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文化人的内心冲突
刘向阳
近来每每听到文化界的人士诉说各自的危机感,痛陈知识贬值的也大有人在。虽说在这里,究竟贬值的是哪些知识尚待界定,但有一点很明白,那就是处在中西文化撞击的夹缝和经济改革动荡的大潮中,当代中国的文化人不免会产生种种困惑和迷惘。传统意义上的学问的清高和思想智识的雅趣,在现时纷繁的世界面前相形见绌,暗然失色。以知识分子自居的人固然可以信守自己的“精神家园”、价值体系,用以维系“社会的良心”,但也不得不为自己内心的冲突所困扰。
有趣的是,我居然因此想到了两千年前子夏的感叹。在《史记·礼记》中,太史公有感于学问之道和社会现实的牴牾,拉来孔门子弟现身说法:“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子夏是孔子有“君子儒”之风的得意门生,但同样无法摆脱心理上的这种分裂与困惑。杜甫有诗云:“小儿学问止论语,大儿结束随商贾”,大约也可以让我们领略到诗人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类事情无可奈何的心情。可以顺带提到的是,“商贾”之事一向是古来以儒家士大夫为代表的文化鄙视为“俗务”的。至于说部中如《蜃楼志》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试图营造出在经商和文人雅意上脚踩两只船的理想人物的努力,恰恰反衬出这种人物的缺乏。鱼与熊掌兼得的便宜事不是轻易办得到的。中国文化传统的研究者好言中国文化人精神人格上的儒道互补,但却偏偏没有觉察到即便从儒家思想“入世”的方面讲,精神与现实也有其难于统一的一面。倒是《淮南子·精神训》在非儒时引用了子夏上述的自白,指出了儒士内心的分裂性。
一位海外游学回来的朋友曾慨叹道:读书是人生中最容易的事。我不满于他的措辞偏激,反过来也惶惑于自己的好读书是否说明了对“经世”的无能。尽管古来的文化人以读书能知天下事而自傲,以读书能经世致用相标榜,但不幸的是往往把书本当作了真实世界本身,把自己局限为人生的看客。何况读书也未必能羁绊住放逸的心灵。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的补订本中论及韩愈杂诗时,即曾拈出中外文化人从韩愈到笛卡尔倦于学问而“前捐书之念”,希冀“外游世界”的种种内心冲突的实例。不过钱先生也语带调侃地指出,文化人的这种牢骚话“匹似转磨之驴,忽尔顿足不进,引吭长鸣,稍抒其气,旋复帖耳踏陈迹也”。无论如何,真正的学问探求者,是要有点“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精神的。
外在的现实世界永远会对内在的精神世界提出挑战,文化人的内心冲突也就不会消歇。往积极的方面看,它丰富了文化人的内心世界,让心灵在搏斗中成熟。


第8版(副刊)
专栏:

戛纳晴雨
李彤
5月23日晚发奖,由小奖发到大奖。提前返巴黎的潘虹看电视转播,心提到了嗓子眼。金棕榈出现了,终于彻底失望。这时潘虹想起:在戛纳,中国代表团的每次重要活动都有雨相随,招待会冒雨进行,放映式雨脚未歇……
《孩子王》落第戛纳,当然不是宿命的安排。在归途飞机上,在回国后时差混乱的失眠中,我探问,琢磨,想理清那互相纠结的多头原因……
文化背景与社会背景的差异。法新社记者这样说:“与中国文化之间的差距可以解释这种反应: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在边远农村工作的一名小学教员遇到的儿童教育方面的问题与戛纳人所关心的问题相差十万八千里。”站在这差距另一端的《孩子王》主演谢园说:“可也是,戛纳的红男绿女和他们的生活情趣,怎么能跟《孩子王》要说的意思对得上号呢?”能够超越这一差距而“放眼全球”者(那些给《孩子王》以好评者,大致属此类),毕竟是少数。这种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差距的双方都无可指责。中国人拍片时,当然不必考虑“戛纳人所关心的问题”;而在选片参赛时,却不得不考虑对方接受的方便(当然,这不全由我方决定)。缩短这一差距吧!其难也许如精卫填海,《孩子王》就是投入海中的一粒石子。
或许有艺术标准以外的原因?戛纳电影节这样一种世界大赛的堂奥,令初来者莫测其高深。我在它面前,突然领悟到运动员在国际赛场上对自身实力以外某种力量的担忧。何况体育竞技还有客观标准,而艺术竞赛的标准会因人而异呢!
该说到《孩子王》本身的弱点了。在国内、在戛纳看了两遍之后,我体识到它的深邃内蕴,它的精雕细刻,它的处处匠心。但我也感觉到它思想负载的沉重,是那沉重压暗了明快,压慢了节奏。倘说外国人说“难懂”纯出于文化背景的隔膜,那许多有相当文化水平、又经历了那一段生活的中国人也说“晦涩”、“沉闷”,又是什么原因?陈凯歌在记者招待会上,曾对他的意图有所诠释。我在台下边听边想:有多少观众能听到你的诠释,又有多少观众愿意听过诠释才去看电影呢?话说回来,我为凯歌惋惜,我只希望他小作调整,我不希望他这种凝重深厚的风格在中国银幕上消失。在中国年产的百余部影片中,何妨有百分之一二的“探索片”(姑妄称之)呢?
“胜者王侯败者贼”,这是封建时代的话了,但愿它早已过时。5月26日,陈昊苏像三个月之前迎接捧回金熊的张艺谋一样,到首都机场接中国电影代表团。飞机晚点,他留下了一封信:“《孩子王》在戛纳电影节未取得我们预期的成功,这没有什么了不起。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仍然认为《孩子王》是一部比较优秀的影片,只是在观赏性上显得稍逊一筹。我们决不应该以它在一次国际电影节上未获奖就动摇对它的基本评价。何况,《孩子王》参加国际电影节的竞争,本身就是具有一定水平的标志。”
经历了戛纳的晴雨变幻,我突然感到一种悔悟。上次《红高粱》在国际上获了一个奖竟至那般狂喜,若得不到奖岂不该极度悲哀吗?重要的是自己的主见。中国电影的价值,仍应由主体来判断,别人只是参照系,尽管它也不可或缺。经历了戛纳的晴雨变幻,将来能不能做到荣辱不惊,坚定地“大胆地往前走”呢?作为一位成熟的艺术家,该有自己的追求方向;作为一个成熟的记者或影评人,该有自己的识别能力;作为一名成熟的观众,该有自己的欣赏标准。倘觉得心中打鼓,肚里没数,便该学鲁迅自问一句:
“中国人失去自信力了吗?” (下)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敦煌文化与文化敦煌
李甡
敦煌文化,以其精美绝伦和历史悠远而享誉世界,近几年,随着改革开放和旅游勃兴,敦煌文化更为国内外众多的旅游者和学者专家所倾慕。因其如此,如何把敦煌建设成与敦煌特有文化相匹配的、与国内外旅游者需求相适应的文化敦煌,就成了一个令人瞩目的课题。
作为一个敦煌文化的倾慕者,我曾于去年8月浮光掠影地享用了敦煌的古老文化,同时也领略了敦煌的现代文明——现代设施、现代服务、现代经营、现代文化……。但在陶醉之余,我又不无遗憾地感到:敦煌远未建成可与敦煌文化相称的文化敦煌。
敦煌市内有一家颇具规模的工艺美术商店——莫高斋,店堂装饰富丽堂皇,商品陈列琳琅满目,然而看上去,却总觉得不够味儿。什么味儿不够?文化味儿!艺术味儿!一只玻璃柜台里,堆了几十条做工精致的玛瑙和岫玉项链,看上去像是要“论堆儿撮”的处理商品,然而一问方知,哪一条也价值上百元。在另一柜台里摆放的是毛笔,其中不少能为书家称道的名牌精品,然而也长短粗细、不分优劣、杂乱无章地堆在里面。好像这里卖的不是中华文化特有的书写工具,倒像是农贸市场上的大葱!我当时想,炊具店里卖筷子的还要十双一捆,裹以商标纸或绸缎条,何况兼有书写工具和艺术品双重功能的毛笔?
敦煌有不少专卖以敦煌艺术为主题的工艺美术品的商店,但大多质低而价高。敦煌博物馆内有个展销会,壁上挂着两幅约三尺宽六尺长的壁画摹品,标价高达2万元。高昂的价格引得我伫足端详,却看出了一点惊人之处:如此昂贵的艺术品,竟然用四只图钉按在墙上!画的四角,已经被图钉穿了好几个眼儿!我真怀疑这两幅画作价值几何?若果真价值逾万,谁人舍得用图钉穿孔?至于某些个体商贩,专以质次价高商品充斥文化市场,对于敦煌形象的损害就更大了。
敦煌正朝着旅游开放的城市发展,自然条件和社会条件都十分有利,建设有特色的文化敦煌,任务迫切而艰巨,这需要有关部门的领导和专家们认真筹划,精心设计,并且采取一点“走出去、请进来”的有效措施,以期在不太长的时间内,把敦煌建设成与敦煌文化相称的文化敦煌!


第8版(副刊)
专栏:

石弄青青堪可慰
——访叶圣陶苏州故居
江宗荣
姑苏城南滚绣坊青石弄五号,是我国已故著名教育家、文学家叶圣陶的故居。这座旧屋,虽不是深宅大院,也不是洋楼高舍,但它的环境幽雅,宽敞明亮,座落在闹市区不远的小巷内,就像其主人一样纯朴。
据叶圣老生前回忆,他“出生在苏州城里悬桥巷,后迁濂溪坊,二十年代初迁居甪直,后又迁回城内太平巷,不久迁居上海,抗战前两年又迁回苏州城内滚绣坊青石弄。”由于年久日长,几经沧桑,叶圣老在苏州其他几处故居已无法查访,唯有这青石弄故居仍较完好。
青石弄是滚绣坊内的一条横弄,仅有十多户人家,叶圣老故居在弄堂北首,朝东石库门。叩开大门,向住户说明来意后,一位八十高龄的陈老太太指点着向我介绍,显得非常热情好客。
步入大门,便见一片开阔的园地,栽着少许花木,虽不珍贵,尚较繁茂。陈老太太告诉我,大门内原有一架紫藤棚,园内这条卵石路是当初所筑。沿小路北行二十余步,有一排中西合壁式的平房,共四间,均朝南,前面是一长列走廊,缕缕阳光,照进廊屋,习习清风,拂面而过。每个房间约有十多平方米面积,下铺地板,上为平顶泥满,后面都有一间不大的套房。在这四间平屋的西侧,还建有两间附房,西北边有井一眼,水尚清冽,现为住户饮用。
徘徊于青石弄故居,不禁使人产生联想。当年,叶圣陶在此写了短篇小说《一篇宣言》、散文集《未厌居习作》等著作,还在屋前小园内栽种了紫藤、红梅、海棠等花木。如今园内的紫藤棚虽然早已坍塌,但那棵由叶圣老栽植的桂树,却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对苏州青石弄故居,叶圣老怀有深情。他曾写道:“青石弄房屋尚在,自是可慰。”一九八五年初,陆文夫赴京参加作协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特意去拜访了叶圣老。这位当时九十高龄的“老苏州”,还问起苏州酒楼、茶馆、书场的情况,并要把青石弄故居捐赠给苏州市文联,以表达他对故乡的情意。
近日,苏州市有关部门已经过协商落实,将于金秋前动工整修青石弄故居,并辟为叶圣陶故居纪念馆。目前,苏州市文联正在向社会征集叶圣陶的著作手稿、信札、遗物等。


第8版(副刊)
专栏:

《文学新论系列》
由洁泯主编的《文学新论系列》丛书,最近已由上海三联书店开始出版。丛书专收当前活跃于文学论坛上的作者们的专著和文学批评文集。已出书的有许子东的《当代文学印象》,南帆的《小说艺术模式的革命》等。陆续出书的将有谢冕、鲁枢元、陈伯海、李陀、李子云、滕云、张德林、叶维廉、刘思谦等人的论著。


第8版(副刊)
专栏:

安徽省话剧团儿童剧队的儿童剧《皮皮鲁与吹牛大王》(编剧:陈传敏,导演:李琦)“六·一”期间在京上演。
此剧人物设置中西并具,人物行为具荒诞意味,舞台设计富科幻和童话色彩,情节高潮叠起,趣味性强,切合儿童好奇好变的心理,是近年来适合十来岁儿童看的优秀剧作之一。
图为剧中皮皮鲁与TH国王斗智一幕。(秋波)
摄影 许兆雄


第8版(副刊)
专栏:

书法: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作者:舒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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