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正题歪做
公刘
诗人邵燕祥兼擅杂文。读8月9日《人民日报》刊出的《大题小做》,拊掌之余,感慨良深。谨依其章节段落,比照涂鸦,终难避攀附之嫌也;狗尾续貂,不堪不堪。
自从“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之后(富与富不同,或一颗汗珠摔八瓣,或全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了“能挣会花”的口号,始则倡导,继而批判,依愚见,倡导既不必,批判也无用;钱各有主,支配方式自然相异。对那实际生活早已“全盘西化”了的,在下不敢多嘴,单说土的,即:造坟、修庙之类。既然不离土,那就有根,浅层的根是:苦够了,苦怕了,一朝发财,此身犹在梦中;是祖宗保佑?菩萨显灵?反正理当报答。中国的大多数人文化素质还不能说很高,这种总要找个什么对象谢恩的心态,可以理解。至于深层的根,毋庸讳言,虎踞龙盘的封建主义是也。何况怕变;与其一切泡汤,哪如眼下炫耀乡里来得风光!
什么“造坟造庙者,其无后乎!?”虚声恫吓罢了,连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好”的国策都不足以使之就范,还在乎一句咒语吗?证之历史,孔子就使用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但又何尝见过那帮先用活人殉葬,后用陶俑、木俑陪葬的王爷皇上们,有谁曾真格的绝了种?
韩愈因为上书唐宪宗李纯,阻迎佛骨,差一点丢了脑袋,斯时也,敢于逆批龙鳞,反对佞佛崇道,完全是为了保卫正统儒家的立场。不过,平心而论,客观上还是宣传了无神论的,功不可没。然而,贬官潮州,上任才一个月,便写开了荒诞不经的《祭鳄鱼文》。有人辩解,这是为人民祈求平安。可是,迷信却也无可规避吧。尤其是文章中大段歌颂“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纯属谀辞,说穿了,无非是对当初要杀他的最高一人拍了个高级马屁。
然而,韩愈终究还算得一个好人,好就好在一般说来他还识羞,不像如今的一些人,谀人与被谀,一概泰然自若和岿然不动。
古装?时装,轮番变化,这当中似乎也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规律”可寻。
君不见,马王堆的残缣碎绢,那图案花样都已成为某些设计师们的灵感源泉了么?据此,明年四十大庆,倘或大清龙旗竟然与五星红旗交相辉映,我是不会吃惊的。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眼下不是已经开辟了“末代皇帝旅游”专线了么?广告而已。旗帜,有时也不过是广告,过分相信,难保不上当。
文学就是捏造,这种“理论”,应该说是古已有之,于今为烈。
值得注意的是,真正撒谎的,却照例从不承认自己在撒谎,相反,满脸正气,煞有介事;而在软软笔尖之下舌尖之上,被鬼化的往往是人,被神化的倒真是鬼。
此乃“真实”之别解。
宋词云: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境界全出。“群众闹事”,也是着一“闹”字,则又别有一番滋味矣。
“领导闹事”与“群众闹事”不仅有前、后之分,且有暗、明之差,虚、实之别,不可不察。仍以十年动乱为例,本来是就那么几个人关心“家国”大事,偏要厘定为八亿人民“关心国家大事”,幌子而已。
官与官不同。清官是官,赃官也是官,死了万民恸哭的是官,垮了百姓称快的也是官。
最可怕的莫过于赃官多,该垮而永远不垮的官多,这容易造成错觉,将新社会混同于旧社会。因而我赞成把“党风不正”的提法修正为“官风不正”。
鲁迅先生生前说过,希望他写的文章速朽。
作为国魂,鲁迅先生诚然是不朽的,偏偏又有人盼望他速朽,不乐意听别人说一声“假若鲁迅先生还活着……”,便是明证。
杂文频遭危厄,虽屡战屡败,犹屡败屡战,何故?聂绀弩翁有名句:
“哀莫大于心不死”,实在一语破的。
(作者单位:安徽省文联)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脱口而出——演说的极致
沈志屏
演说有别于朗诵,更不同于舞台上的独白,它是脱口而出的艺术。上乘的演说无一不是智慧的流淌,至情的宣泄,忘我的呐喊,文化的展示。
流淌、宣泄和呐喊,虽然也要经过思想闸门的开启和节制,然而,拨动听众心弦的演说毕竟不是背诵。脱口而出表现了演说者的真性灵、真才情,它成了演说艺术的表征。
演说面对公众,围绕专门的话题,在特定的场合,于有限的时间里去调动听众的激情,使之倾倒,使之契合,人们不是欣赏表演,而是心折于你的雄辩,迷恋于你的陈述。听众与演说者的关系,从开始的平起平坐到终结时渐渐地成了你的支持者。
人们从听众席上跌进演说者思想的流程之中,最后听众为激情的洪流所淹没。是演说者在决定他们的沉浮,而绝非是听众在评判演说者。脱口而出摒弃了机械的背诵,清刷了事先经过精心编排的态势语言,任何忸怩做作,任何呆板的重复记忆都将从根本上败坏听众的胃口。即便你表演得风采动人,你在听众的心目中还只是一名“演员”。演说不需要表演艺术家,它要求的是一名“为一种需要而自然产生的”思想家,让听众把自己的注意力从一个兴奋中心移往另一个中心时,“有一种被包围、被吞没的感觉”。
脱口而出,它摒弃机械的一字不易的背诵,却十分强调机巧的逻辑记忆。逻辑记忆只要求精心排列艺术组合的轮廓,记忆只在创造过程中起提示作用。犹如我们这就要去千岛湖一游,路线全是事先安排好的,每个游客对预定的途次了然于心,可是大家仍然怀有十二万分的游兴……预定的景点与游人内心观照的融会充满了难以捉摸的多样性。演说的心理历程有它预选的“景点”,而领略每个景点的风光却无法预见,因为每一次领略都有不同的风光。风光只在游人的情绪中,只有拉洋片才能事先贮备在小匣子里。
目前流行的演说,包括电台举办的各类竞赛性演说,大抵是拉洋片式的表演。演说者只是在向他的听众拉洋片,全是固定的“死样景”。而真正成功的演说的历程,应该是在预选的景点上,建构鲜活的景观。
脱口而出的演说——这鲜活的“景观”,是演说者长期蕴蓄一旦激活的结果。脱口而出由激发点前行,沿着已经沟通的据点生发开来,形成演说的网络系统。任何复制都不可能再现昔时的“景观”。即便再现,也无法留存即时即地的情怀与氛围。
脱口而出又是思想系统的自由流淌。人的思想按照主观的价值体系,围绕他的需求目标渐次形成思想系统的逻辑结构。否则,只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思想的偶然冲动,只能是别人思想的阉割。
演说,随着社会民主化进程的发展,将渐次展现出它的战斗魅力。这个时代需要演说家与需要改革家一样。造就众多脱口而出的演说家,它是社会文明的标志。


第8版(副刊)
专栏:

古代的字体与文体
周旻
书体与文体相称,字迹随词令而异,这在古代是颇为讲究的。
魏晋书法艺术取得公认的成就以后,论书者开始从理论上重视总结书体与文体的相配使用。南朝梁庚元威《论书》:
“宗炳出九体书,所谓‘缣素书’、‘简奏书’、‘笺表书’、‘吊记书’、‘行押书’、‘楫书’、‘藁书’、‘半草书’、‘全草书’。此九法极真草书之次第焉。”这众多书体适用于各自不同的文体,已见南朝的风习。此后历朝皆有沿习。唐韩方明《授笔要说》自记闻崔邈曰:“欲书当先看所书一纸之中,是何词句,言语多少,及纸色目,相称以何等书,令与书体相合。”可见唐人也已注意到书体与布局效果等技术问题。徐铉《重修〈说文〉序》云:“若乃高文大册,则宜以篆籀着之金石,至于寻常简牍,则草隶足矣”;吾邱衍《学古编》还告诫说,小篆只用写成篇文字,“切不可写词曲”。倘书体与文体相配超于约定俗成,旋即引来微词。李瑞清《清道人遗集》卷三记其学北碑二十余年,偶为笺启,即为曾季子所笑:“以碑笔为笺启,如戴?而舞!”这种细微至于用笔的辨析,曾经是令人折服的批评。
至于南北朝书习,世传北人书皆碑碣,南人书多简尺,故人常以为南北书法风格迥异。然王国维《观堂集林》卷二另有新见:“敦煌所出萧凉草书札,与羲、献规模,亦不甚远。南朝碑版,则如《始兴忠武王碑》之雄劲、《瘗鹤铭》之浩逸,与北碑自是一家眷属也。”就是说,南北朝的书体在艺术风格上基本是一致的,只不过随“高文典册”与“寂廖短章”而异。
萧梁时代以后,字体与文体之间的关系越加繁缛和考究,以至于有时也会被强调得过份了,像南宋理学家朱熹,竟以楷书不许飘扬,否则便是人品的玷累的道理批评大书法家黄庭坚:“他也非不知端楷为是,但自如此写,亦非不知做人诚实端悫为是,但自要恁地放纵!”这批评苛刻得未免有些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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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生活拾零
陈天忠心鸟若在贪婪上筑巢,人格之树则会腐朽断裂。从猿到人经历了若干万年,从人到猿有时竟在挥手之间。笼中鸟处处得到主人优渥,我却为有人艳羡它感到悲哀。探索者的失败也是一门学问,它提醒后来者提防陷阱。花儿用悲壮的凋谢,悄悄地为果实开辟希望之路。霪雨绵绵,蘑菇却破土而出,戈壁茫茫,红柳竟傲然挺立。有人碑上留名,而在群众眼里不如一粒草芥,有人碑上无名,却在人民心中树起一块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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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山川风物

长江明珠石宝寨
田家鹏
从长江上远远望去,石宝寨是兀立于长江岸边的一块巨石,孤峰拔地,四壁如削,形若玉印,故又名玉印山。依石建有十二层塔形阁楼,三方四角,倚岩壁立,翘角飞檐,与巨石溶为一体,壮美绝伦。
有关石宝寨的来历,有许多神奇的传说。据《四川通志》记载:“米石,忠州石宝山,一石突高,圆三四丈余,根狭小,傍有一孔,若芋通明其顶,相传,昔有米出其中,日可食一人,僧因刹焉,后以沉秽,米遂绝。”这便是石宝的来历。而“寨”字则得自明末谭宏起义。谭“自称武陵王,据石为寨,故名。”
游览石宝寨需从长江边拾级而上,到达寨底,有三间四柱牌楼,乃石宝寨门,上题“必自卑”三个大字,取自古语“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沿依山而建的宝塔形阁楼盘桓而上,可达寨顶。一路上可以相继见到立于清代的石碑,记载着石宝寨的建造经过;壁上有巴曼子、严颜、秦良玉等的塑像。他们是不同朝代出生于忠州的名将,都对自己的国家竭尽忠诚,“忠州”即是因他们而得名。而传说中的流米洞、鸭子洞等,都可以在寨顶找到遗迹。登上寨顶反观长江,浩荡东流水,气魄宏大,壮丽,与脚下的石宝寨浑成一体。
石宝寨阁楼的建造,据传说利用了岩鹰盘旋飞翔的原理,但到底是如何在悬崖绝壁上建成了这座塔楼,至今仍是一个谜。它被誉为世界奇异建筑之一,在长江两岸神奇壮丽的景观中独具一格,近年已接待前来猎奇的中外游客近百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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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松与杨的随感
官伟勋
杨树苗栽到地里,在根须往下延伸的同时,树苗也往上猛蹿。松则不然,苗子栽在地里,“三年不见松,五年不见人”,头三年它忙着扎根,根扎深了,站牢了,树冠才开始蓬勃生长。
松能在贫瘠的土地上,在自然条件恶劣的山岗上,战狂风,斗严寒,顽强生长。杨树有了肥沃的土壤,充足的水分,适宜的温度,会迅速成材,它是我国北方最佳的速生丰产林种。
有人歌颂松树,却鄙薄杨树对生长条件的“苛求”。歌颂松的风格是完全应该的;鄙薄杨树对生长必需条件的要求却大可不必。二者可以互相补充,却不能互相代替。易地而植,杨树的确难以成材,甚至生存都成问题,但松也难有杨树那样的优势,迅速为人提供急需之材。
大自然告诉我们,不要追求千篇一律,不要强求整齐划一。尊重自然,自然会更多地赐予。


第8版(副刊)
专栏:


志刚摄影 周霞配诗古老的沙滩古老的水域千百次穿梭的大网
织进千百个岁月长长的梦幻每一个网结记一次生死搏斗的壮烈每一孔网眼绽一朵幸运之神的花瓣纵然捞捕过无数次不幸大网仍会撒向希望的海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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