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祖先崇拜新解
  孔令维
有人说,回忆多的人是最没出息的,因为他眷念着以往,难望再有勇猛的进取。这话其实是不对的。个人也好,民族也好,只要他有过光辉业绩,回忆,就能让他回到那极有价值的年代,激励现在,从而又干出烈烈轰轰的事业来。沿着先人的脚印,照着样子迈步,会往往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哪怕在险象环生的路上,这样也不会跌进泥坑,或误入歧途。
光在头脑里回忆是很不够的,应当变无形为有形。就是说,当年的场景应尽可能地予以复制。“秦王扫六合……诸侯尽西来”,阿房宫么,要复制。宋朝无割据,商业大发展,东京汴梁么,要复制的,起码得按《清明上河图》,搞它个北宋一条街。列强烧了俺们的圆明园,俺得修复它,不蒸馒头蒸口气!等财力许可,要复制的有肯定是在梁山的忠义厅,还有在北京的大观园,都应当一一复制起来。一切名人,包括孔祥熙那样虽非民族精英但却是大大阔佬的人,他们的旧居,只要有人能忆起样式,也都应不惜工本地予以修复。当然,全国有全国的名胜、全国性的人物,地方也有地方上的景致、地方上的名流。因此,祠堂、城隍庙、秀才、举人、县参议的故宅,统统都有修复保存的价值。各地的历史人物无法复制,那就为他们塑雕像,立纪念碑,盖纪念馆。
有人竟然用这样的话来反对我们:二次大战以后,某国遭到任何一个国家从来都没遭受过的最惨重的失败,人均国民收入仅20美元,并且,没有石油、煤炭、铁矿、铝矾土……靠着全民族对知识的执著追求,他们才创造出当代奇迹。据说这事很值得我们深思云云。
还有人竟然提出,现在,中小学还有危房,有的学生还缺纸笔,人民教师待遇太低。要俺们向前看,把用在仅仅向后看上的那些钱,改用到教师、学生身上,让他们教得舒心,学得安心,这才是正理。说这些话的人,对我国国情简直一无所知。俺们这样一个文明古国,靠扎扎实实的回忆,靠修复旧物,也是能从“过去”发掘出无穷无尽极其有用的精神力量的。当年俺们的汉唐特别富强时,并无教洋文的学堂,也无兼教歌舞的教师。所以,如今犯得上把学堂房子盖那么好吗?说到那个国家,他们那样地可怜,那样地寒酸过,俺们怎能和他比,俺们怎么能那样没出息?
好事者在作过一番调查之后,说一些外国大学生如何如何地多,又说俺们职工文化素质如何如何地低,并据此断言:我国职工很难适应日益激烈的世界竞争。有人甚至惊呼:中华民族已面临球籍问题。真是杞人们的耸听危言!大学生多有什么了不得的?只要把俺祖先的发明专利收回来,那些洋人学生要读书,书印不出来;要抄书,又没有纸。甚至,收回火药发明专利,就能实现世界和平。谁要同俺竞争,俺就带他到这几年修复或新建的古迹去转一转,请他把俺们编的志书翻一翻,再对他来上这么几句:“怎么样?文物和文字都证明,俺们先前比你们阔多啦,聪明得多,勇敢得多!”他们还敢不偃旗息鼓,五体投地吗?单凭这,俺们就足以永远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说到这里,倒又想起件极重要的事:在这场大规模回忆运动中,俺们的那位杰出的先哲——阿Q竟无人为之续家谱,实在太不应该。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吴妈、小D的后代们,让他们好好回忆:当年未庄是个什么样的格局,土谷祠又是什么模样。一律按原样修复之。这一光耀祖先的发祥地和亡灵显圣的殿堂,如不能在我们手里恢复旧貌,那俺们可真要愧对子孙后代了。
(作者单位:安徽巢湖地区供电局)


第8版(副刊)
专栏:

  老寿星
  ——参谒冰心创作70周年展览归来
  张洁
如果说我昨天晚上因为什么什么没有睡好,那真是虚伪得不必去见这样的人了。我只能说,也许赶上了我周期非常准确的失眠。
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漫无目的地遐想。我老是看得见我的思绪,自由自在地在月色很好的荒原上游荡。谁也不能拿它怎么着,我也不能拿它怎么着。其中有一会儿,我想的是今天见了冰心妈妈我会告诉她什么这件事儿。
自春节以后,我还没有去看望过她。
很特别,每每见到她,谈的都是和文学没有多大关系的事。好比这次见到她,我一定会告诉她,我看了《人民文学》杂志上的《远来的和尚》。就是告诉而已。如果让我对她的文章说些什么,实在是可笑和不自量的。她为人为文已臻炉火纯青。到了这个地步,已无须附加前缀后缀。我每每只是用心地去读便是。好比有谁能将我佛如来,赞颂得一样不拉呢?不过一句包罗万象、尽在无言中的阿弥陀佛而已。
可是今天见到她,我却冒出一句:“老寿星!”
昨天晚上我绝对没有想过这三个字,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也没动过脑子。它是我的神来之笔。真正的鬼使神差。也许它根本不属于我的脑子。
但要心诚,直觉从来无误。
无论从她比我、比很多人的生命都长久得多的创作生涯;或从她顽强、蓬勃的创作生命、自然生命;或从她多子多孙、受她影响栽培的晚辈来说莫不恰如其分。
我宁肯把这一天的庆祝活动,看做是她的寿辰。
在她面前,我不敢说老。可是我和吴青同龄,比起刚刚之类可以说得上是老。人一老起来就难得高兴,好比难得糊涂一样。我是说纯属自己的、不是为了酬酢造出来的高兴。所以我尽量不参加社会活动,以求减少糊弄他人、勉强自己的行径。
今天我却高兴得冒了头,简直就像返老还童。真正的说不出究竟。可我为什么不能来一次返老还童?
虽然走出展厅就得走进一种鸡零狗碎的生活,以及同样鸡零狗碎地活着,弄得你愁眉苦脸、心情烦躁、精神失控。好不容易弄了点时间面对稿纸坐下,可能就有人来敲门,让你去干些纯粹是大可不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事情……
可是在厅里的那一刻,我差不多是一个身心正常健康的好孩子。并且想起老菩提树下安神的绿荫从容的风,想起一些美好的字眼的真正含义。
我恨透了那些泛滥成灾的美好的字眼儿,它们偏偏让我想到完全相反的事情。就是我自己万不得已、不得不用的话,总觉得像是穿了一件偷来的“上等人”的衣服。
配使用那些字眼的人不多,它们属于冰心妈妈那样的人。
我难免低劣阴损苛刻不信鬼也不信神,暗藏起许多见不得光明却不一定见不得人的心思,但在冰心妈妈面前,从来不来这个。我想这是她文学的力量,也是她人格的力量。
来参加这个盛会的人,都是真正爱她的朋友。
1988年7月12日于北京


第8版(副刊)
专栏:

  编者的话
“风华杂文征文”从今天起陆续刊载。
正是酷暑时节,谁料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已收到2000余篇征文。人们对杂文的关注和热爱,对《大地》副刊的支持,使我们深深感动。除了尽量奉献出优秀杂文外,我们还得说上一声:谢谢大家!
欢迎大家继续踊跃参加征文。请记住截稿时间:9月30日。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随州仙城响石台
  刘永国
在曾侯乙编钟的故乡湖北随州市,有一处敲石成曲的“露天音乐室”。
夏日的阳光里,我们向随州城南20公里处的仙城山进发。仙城山扼鄂西北走廊,雄视涢水(长江的支流),虽不及玉泉山、大洪山名气大,因沾了诗仙李白的光,且山本身地势冲要,也算得是三楚一名山。当年李白蹉跎安陆十年,与仙城大寺掌门道人胡紫阳情同手足,十有八九的日子留连仙城,放浪山林。老夫子曾留诗于随州曰:“紫阳之真人,邀我吹玉笙。餐霞楼上动仙乐,嘈然宛似鸾凤鸣……”
(《随州志》)
弃车登山约二里许,仙城山西面一道平缓的山梁上,巍然耸起一堵石台,这就是响石台了。响石台有一人多高,台基是两方乌亮的巨石,长约4米,宽约2米,厚近1米。台基与台面构成了偌大的狮子口,狮子口轻轻地咬着一块舌状薄石,长逾1米,宽近1米。能够铿锵发音的,就是这块“舌头”。
响石台四周小石块俯拾即是,随便捡起一块圆的或是扁长的石块,敲那“舌头”,二石相碰的那一刹那,清亮的乐音飞迸而出。从舌端到舌尾依次可敲出同一音阶的多、来、米、发……从舌边到舌心依次可敲出不同音阶的多、来、米、发……一个人敲了,又一个人敲,敲了一遍又敲二遍、三遍,那舌状石上已是一个又一个坑位。
随州擂鼓墩出土编钟、编磬,随州仙城山有这响石台。前者精工细作,后者自然浑成,一细一粗、一精一浑,用不着分辨谁先谁后,它们惊人的相似之处是共同的音乐灵性。


第8版(副刊)
专栏:

  理趣的艺术
  ——评相声《纠纷》
  方成
中央电视台举办的相声邀请赛中,每次都出现较好的相声作品,但为数不多,令人叫绝的更少。相声在创作上难度确实是大的。今年参加邀请赛入选的作品中,《纠纷》就较为出色。看后感觉这是天津马派(马三立)的路子;作者马志明,演逗哏的也是他。这段子说的事很平常:两个人在街上偶然相撞,引起冲突,闹到派出所。开始双方气势汹汹,恶言相向,几乎动武,派出所民警是颇有解决纠纷经验的,不动声色,用一种观众想不到的方法,毫不费劲,不但解决了纠纷,还使这一对冤家互为对方申辩,都作了检讨,和和气气地各自回家了。这种把矛盾作喜剧性的转化是十分有趣的。
这个段子是以机智为奇窍组成喜剧性艺术结构的。运用机智的艺术技法,在相声《空城计》里表现得很出色,但不常见,用得好的更不多,所以使人感到新颖有趣。发生纠纷这两个人说的话,表现出有一定文化的市民的语言特色,活现出人们所常见人物面目来,很容易引起人的联想和内省。这就是寓庄于谐,寓教于乐的艺术魅力所在,因此博得热烈的掌声,笑得欢畅。幽默讽刺的艺术方法中有的甚至夸张到荒诞之极,只要有情理可通,人们就觉可信并领会其中的含义。
这个段子的包袱(笑料)都出在故事演进时双方语言冲突和变化之中,来得自然顺溜,不显凿痕,不拖泥带水,从头至尾扣人心弦。相骂时语言精炼而有分寸。
现在所见的一些相声作品,有的内容和技法陈旧,似曾相识,类乎俗套;有的所用技法就是常见的几种,没有多少新意,缺少感染力;有的不善于运用幽默技法,常借用与主题无关的滑稽来逗笑,难以取得艺术效果。《纠纷》之所以赢得会心的笑声,在很大程度上就在于技法的新颖,与众不同,这一点值得借鉴。


第8版(副刊)
专栏:

  浣衣女
  吴晓珍
再也见不到欢欢碎碎的小步了。你常常四更天就手端木盆来这小河边,脚步声总是苦哼着祖母那支古老而忧伤的曲子……
再也听不到青石板上那有节奏的棒槌声了。你使劲击碎一河晨星的摆衣涟衣,仍旧荡不掉祖母那幅古老而艰辛的画!
再也瞧不到你把巧手难缝的一件件破绽,羞惭地晾上庭前木槿了。那世代篱栏晾晒的俗习,不曾真实地续写过祖母那古老而贫穷的生涯吗?
哦,今日浣衣女!你扭开水龙头时的阵阵欢欣,正谱写着属于你的现代浣衣女情歌;你洗衣时的轻捷倩影,正描亮着属于你的现代浣衣女名画;而你迅步登上二楼平台晾晒五彩的麻利纤手,正镌刻着属于今日乡村这页火爆富实的历史!


第8版(副刊)
专栏:

  水歌三题
  晓晴
  呼唤花瓣在呼唤着露珠
以它卷曲的弱体昨日流动的晶莹
躲到了哪里在浑浊的视野之外空流走一条大河呼唤叠着呼唤
用无声的雷声关住自由的闸门
  渴 望渴望着你
企盼着你绿色的生灵
不能没有你有你梦才香有你吻才甜在你怀里荡舟
在你池中举杯萎缩的也会绽放
  等 待百事可乐的空瓶
在摇晃婴儿待哺的奶锅
在催促下降的水位上升的浪费干渴的生命等待着睁开的眼睛


第8版(副刊)
专栏:

   方成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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