟,不耍小聪明,像土地一样老老实实地奉献。”
他照样跑来聊天,坐在人面前一支支地猛抽着烟,眯起一双笑眼,侃侃冒出许多时而昂奋时而偏激时而嘻笑的言谈。我暗想:那个在黄土高原陕甘大道上唱着“信天游”独行漫游的汉子会是他吗?
这会儿,他正缓缓吐出一串儿烟圈,然后极正经地对我说:“某刊物约我写篇创作谈,我真写不出这玩艺儿,千把字的东西,憋了足足一个星期……”
正是夏季。朱晓平说这话时,窗外,不时传来蝉的鼓噪。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高下谋官术
历代的卖官鬻爵,谋权固位,争官抢官,乱哄哄,熙攘攘,竟弄出“宦海”和“官场”来。清人李宝嘉还写出了大部头的现行记。在官称雄的地方,官紧俏,官价也昂贵,欲谋官,当有术存焉。
此术也不外乎人谋与己谋,便是送官(封官)和伸手要官,二者彼此错杂,陆离光怪。只是术高者其情状隐,术下者其情状显。
伸手要官之辈,或因忘记廉耻不晓宛转含蓄,或因不明避讳礼让,或因不知天高地厚,总之是赤裸裸,一有动作,便使人看到权欲熏心。
而送官却是另一番景象。得此利者,并非要什么超人之德,过人之智,只因靠山的神圣,便也好风凭借力,从而激昂青云了。甲地甲单位混不下去,可以飞过海易地升官;差额选举被差下去,也可以另就高官。只是此类戏法,排空驭气,天衣无缝,肉眼凡胎看不出破绽而已。
有靠山者,权可指鹿为马,势能炙手可热,权势之下,平庸者竟也官运亨通,碌碌者竟也委以重任。而中国的老例,是以官职来论人的价值和才能,故尔此辈登台,职位便会和靠山相辉映,越发地傲岸睥睨,心中念叨“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诀窍。
庶人之风与大王之风,本是同根生,何尝有什么区别,孰料被人无端地毁誉荣辱之后,竟有了雌雄之异,嗟夫,雌者何哀哀,而雄者何幸幸!没有政治透明度和人事工作的公开化,这种送官授官的靠山,是不会倾倒的。
杨乾坤


第8版(副刊)
专栏:

  黄山云起(中国画)   赵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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