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副刊)
专栏：水与人
生命之源的呼喊
刘贵贤
我素有对着水珠儿渴求韵律的愿望。清晨，在林中凝视着叶梢上清莹莹饱满的露珠儿，仿佛听到了神秘的轻微的足音；傍晚，望着花盆中蕊蕾上沉甸甸凝重的水珠儿，似乎听到了莫测的天使翅膀的声响。那纯净的水珠儿，从天空把光取来，把一个浩渺无际、绚烂多彩的世界奉献给人间。我体味到，那水珠儿的内核，有如人体血一样的基因。不知在哪一天，我突然听到那韵律变成愤怒的呼喊：全世界淡水污染越来越严重，到二十一世纪初期，所有淡水都将受到污染；到二十一世纪后期，全部淡水将消耗殆尽！
这令人颤栗的呼喊，受到震动最强烈的应是中国人。淡水资源在世界上排在后面的中国，污染的速度却处于世界领先的地位。国家环保部门对42个城市的55个地表水源的监测表明，氨氮超标的占58.5％，亚硝态氮超标的占23.4％，挥发酚超标的占33.3％，悬浮物超标的占41.9％。全国城市地表水污染范围已达80％以上。那么，地下水呢？据对27个城市地下水源水质的调查，属稍差、差、很差的有21个。其中京、津、沪以及东北、西北的沈阳、西安，这些闻名中外的大城市，地下水中硝酸盐、硬度、矿化度普遍升高，大大超过饮用水标准。
这就是说，我们每天喝的水中，除了亚硝态氮、硝酸盐、氨氮之外，还有汞、铅以及各种各样的农药。我国北方从美丽的长白山湍湍流下的散发着松脂清香的松花江，就在它美玉般的脖颈上，吉林三大化工厂竞相倾泻含汞废水和有机废水，使饮用此水的沿江群众体内汞蓄积量高达16.5毫克，明显超过10毫克／50公斤体重的安全限制！而在我国东南部，与松花江遥遥相望的闽江，它的水质监测，19项指标中有12项超标。其流域21个县、市的33家自来水厂，不符合有关标准的有29家。位于闽江下游的福建省会福州市，近来在人乳中检查出了超过联合国卫生组织标准的农药残留量，该市1986年肿瘤死亡率高达万分之十六点七，居全国中小城市之首。在福建省七届人大一次会议上，不少代表大声疾呼：“保护闽江，保护这条福建的母亲河！”一北一南两条素来给人以纯洁温柔美好印象的江河，都遭到了严重污染。而在我国中部，以山清水秀闻名于世的湖南某苗族自治县，那里的人们由于长期饮用污染水，全县竟有70％的人患有肠道传染病……污染，污染！可怕的污染使我想起加拿大国际开发署主席玛格丽特·卡莱特—卡尔逊今年5月31日在国际水资源大会上发出的忠告：发展中国家因缺乏净水每年有1200万人死亡，平均每天死3.4万人！中国当然属于发展中国家，中国的两条大河流：黄河、长江，也难逃污染之灾。那比黄河清朗的长江，从渡口到上海，3600公里的河躯上，岸边严重污染带达1／7。大量的污水、粪便、化学毒液像毒蛇似的冲腾下江，仅山城重庆每年排入江中的粪便就有180万吨！中华民族的摇篮——黄河、长江，不仅遭到严重的污染，还面临枯竭的危险！奔腾的黄河，每年下泻16亿吨泥沙，世界河流含沙量第一。咆哮的长江，步黄河的后尘，年流沙量达7亿吨，等于亚马孙河、密西西比河、尼罗河的总和。
那么，起着调节气候、调节河流水位作用的湖泊呢？它们也在一个接一个地遭受污染而死亡。被誉为“华北明珠”的白洋淀，早已是淀底黄沙与萌萌绿草一并朝天。而号称“千湖之省”的湖北，1949年有大小湖泊1066个，到1981年，仅剩下309个。“千湖之省”降成了“百湖之省”。华夏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每年有2100万吨泥沙涌入湖中，使湖底每年增高3毫米，照此速度，不远的将来也要成为平地！
听着松花江、闽江、黄河、长江、白洋淀、鄱阳湖遭受污染发出的呻吟，我的神经不比大兴安岭发生特大火灾时轻松多少。那场大火，烤得我心焦！我根据官方公布的林木损失计算着另一种数字：火灾中失去的林木等于每天失去70万吨氧气，增加100万吨二氧化碳！森林不仅是地球上最大的制氧机，又是水文循环的调节器，森林火灾就是对水资源最大的破坏。我担心近邻的呼伦湖受到株连，没有尘屑、纯洁得像天国里的明镜一般的呼伦湖，会不会变成罗布泊第二？这不是危言耸听，史料记载，罗布泊最大水域曾达3000平方公里……
那场可怕的火灾过去了。失职者已经受到法律的制裁，一时间成为举国上下议论的话题。之后，趋于平静。平静之后，是忘却。忘却好像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美德”。容易忘却的同胞听到水源污染、江河湖泊相继干枯有何感想呢？那些制造污染的人有人追究吗？假如你接待亲朋好友，从冰箱里取出饮料，彬彬有礼地说：“请您喝杯‘氨氮可乐’、‘硝酸盐汽水’。”你的好友亲朋准要发怒，或者以为你发神经。可是，你知道吗，多少人在饮用含有氨氮、硝酸盐、汞、铅的污水，不管是工人农民军人学生，还是什么股级科级局级部级干部，人人平等。在这面平等的旗帜下，大家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氨氮、硝酸盐，一个个不以为然，毫不畏惧。大家都在想，反正不是我一人喝污染水，我何必出头露面招惹麻烦？这又促使那些想为自己树块碑，任期之内出表面成绩，好再荣升的势利之徒，越发放肆地贻害子孙地污染水源……水珠儿不理解，我也不理解，水孕育了生命，还一直维系着人类的生存，有感情有思想的文明人类为什么要去残害有养育之恩的水？这算不算感情的污染，行为的污染？
水是生命之源。做为高级动物的人，体重的60％是水，血液的90％是水，每人每天至少有2000毫升水才能维持生命。想想我们每天在饮食含有氨氮、汞、铅、酚、大肠杆菌的水时，还不该立即行动起来，保护宝贵的淡水资源吗！不要等到腹泻、呕吐、长肿瘤，鄱阳湖从地图上消失，兰州、西安变成楼兰，那不仅仅是饮鸩止渴，更是对子孙后代的犯罪！
第8版(副刊)
专栏：
国人忧水
陈小川
这几年地球不知道怎么了，抽疯似的。该下雨的地方滴水不降，吝啬如阿巴公。忽然又把攒了几年的水一古脑儿倒在一处，冲你个片瓦不存，生灵或为鱼鳖。该热不热，该冷不冷，原来临水叹浩渺的地方，如今那水如小孩的尿也似的。本是水天相接的滇池，现今每年水位下降几厘米；无处不飞花的春城，稍高一点儿的楼房得天黑才有自来水。泱泱大国之都北京，因为缺水已经有人议论是否迁都。偌大的天津缺水，逼得国家花巨款人力把滦河水引过来。可谁又担保滦河就能源源不断地接济天津？
是地球的脾气变坏了？我看纯粹是人惹得地球恼怒了。诗人激情澎湃，讴歌“大地是我们的母亲”。可儿子们不孝，可着劲儿地伐树，打大衣柜，盖大楼房，好像人生之意义就在于索取，而地球之意义就在于奉献，“母亲”也会发火的，不侍候忤逆的儿孙们了。儿孙光顾了口腹平衡，全不顾生态平衡，自做自受，别怨天尤地的了。谁惹了地球谁遭报应，地球“母亲”的无情乃在情理之中。
有道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天上来的东西不使白不使，沿河千万条管子一块儿嘬水，竟有几千立方米水灌一亩地的，那成本没法算。北京人家里有水表，小家小户用水倒还节约，因为多用了就多交银子。可大家大户的企业、机关依然有的敞开用水，有钱交罚款，没人治浪费。无奈，一吨自来水钱不够买一根冰棒。买冰棒是自家银子，交罚款掏公家腰包，好一个“公”字了得。
小“公”尚且如此，最大的“公”的地球，自然不在国人关照之中。听见有人说咱们龙的传人鼠目寸光，只关心直接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利益，谁心里都不痛快，可谁心里都有一种不是滋味的亲切感。不过谁的反驳都是无力的，阁下见过哪个有随地吐痰“国吐癖”的人把痰吐在自家炕头上、地毯上？
小农无需合作，自然没有什么公益观念。旧体制讲包圆儿，百姓对国家利益的关切度愈来愈低。毛病惯出来了，改起来难。可如今对节约远不止道德评价了，节约用水不是美德，而是人类生存大事之所系，说俗了是想死还是想活的事。所以，我赞赏西方的绿党，他们知道地球只有一个，是俺们大伙的，谁糟践它，全人类受罪，于是掏自己腰包买船过大洋跨大洲去管人家破坏生态的事。人家捕鲸，绿党把自己绑在捕鲸炮上制止。这种观念倒很需要引进一些，治治那种伐了涵养林盖猪圈的野蛮行径。
近日看电视片《国殇》第五集，听着苏晓康兄的解说词，半夜没睡着觉。此集名《忧患》，当是警钟，杞人忧天不置可否，国人忧水倒是极该的了。照这么下去，诗人到哪去找什么“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美感？到哪儿去抒发“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的豪情？想喝点酒，弄点潇洒，唱唱“满船清梦压星河”，哪儿找这个所在哟！
第8版(副刊)
专栏：
瘦水
韩作荣
1水瘦瘦的
苍老且嵌满皱纹太阳是一只蜜蜂
在耳边嗡嗡飞着天体肥肥胖胖，蓝得赤裸沙丘模拟水的形状
凝固成柔软的链环月芽泉收割成熟的阳光
将暑热晾晒成石头在与阳光隔离的洞穴
飞天干瘪成线条飘带僵直，花瓣枯碎
网络成龟裂的泥塘只有沙雀的啁啾滴着水声
悬于沙枣花的银穗
2水从哪里来又向哪里去当死去的雨在阳光下复活从雪线流来，无筋无骨却隐着冰冷的魂魄世界，因为水的存在而有干渴我焦枯的肺叶，喷火的血流哟多想撩起水花
以钟声的清亮洗涤心灵哦，冰寒伤骨的雪水漠野中倒淌的雪水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沉默成一块灼热的石头河床已流成裂纹的陶罐
水从缝隙迷失
3水状的蛛网。鱼的鳞纹翅翼的波动丰满的胸脯山的锯齿。云丝细软的烟流水以流动的曲线跌宕出阳刚、阴柔
黑白分明的世界当第一丝海藻从泥盆纪立起陆地遍布蕨类、苔藓和银杏无数根须
又筑起水的巢穴流动之水是鲜活的
无根无枝无叶却流注于须根碧叶青枝可当植被惨遭杀伐水被放逐于山塬之外水，也将生命遗弃沙流不是水有泪水滴落于沙原，瞬间
也会羽化为云丝
4水从冰里来，冰在冰川里
可冰从哪里来？水从雪里来，雪在严寒里
可雪从哪里来？水从水里来，水在云里
可水从哪里来？水从源头来，水在黄河里
可源头从哪里来？其实聪明的我，只知道水从水管里来从桶里来
从水壶里来黄河，枯瘦的黄河哟当无数张焦渴的嘴吮吸着你的
血液你会不会瘦成
洞窟里的飞天生命源于水生命亡于水
1988年6月12日
第8版(副刊)
专栏：
太湖
王学芯很久很久以前一只古老的手携着祖上一千万代的手用另一只手指着这片水域说这是大海很久很久以后祖父宽厚的手牵着我的小手用极其平缓的语气说这是太湖而今我握着儿子的手嗅着水面上的油气茫然地想百年之后儿子把这片水域指给他的孙辈是否会说这是一个很浅很浅的水潭
第8版(副刊)
专栏：
皖山飞瀑〔中国画〕 张汝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