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8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活着的滋味
谌容
第一个人说:活得太累了。没完没了的解释,无休无止的小心,成年累月为别人活着。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同事、为人哥儿们、为人“喽喽”、为人“头头”。看别人的脸色,讨别人的喜欢,避别人的忌讳,给别人以好感。摇旗呐喊,插科打诨,不想笑要笑,哭不出来要哭……累了,太累了。
第二个人说:活腻味了。爱过了,恨过了,哭过了,笑过了,乐过了,苦过了。金银财宝,身外之物。功名利禄,过眼云烟。香酥鸡、肯德鸡、道口烧鸡,大同小异。长城饭店、昆仑饭店、建国饭店,千篇一律。台球、保龄球、高尔夫球,无非是球。人生不过如此,该收场了。游戏人生,我够了。你们爱玩儿玩去吧,别拉扯上我。
第三个人说:怎么能这样对待生活!怎么能说活得太累,怎么能说活得太腻?在这大变革的年代,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社会责任感?人生在世难道就为自己活着!我们的国家能有今天,这容易吗?同志们,振兴中华,匹夫有责,开放改革,重担就落在你、我、他身上。我们应该对社会负责,对国家负责,对后代负责。否则就是犯罪。振作起来啊,前进!
第四个人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你是活得有滋有味,轻松活泼。坐着公家的小车,住着公家的小楼,吃着公家的宴会,三天两头上电视,仨月俩月出趟国。你当然可以大谈社会责任感。可你自己呢?你有多少社会责任感?
第五个人说:何必那么激动!你以为当官那么愉快?你以为当官的都活得挺舒坦?没有那事儿。官场不好混。左右逢源,上下照应,按下葫芦起来瓢,没金刚钻还真揽不了这瓷器活儿。别瞧着当官的就有气,别瞧着当官的号令就腻烦,人家也有一本难念的经。就说社会责任感吧,他当官的不说谁说?
第六个人说:算了,都别嚷嚷了。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跟人哪能都一样?不把社会责任感挂嘴上的,有的未必没有社会责任感,有的也确实没有社会责任感。把社会责任感挂嘴上的,有的确实有社会责任感,有的也未必有社会责任感。第七个人说:算了,算了,管它呢,反正都得活着。活着就得吃喝,吃喝就是消费,消费就刺激生产。更何况,吃了喝了还得拉还得撒,拉了撒了就为社会增加了肥料。走,喝二两去。
第八个人说:……
(作者单位:中国作协北京分会)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学问?人生
——治学问题随感录
陈平原
一个废寝忘食读书做学问、不逛公园不看电影、连约会谈恋爱都不忘带上英语单词本的书呆子,十年前是小说、戏剧、电影歌颂的对象,如今则成了嘲讽的目标。这样纯而又纯的学者今天固然还有,但数量定然相当可怜。尽管可能被讥为“迂腐”、“缺乏生活情趣”,可我还是觉得这种把学问等同于人生的人可敬可佩,而且颇为羡慕他们内心的充实。他们当然也有痛苦和烦恼,但那可以通过努力工作获得成功来治疗,而不像自我分裂的现代人一样,成也痛苦败也痛苦,干也烦恼不干也烦恼。
十年前我们会因为费希特的《论学者的使命》、格拉宁的《奇特的一生》而激动得浑身发抖,而今则只会付之一笑。还不只是年龄增长缺乏激情的缘故,最根本的是对学术的崇高感表示怀疑,不大愿意再做祭坛上光荣的牺牲。做学问辛苦这谁都知道,问题是这辛苦的劳动是否有意义,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学术进步”而贡献毕生精力吧?也许,对终极意义的追寻,本身就没有意义。可人活着总得有个精神支柱,叫一个不信学术的人全心全意搞学问,也实在有点残忍。这几年文科学子纷纷告别学术研究,有经济上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学术信仰的幻灭:“这劳什子,到底有什么用?”真正告别学界的也还好,最苦的是那些拿不起放不下永远徘徊于学界内外的青年学者。用一个朋友的话来说:留在寺庙则不信念经拜佛,返出山门又不愿托钵化缘。
本文无意论证哪一门学问的永久价值或崇高意义,而只是想做点自我心理治疗,平静平静骚动不安的心灵,于治学于人生或许都不无好处。
我以为,作为一名学者,大可不必执著于如何提高学问的地位,而是把学问从生活的目的降为“手段”。不是为了学问而活着,而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作学问。这当然不够崇高,可我想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更实在些。既然一个人的气质、志趣都更适合于当学者而不适合于经商、从政,那么就当学者好了。至于学者之所以千方百计读书做学问,就好像经商的千方百计赚大钱,从政的千方百计当大官干大事(至于当大官是否真的就能干大事,那是另一回事)。如果学者有幸提出一个新理论或出版一部学术著作,那不过像木匠打了一个好书柜、医生治好了一个重病号一样,当然会很高兴,可说不上特别崇高。不同之处只是,医生不好意思在他治愈的病号身上盖印,学者却在著作上署了名。
不再在学问与人生之间划等号,而只把做学问作为一种职业工作,这样可以解决很多人内心深处学问与人生的矛盾。人生的意义和乐趣不只体现在这些学术论文上;追求的是成为有学问有情趣的“人”,而不是只会做学问的“机器”。这样一来,学问以外的兴趣,不只是一种调节精神的休息,而且是人生中同样很有意义的部分。
既然做学问也只是一种职业工作,那么一旦兴趣转移或干不下去,调个工作,从政去或者经商去,没有什么可指责的,谈不上什么“堕落”或者“不贞”。“清高”云云可以休矣。学界中不乏本不宜于治学而又苦苦撑持者,要是他们肯脱下长衫,到别的领域去闯闯,也许更有出息。所谓“人才流动”,我想应该包括这种精神上的自我调整和自我解脱。


第8版(副刊)
专栏:

不懈的追求
——记《河殇》解说者张家声
海晨
不久前,听到张家声为《河殇》的解说,一位“老广播”说:“能播的人很多,但《河殇》非张家声不可。”这位专家的评价是恰如其分的。
《河殇》的解说需要很深的功力和技艺,可它那对于今日中国过分紧迫、严肃、真诚的内容,使它排斥一切技巧对它本身的削弱。绝对要求技巧,又绝对要求无“技”(迹)可求。由此在张家声身上就出现了一个悖情:作为这部作品最终的、唯一的体现者,解说人却必须排除自己。一方面,他要在一万多个纷繁迅变的镜头中,把观众变为听众,以接受那富于思辨的哲理;另一方面,他又不能把观众变为听众,更不能把注意力吸引到解说人本身。加上《河殇》广博的文史哲知识和强烈的论文色彩,它使一个艺术家为难,使一个演员显得非常有限。我们也许更需要思想者本人向我们演说。坦率地讲,胜任者难寻。但是,正如我们选择了《河殇》一样,《河殇》选择了张家声。于是,在6月的那6个夜晚,我们听到了那凝重而冷峻的声音,那是我们久以思念的朋友,真诚坦率,来自咫尺如遥的内心;他就是我们,但比我们清醒睿智;他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哲学家,而是一个与我们平等相善的先生。
大概是由于他早年的教师经历,作为一个演员,张家声从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开始,就注意导演与教学工作。打开这道门非常重要,它使一个演员能够反观自身,从而摆脱了演员被动的局限。在许多演员以表演为职业,同时以表演为终结时,张家声则广泛涉猎各种艺术,从话剧导表演到歌剧导演、电视剧导演、广播剧导表演、教学以及各种体裁的艺术演播。多种艺术营养使这个性格演员的艺术素质得到充分发展。他曾经执导过歌剧《刘胡兰》(获全军文艺会演优秀导演奖),曾经获得全国首届广播剧“丹桂杯”大奖赛最佳男演员。他在《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扮演胖骑士福斯塔夫,难怪英国B BC广播公司把他作为戏剧节上唯一的话剧演员介绍给欧洲观众,而美国哥伦比亚电视台干脆为他做了一个专题节目。
董行佶去世后,许多人都说“要看张家声的了”,其言未重。两位都是话剧舞台上的著名演员,同时又都把业余精力投于演播艺术,吸引了一代又一代听众。他们的演播范围极宽,土、俗、洋、雅、诗、文、书、论无所不及;他们对长篇巨著的驾驭能力,对叙述技艺的把握,通过体验而最终达到与作者合一的境界。我一直认为董行佶并没有达到他的艺术顶峰就离开我们了。比起他来,张家声是有福的。
张家声是个认真、恳直的人,他对于社会、民族命运以及文化事业有着极深的感情,而他每每将这种感情注入到他的艺术创作中。《河殇》也许是他注入最深的一个。不过,超越者总在不懈地追求,近日中央电台在播放托尔斯泰的巨著《复活》,正是张家声主播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以加籍华人傅兴邦先生(图中男演员)为团长的加拿大奔腾舞汇舞蹈团,最近应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之邀,来华进行巡回演出。在北京的舞台上,他们演出了《红绸舞》、《浪漫协奏曲》、《无题》、《曙光》和一些霹雳舞、爵士舞、踢跶舞,其中多为傅先生的作品。 
   唐师曾摄


第8版(副刊)
专栏:展览掇英

小榄画情
易凯
中山市小榄镇的一群青年人,披着菊乡醉人的花馨,带着珠江三角洲野土的芳香,忽地闯进了首都中国美术馆的大厅。
或许,和身边的那些专业画家、国外名流的画展相比,他们的作品稍显稚嫩和浅陋,然而却充满着新时期农村知识青年的朝气和自信。
仅仅4年光景,他们从普普通通的镇办企业的工人、待业青年和学生,变成了具有远大的抱负、自觉的追求、独特的审美眼光,并能熟练地运用油画、国画、水彩画等多种艺术形式进行创作的美术群体,这其间的道路是多么的曲折和坎坷!他们苦守在精神财富这一片希望之土上。
是什么巨大的力量在支撑着他们呢?画展中有一幅《自古英雄出少年》的油画(作者:梁泽华)或许能给人们以启示。画面上,只有一扇用铁链紧锁着的破旧木门和一道历经风雨的残破的土墙,然而,在那门上、墙上却涂满了儿童幼稚的图象符号、文字和手印,仿佛有千百双渴望艺术的小手在一齐推翻着那闭锁着心灵空间的大门和土墙。这难道不是小榄镇这群青年人向往艺术世界心态的真实写照吗?
今天,变革的时代终于使那些有形的、无形的木门和土墙颓然倒塌,艺术真正地来到民间,来到这群青年人的中间。同样是水田、瓦房、石桥、渔塘等水乡风貌,然而在他们的眼里,在他们的笔下,仿佛有了新的生命、新的意韵。那若离若合的乡舍瓦房(叶伟明的《分与合》),象征着新生活方式与旧生活方式的对立消长;那灯火通明的高楼建设背景下美丽的石桥和孤独的小猫(梁煊基的《小桥那边》),表述着对新事物的渴望和对旧事物依恋的复杂心理;那月光辉映下挺拔舒展的树干(梁欣基的《绿色的月亮》),仿佛是一首浪漫的月下抒情诗;而那醉汉眼中扭曲变形的街道楼阁(谭德枝的《醉》),则是一首诙谐机趣的幽默曲;还有那墨黑底色衬托下半截红砖墙,一个空门框,几条水平线(李立人的《空间·延展》),无限的空间给人以无限联想……在这里没有勾线填色、陈陈相因的传统农民画的套路,没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理想主义的宣泄,小榄镇的青年人一出手,就突破了祖辈们的画风。他们重视生存、发展所依赖的空间,追求个体精神的自由发展;他们重视生活表层下涌动着的各种矛盾运动,追求对命运、哲理的思考和探究;他们将现代意识与乡土意识融为一体,表现了新一代农民画家对艺术的新认识。
当一个乡镇农民群体画出了如此高档优质的艺术作品时,人们还有什么理由去怀疑乡镇文化更美好的明天呢?


第8版(副刊)
专栏:

《文艺报》等三单位联合举办华日报告文学征文
本报讯 由《文艺报》、人民日报文艺部和贵州电视机厂联合举办的“华日报告文学征文”,评委会已经成立并开始工作。
“征文启事”强调,这是为庆祝建国四十周年,进一步繁荣群众性报告文学创作,反映改革开放而举行的一次征文活动。
“启事”指出:四十年,共和国经历了艰难曲折的路程。十一届三中全会所确定的方针、政策,使共和国各项事业出现了勃勃生机。我们希望这次征文活动歌颂为共和国各项事业、为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默默无闻贡献力量的大批的建设者、开拓者,反映改革时代的风貌。欢迎各条战线关心并有志于报告文学创作的业余作者和专业作家参加征文活动。我们希望通过这次征文活动能有更多的直面现实、生动活泼的作品出现。
“启事”对征文的具体事项作了规定,指出:来稿请寄人民日报文艺部或文艺报社(勿寄评委),标明报告文学征文字样。恕不退稿。每篇字数不超过五千字,要求内容真实、文字生动,反对虚构。征文时间:一九八八年八月二十日至一九八九年一月三十一日。
这次征文将择优刊出,聘请全国著名作家、评论家担任评委,评选出一、二、三等奖若干名,给予奖励。
评委会由王蒙、冯牧、严文井、陈丹晨、陈荒煤、吴泰昌、张锲、张宗舜、唐达成、袁鹰、理由、谢永旺、蓝翎、缪俊杰、廖友农十五人组成。
本月十六日,举行征文活动第一次情况介绍会,贵州电视机厂负责人阮永松向到会的记者介绍该厂的改革和生产情况。(文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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