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戛纳晴雨
李彤
戛纳的天气阴晴不定。本来以为蓝色海岸边这著名的旅游地该是法国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了,谁知在电影节期间竟阴雨过半。刚刚晴了,出门去电影宫,一场急雨又把你的夜礼服打湿,它无须致歉。
一进入戛纳就让人有一种亢奋感。天上飞着广告,地上跑着广告,妙龄女郎招摇于市也是广告。世界第一电影节的艺术竞赛就在这种强烈的商业气氛中进行。
“电影节我参加得多了,没有一个像戛纳这样不穿夜礼服不许进场的。”陈凯歌这样说。你可以说它是摆谱,也可以说它是对艺术的尊崇。5月17日晚10点半,当中国电影代表团从4辆挂着电影节旗的雷诺轿车中跨出时,戛纳电影宫前四个巨大的扬声器正播出张艺谋自唱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红地毯。闪光灯。肃立的警察。欢呼的人群……
16日晚已给记者们放了一场。某外电报道这一场“到场观看的记者们的1/4都离开了影厅”,这是失实的。我们自己统计得更精确:900名看客,67人“抽签”。须知戛纳在同一个时间里有大约30部电影在不同空间里放映,退场率不足1/13,不足为奇。
尽管那一晚我们已经从聚谈而不肯离去的记者口中,听到“茫然”、“难懂”之类词汇,尽管陈凯歌、顾长卫为拷贝的质量而叹息,尽管张艺谋在夜归路上已向我倾诉了他担心《孩子王》因“需要听人讲才能明白”而吃亏……尽管如此,我们拥《孩子王》而来的全班人马仍然心气未冷。证实着我们信心的,是17日正式放映后热烈鼓掌,夹道欢送的场面,是同日开始发表的大量影评和18日两家权威性刊物同时公布的记者打星情况。
法国《正片》杂志主编米歇尔·西蒙:“影片透彻而纯洁。它的聪明之处不仅在于把民谣‘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翻出新意,而且在于找到了拒绝说教的电影语言。影片具有出色的真诚感,努力在多年的污染之后寻找正确的形象。影片没有热闹场面却不乏幽默感,对中国的现实有着冷静的思索和观察,这一切使影片始终具有一种清新感。”是他第一个明确地说:“从现在起,《孩子王》可以列入角逐金棕榈奖的影片之一。”(载电影节报17日第一版)
影评家斯洛德·贝涅勒:“中国影片参加戛纳电影节竞赛,其本身就是一个事件。这与其说是电影的竞赛,倒不如说是文化的竞赛。因为《孩子王》使我们从繁荣而又遥远的中国,看到了一种美好的东西。……一个学校的老师,不满足于对中国各种特征诸如文字的传授,而是要通过这些启开孩子们的心灵世界。这将会成为一种潮流,因为种子已经播下。”(载5月18日《费加罗报》)
记者米歇尔·布罗多:《孩子王》“导演十分出色,画面宏阔有力,角色的表演异常完好……”(载5月19日《世界报》)
如果怀疑这些意见的代表性,就来看记者打星吧。英国《国际银幕》杂志邀请巴西、中国、法国、联邦德国、希腊、意大利、日本、荷兰、西班牙、瑞典、瑞士、英国12国各一名记者(笔者忝列其间)为参赛影片打星,在它的“戛纳特刊”上逐日公布。《孩子王》获得32颗星(没有任何记者为它打一星,一星为水平线以下),与后来获最佳导演奖的《南方》并列第三。一个有意味的事实是:超过30颗星的共7部影片,它们正是最终获奖的全部影片加上《孩子王》!可见这个记者团的整体水平不低。另一家打星的刊物是《法国电影》,它聘请了19位记者或影评家(以法国为主)。据5月21日(即所谓“金闹钟奖”出台的同一天)的不完全统计,除了他们把最高星数给了法国影片《巧克力》以外,《孩子王》竟排在第二位(33颗星)。与所谓“金闹钟奖”主持者不同的是,这31位记者都登名载姓,而且公布了自己的简历和所属报刊。
戛纳似乎温差较大。热时节海滩上晒日光浴的女郎们连“比基尼”也穿不住,冷时节巩俐穿上旗袍便冻得发抖。5月19日,正是我那篇《凯歌能否在戛纳奏响》的预测性通讯在国内见报的时候,有接近电影节评委会的法国好心人透露:《孩子王》可能得不到几个最重要的奖,望中国人有些精神准备。我听到这消息时,正站在戛纳街头的冷雨中。(上)


第8版(副刊)
专栏:

路呵,路!
——成名之后的刘欢
晓江
已是暮色黄昏,我终于在首都体育馆门外寻到了刘欢。可没等聊上几句,他旋即就被一群人流湮没了,举着本子的,挥舞着衬衫的……令人生畏的求签名的大军!黯淡的路灯下,他苦笑着朝我挥一挥手,匆忙之中又登场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许久以前,刘欢那恬静而又富有激情和独特韵味的歌声就曾唤起许多人心中的感觉,那时他还未出“茅庐”,在读书,在工作。如今,一曲《雪城》,一首《便衣警察》之歌已象北国的雪花、南国的雨丝般飘飘洒洒,落在每一个不甘寂寞的角落。自然,他的名字也就成了人们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议论的热门话题。
“刘欢该是万元户了吧?”
“岂止万元户!至少也是十几万。听说他每演一场要价一吨半(讨价行话,一吨指1千元),要么就罢演……” 大凡听到这种议论,和他相熟的人们心里偶尔也泛起一丝寒意,不过天长日久,自有公道。然而令人生畏的是关于某个明星的流言像是嘴上生风,转眼间就能使人确信不疑。一天晚上,刘欢向我说起了他的迷惘:某报社一名记者曾去采访,当时他因身体不适,当晚又有演出,需要休息,只好委婉谢绝,但那人却嘟囔了一句:“听说采访刘欢也要付钱!”——人言可畏呀!无路可走,躲进小屋成一统总算行吧!可天下没有避风港,千里迢迢慕名来邀演出的人流应接不暇,屋里屋外站满了人,轮番游说,像潮水,挡过一波,又起一澜。昼长夜短,在门外台阶上泡一夜,反正你若不答应演出,我就呆着不走。可怜天下苦心人,无奈就答应吧!这就驾上了云彩漫天飞。有时此场演出尚未告终,彼场又接踵而来。写有他名字的广告招贴出去了,结果他本人还一无所知。此后又是一番无休止的解释、游说。“救场如救火,如果我不到场,就会受到不明真相的观众的误解。那时即使我有1千张嘴,也解释不清楚呵!……”
望着他那张疲惫、愁楚的面孔,我感到惶惑:这难道还是以往我们所熟悉的刘欢吗?一样的是月色溶溶的夜,一样的是回荡着美美的歌谣,可那时看他怀抱着吉他,低吟轻唱,那张悠闲自在的面孔却流露出轻松、惬意,仿佛整个世界都融化在那歌声里:“绿色的小路通向何处?是谁洒下闪光的真珠?花瓣飘向河流,彩蝶飞向山谷。沿着这绿色小路,将能够找到幸福。”那时的歌,是他自己写的,也是为自己唱的,他感到他的前面是一条任人选择的宽广的路。而今天,当他一次又一次被簇拥到万人的剧场、炫目的灯光、嘈杂的叫喊声中时,他面前的空间似乎骤然变得狭窄了。他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支配着自己,拨弄着他的命运。“每当我走出剧场,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抬头望望夜空的星星,我觉得舒适极了!这时我才找回失去的感觉,以往的感觉真是太亲切了!”
他的确走远了,只剩下记忆。其实,在这个多梦的时节,已有不知多少刚刚崛起的新星在颠沛流离中生活,经受着掌声、喝采、走马灯似的登台、录音棚里的昼夜煎熬……然而一旦路途穷尽,名落西山,无人再来顾及,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我必须安定下来,专心做我喜欢的事情,写我自己的歌曲。”当我看到初经风雨的刘欢在艰难的追寻中不失自信,在困惑中仍去求索,从中感到一丝欣慰。但我又怀疑:他何时能挣脱得开呢?
出名后便是鲜花、赞誉;接着又是数不清的演出合同,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很快就是时过境迁,落在潮流的后面,无人理睬。这似乎已经成了近年来歌星们的必由之路。难道他们就不能在滚滚热浪中保持自我,追求自我,不断提高自我,使艺术生命力延长一些?难道他们就不能不被一场场的演出所淹没,所左右,以维护住自己独立的人身地位、艺术地位,使自己能够主宰自己?刘欢,还有许多歌星似乎都正面临着这样一个严峻的问题。我想,这不仅是歌星,也是社会需要关心的事情。(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展览掇英

诗情荡漾山水间
何振志
“我希望我家里的每个人都生活在应野平先生的画幅之中。”一位日本艺术鉴赏者在观看老画家应野平访日画展的作品之后,深深动情,把自己对亲人的感情与画家所创造的美的意境汇合起来。应野平从事中国画60多年,与其说他在笔墨技法上追求精深,还不如说他在作画时一直潜入意境。风格的迥异在于个性的不同,亦在于情绪的变化。他的画多数是把自然与自己的情绪达到默契,在画意之中总是使内心的情与自然的美溶合。
在传统构架上力图变革使应野平山水画的章法和笔墨变化无穷,但从他的画含义之不同便可见到画家精神境界的超俗。水墨画《五大夫》把5棵松人格化。粗韧的树干、坚挺多姿的树枝、前后交叠的松针皆表现出笔力墨韵,这里技法之功竟能画出崇高品质的象征。应野平似乎总是不满意,他在画中题道:“法自人立,人为法拘,解脱绳墨,乃得真趣,余作此图仍未能跳出樊笼,奈何奈何!”他始终不停地要超越自己。年逾8旬的老画家竟然提出他的难处:“不像旧我难,不像别人难”。其实,应野平不停地改变着自己,在画面上不断走向更富于想象的空间,他的画自由自在,凝聚着一股强烈的自然力。
应野平的诗在画界是闻名的。诗境是画家的想象,画家是在画他的想象,画出比现实美得多的想象,只有超越真实的想象才能称为诗境,超越一般感情方是诗情。我见《梨花如雪满春山》,那浓郁的诗情似乎使人感情上无法抗拒。仔细观赏,感到不在意料之中的艺术处理,如同不凡的诗句引人进入未曾身临的境界。只见梨花是用淡墨细笔乱点的,其间夹有稀疏的淡绿点子,退后两步,则看到瀑布流水之侧大片梨花香满山。
《春》是又一幅带有创新意味之作,方形构图,绿调的画面,绿色的浓浓淡淡之中看到满怀春意的山,点缀着用墨色画出的几棵小树。应野平也画过不少幅黄山。《黄山半山寺》虽不是大幅,但却是不同于惯见的黄山之作。蓝色调,淡淡的蓝和绿,如琴弦之声悠绕耳际,半现的半山寺,谁不愿梦游其间?这些抒情之作皆是画家以画作诗。他说:“艺术不能感人则无意义。”他以画写诗与人们交流。
应野平对新的一切追求不舍,新的思潮给老画家以新的激励,要放掉“形”,达到写神写意,就要有深刻的内涵才不空洞。此时他正激情满怀地思索着新时代给予的启示,要更快地走下去。


第8版(副刊)
专栏:

海外戏曲孤本
《风月锦囊》的新发现
彭飞 朱建明
珍藏于西班牙爱斯高里亚的圣劳伦佐图书馆的《新刊耀目冠场擢奇风月锦囊正杂两科全集》(简称《风月锦囊》或《全家锦囊》),在沉寂了数百年后,大约在一九二九年被英籍人伯希和(Paul Pelliot)首先发现,六十、七十年代海外华人、学者开始研究此书,近年,该书影印件已传入大陆。据传,该书是明代西班牙耶稣会传教士从中国带回,捐赠给该馆的。现马德里国立图书馆也有影印本。
该书正、续编均为江西人徐文昭编辑,续编由詹子和校订,刊印书坊分别为进贤堂和仁智斋。初刻于元末明初,记载明永乐十九年(一四二一),由南京迁移北京文渊阁藏书书目的《文渊阁书目》(明杨士奇等编)录其目。其后分别于明成化年间及嘉靖年间重刻。
此一戏曲文献计收元明戏文、杂剧、传奇三十九种(目辑四十种),有《蔡伯喈》、《荆钗记》、《拜月亭》、《白兔记》、《杀狗记》、《北西厢》、《回节记》、《桃园记》等,其中世人罕见剧目有《李武贤兰花记》、《张仪解纵记》、《卢川留题金山记》、《陈奎红绒记》等。(尚不包括杂曲中的剧目)
《风月锦囊》图文并茂,正编各卷及续编一卷至十一卷,每页均有插图,图约占版面的四分之一,在正文上首。图画笔工细腻,人物栩栩如生,颇见工力,刊刻也精良,具有一定欣赏价值。
《风月锦囊》所选近四十种戏文剧目,反映了明初至明中叶南戏盛行情况。其元末明初刻本,所选皆为宋元南戏旧本,唱用腔调无疑为南戏旧曲。成化、嘉靖二次修订,估计为趋合当时流行声腔,并补充了一些时兴剧目。成化本用何声腔,尚难稽考,然嘉靖重刊本应为海盐腔演出本。
《风月锦囊》的初刻时间仅次于北曲的《元刊杂剧三十种》,是目前发现的最早的戏文选集刊本,其嘉靖重刻本也比万历初岁(一五七三)问世的《词林一枝》、《八能奏锦》早二十年。它的重新发现,不仅对于研究元明戏曲衍变、流布,剧目、版本有重要意义,并且对于探讨历史文化习俗也有一定作用。该书自王国维《曲录》辑目以来,引起了海外许多学者的注目,如刘若愚、罗锦堂等先生均有研究文章刊世。台湾、日本等地已出版或将出版《风月锦囊》。目前,此书正为大陆学者所研究。


第8版(副刊)
专栏:

黄山云海 应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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