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弄潮儿”简历
梅桑榆
宋人潘阆有词云:“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寥寥十数言便道出弄潮儿的迅厉、勇敢和“弄技”之高超,是对弄潮儿极好的诠释与画像,而且颇具“现代意味”。真正弄潮者需得智、勇、技三全,否则只有以身殉潮,为虾兵蟹将贡献一顿美餐。本文介绍的“弄潮儿”却既不需什么智、勇、技,也不必担上述风险,他先生只需见潮就弄,便可名利双收,甚至弄到高官厚禄的极致。
“大革文化命”一开始,风华正茂的弄潮儿便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概大弄其潮。他先生弄瞎过赵公的眼,弄断过钱君的腿,弄掉过孙某的命,壮士饥餐“牛鬼”肉,笑谈渴饮“蛇神”血,待重新收拾旧河山,小“弄”便当上了革委会委员。“弄”委员批判刘、邓时带队游过行,反击右倾翻案风时做过动员报告,天安门事件发生后,带人搜查过悼念周总理的诗抄。一言以蔽之,小“弄”总是站在历次运动的最前列。
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弄”委员东表态,西演讲;批判王、张、江、姚时咬碎过牙,气炸过肺。三批两批,“弄”委员便成了“弄”常委。“弄”常委坚决拥护“英明领袖”,认真贯彻“两个凡是”,很快又变成“弄”书记。当然“弄”书记后来对“两个凡是”批判得很彻底,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也是万分赞成的。
“弄”书记60年代坚定不移地认为“知识越多越反动,文化越高越愚蠢”,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但80年代他又发现文凭是个好东西。“弄”书记智商极高,利用喝酒搓麻将之余认真看书学习,一年下来就弄了一大把小硬壳本子,并且还弄了个高级职称,“弄”书记又拔到上一级政府公干,变成了“弄”某长。
“弄”某长去年曾做过一梦,梦见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在梦中磨刀霍霍,计划先整张三,后批李四,再搞王五。对于整人,老“弄”是十分拿手的。但他先生一梦醒来,中国大地竟春光明媚,艳阳高照,国家的改革又有拓展,开放又进一步。“弄”某长不禁大失所望。
今年新春伊始,老“弄”毅然投身于经商大潮,变成“弄”董事长,其目标是:这世界上凡是好东西我都要。
“弄”董事长经商的效益绝非一般贩夫走卒可比,他先生足不出户,家中便飞来丰田摩托、日立彩电、东芝冰箱……比“大团结”大10倍的可爱的纸,源源流入
“弄”董事长的腰包。政界同仁原先对“弄”某的经商天才惊叹不已,后来却发现他并无神奇之处,因为老“弄”是个“官倒”。以权行“倒”,小儿也会,有何可惊,有何可叹?!
不久前,老“弄”向一知己透露,他发现当个“官倒”并非长久之计。“泛泛扬舟,载浮载沉”,说不准哪天一不小心“弄”进鱼腹。而下一个潮头在哪里,他至今未曾看清,所以他近来很有些迷惘。不过凭他的天才,只要看清潮头,他仍会“弄”个技压群雄、出类拔萃。君若不信,请往后看。
(作者单位:安徽凤阳文化局)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谈谈支付作家的“阿堵物”
何满子
虽然咱们的先圣先贤谆谆告诫:“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孳孳为利者,小人也”;颇多耳熟于这些教条的知识分子是以替自己争利为羞的,以为有损清高。但是要当君子也得吃饭穿衣住房,有时还得陪太太上趟电影院,“孳孳为利”诚然太市侩,不光彩;而且要“孳孳为利”也须有奔竞腾挪的手段,非书呆子所能办,而生存温饱又非“阿堵物”——这也是中了清高毒玩出来的代名词——莫办,于是只好在稿费上争一争。近来报刊上发表了好几篇谈稿费的文章,也有抱怨书籍稿酬超过八百元以上的部分征所得税的议论,这事连全国政协会也有委员提过异议。看来这些问题牵涉面广,都较难解决。
记得抗战时期,重庆的作家们实在穷急了,提倡“千字斗米运动”。当时奉公守法、没有别的财路的公职人员,不论数百元一月的高薪或数十元的低薪,在通货膨胀的压力下,全不顶用,赖当局每月发给以市价折合的五斗米实物补贴过活。斗米者,大致接近公职人员赖以活命的月收入的五分之一弱。这么一点不算过奢的要求,其时国民党的文化官张道藩也竟嗤笑作家只知争利,浩叹“斯文扫地”。他老爷吃得饱饱的,说风凉话自然是轻巧,清高之状可掬;然而对于作家来说,只是争个可怜的基本口粮,对于“斯文”来说,“扫地”也比断气略好。
现在我们的作家都发工资,按等级按月领取,温饱应该是无虑的。据说这就是大锅饭的“优越性”,但照例要显出大锅饭的弊端。长期不发表一个字的作家照样领工资,而且可能还领得丰厚些,这就取消了至少削弱了竞争机制;原来和同业公会性质相同的作家协会,因为是领薪水之所在,也就成了作家衙门;有各种不同的级别待遇,自然也使文场形同官场;开大会,搞选举,在协商的背后也就有某种形式的奔竞腾挪。利之所在,人争趋之。只是这“利”总算不是以赤裸裸的通货形式出现罢了。
因此,要议论稿费,主要应该不是每个字该给多少、如何按质论酬这类问题,而应是看作整个社会改革的一方面,是整个社会分配中的精神生产领域的分配问题。前些年有些省市的作协曾经拟定过专业作家不领工资,借支生活费,著作出版后偿还的制度,似乎比较合理。可惜好像也只是做了一通纸上文章,或换汤不换药,形同虚拟。要改革原是要和习惯势力搏斗,非下狠劲不可的。
作家协会、文联之类要是真正担当同业公会的职能,为作家争权益,自能和报刊、出版社交涉协议稿费标准,居间进行仲裁,稿费制度不难得到合理的解决。
据一篇谈稿酬所得税问题的文章说,对征税有异议的一方当然说写一本书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能把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劳动所得按月收入征税;硬要征税的方面则说,哪一个作家不是按月在领取国家工资?稿酬是额外所得,不征何待!这理由也说得通,但不公平的是,也有大量书稿是作者业余辛勤之作。这些著书人或许拿工资,但他也在所属单位做着工作,工资该付的劳动是付出过的,争一争也不算“孳孳为利”,不算“斯文扫地”。倘若在改革中能将作家拿工资的制度改革掉,拿创作出来的货换钱,不,换“阿堵物”,那末书稿所得纳税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因为这回就不再有每月在拿工资的口实可援了。
(编者的话:8月1日我们发表了冯骥才同志的文章《稿费应当放开》,引起文学界内外人士的议论,并先后接到一些来稿。今天,我们再发表何满子同志的文章。欢迎文化出版界及热心的读者,就稿费、税收、文学体制改革等问题各抒己见。)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瑶族的盘歌
乡溪
来到瑶山,走进了歌海。你听:
哥一声来妹一声,好比先生教学生。
先生教学要书本,山歌无本句句真。
瑶族青年没有不会盘歌的。盘歌,就是唱歌双方相互盘问之意。逢年过节,青年人都相约着去串寨子。到了一个寨子,不论是哪家,主人都会邀约他们进屋作客。客人在未进门之前,先唱一首歌对主人表示谢意,然后进家喝酒、吃饭。晚上,又以歌声来向主人借宿。
客人刚刚睡下,他们远道而来的消息已经传遍寨子。姑娘们吃罢晚饭,梳洗完毕,就相约着来到客人借宿的人家门口。先唱几首向主人表示歉意的歌,大意是今晚来你家盘歌,会吵闹你们,很对不起。好客的主人表示欢迎,把她们让进屋内。
这时候,姑娘就把带来的干薄竹用小板凳狠狠砸碎(其实,这种干了的薄竹用手一捏就破。狠狠砸它,是为了敲醒睡在床上的客人),放进主人的火塘。一切就绪后,大家便推出一位相貌出众的姑娘,代表她们唱起歌来:
三根金竹一样高,砍下一根做门销。
门销要等哥来开,山歌要等哥来教。
睡在床上的客人早已按捺不住,无非是照规矩要在床上假睡一会儿。不久客人便唱着歌走出来:
一簇鲜花开满台,引得蝴蝶飞过来。
蝴蝶采花无处落,东飘西游到本寨。
姑娘把小板凳递给客人,双方坐定后,就开始了智慧和口才的比赛——你一调,我一曲,互相盘起歌来。相互希望对方“卡壳”而自己成为胜利者,但往往是对答如流,胜负难分。直到天亮了,互相约着晚上再“战”。
赶街,也是盘歌相亲的好机会。女的打着弯把伞,男的揣着小圆镜,从各个村寨汇集于赶街的路上。开初,男女双方各走各的,姑娘在前,小伙子在后。相距半里,若即若离。等走到山路转弯地带,小伙子们就站在路边的小山包上,扯开嗓子唱起来。姑娘们听见歌声,立即停步答歌:
老师教书要学生,山歌唱来要人听。
妹想开口恨哥远,听到歌声快快跟。
小伙子们一听到这“快快跟”的歌,立即飞奔过去,加入姑娘的队伍,在路边集体盘起歌来。
男:天上有雨快快落,小妹有话快快说。
女:知心话儿吐一句,小哥心头有着落。
男:新打锄头加好钢,哥妹一起好商量。
女:哪有一锄挖口井,哪有一句就成双。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唱出各自心中的绵绵情意。盘歌,成全了多少情人。


第8版(副刊)
专栏:

荷趣
峭岩
已是很久,很久了,我倾慕着荷花。
她圣洁,着一身淡雅,抹一色粉红,每当春临荷池,风拂绿野,她便站在那里,文静地甜笑,赐我一缕香
(相)思。
记得我们的“邂逅”吗?
八月的天山风将我吹得黝黑,八月的天山路将我引进你的瞳仁,就在士兵的英武群里,你奉献了一缕信任的目光。从此,那目光一直燃烧。直到五年以后,我才打探到你的名字。
原来,你的名字有个“莲”字。
南疆的“猫耳洞”里,我思索着你的诗。
赠我一分惆怅,更赋予我一腔壮烈。
五年了,还要等待很久、很久吗?
在一个晚风习习的黄昏,我走近了你,偷眼的太阳已经下沉,荷塘的蛙声也已止息了鼓噪。胸前的军功章敲响幽会的钟声,染着硝烟味的军服通知了你的眼睛。晚风里,你婷婷伫立,没有莞尔的笑,没有柔曼的语,蝉翼般的衣裙,紧紧包藏着一颗幽幽素心,紧闭的嘴唇,好似从未开启过。夜雾里,你悄悄关了感情的大门,丢给我一个摇曳的美姿,还有一个遗憾的回忆。
我把给你的诗留下了,交给了夜星。
也许,你读了我的诗了,夜里,你竟然走进我怅惘的梦境。
你说:明天约我到荷塘作客,一饱荷花姐妹的丰采,但不要忘了带弹壳做的和平鸽。我一度瘫软的感情复苏了,复苏在一个曲折的故事里。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六和塔”里的和尚
六和塔里的和尚是“六和”和尚。何为“六和”?塔名“六和”,曰“身和同住、口和无争、意和同悦、戒和同修、见和同解、利和同均”。此虽佛门教义,却下至红尘身住,上至身外修戒,乃至开口张嘴,甚至分红享利,不限雅俗荤素,均一个“和”字了得。佛理固深,“六和”白话分明,其精髓早在国中弘扬,成为中国传统的一脉了。
老方丈修行多年,功德已成。以时新话蔽之,地位名誉全有了。虽不再起三更睡半夜伴晨钟暮鼓早课晚经,也不必担心顺和之徒会联名上书让其退居二线。
比方丈晚一辈的大师,也需以“和”为贵。论资排辈。即使有雄心野心,也不能唇枪舌剑地竞选当方丈吧?枪来剑去,和气何在?即便入主塔内,也不可责权利挂钩多劳多得,此坏“利和同均”之义,罪孽难逃。即便承包了,寺内活力大长,也不可把上头给你的几万元奖金独吞,这不是逼着大伙犯
“红眼病”,造你男女苟且之谣,且得花八分邮票请来调查团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刚剃度入塔的小沙弥,对先辈须眼和口和手和,严禁面和心不和。师傅在总结会上口称:在佛祖爷爷“六和”精神的指导下,在老方丈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塔内形势,一片大好。你不能私下嘟囔:体制僵化,官僚主义。即使不同意也得拍巴掌。否则,逐出六和塔当野和尚化斋去。
日子就这么过来了,“六和塔”里的和尚撞钟的与不撞钟的,均分一碗稀粥;念经的与不念经的,同评一样职称。先进轮流当,馆子轮流下。无革新之乱耳,无竞争之劳形,谓之曰“心理平衡”。这样,六和塔里和和美美,香火不断……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六和塔里却看不见和尚了。
或许六和塔里本来就无和尚吧?
但中国偏偏有那么多崇尚“六和”的善男信女呀。
席昆军


第8版(副刊)
专栏:

高原太阳
康洪伟在黄色的风沙中又一次从低矮的天空醉入山坳云丝淡淡地离去不流泪也不回顾黄土地每天都热烈地渴求生动的雨滴然而 高原的太阳却驾着战车隆隆而过撒下火种焚烧每一座山头沙枣树顽强地抵御甚至每一颗果实都失去了水分莽莽的群山和云彩的结合处一次次推出你火辣辣的明眸黄土地任你播种火焰和干燥她却以稀疏的绿色展示生命和永恒


第8版(副刊)
专栏:

牧羊娃(油画) 马 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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