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5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儒术和竞争
秦海
在中国,儒术或曰儒道何以有如此牢固的地位,能够称霸一千余年,对此,我没有研究,自然难以说清,但与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肯定是有些关系。倘若当时让儒术与百家自由竞争,它未必能“独尊”。在一定程度上说,儒术是在封建专制的强权保护下,靠扼杀其他思想来达到和维持自己的一统天下的。
大约是受董仲舒的“罢黜”、“独尊”的启发吧,后来有一些东西,也是通过“罢黜百家”来实现自己的“独尊”地位的。例如“文革”中那几个“样板戏”,若要在百花园中自由竞争,它们能成为“样板”吗?只因“旗手”举起砍刀,一路砍过去,“样板戏”才得以一花独放。
人们常常看到,每当某事某物在竞争中败下阵来,它的一些拥护者,不是研究它败在何处,何以失败,从而加以改进,提高它的竞争力,而是抱怨竞争对手太强,呼吁外部力量来抑制和打杀对手,从而保护自己的生存和发展。
近些年,我国进口了不少外国影视片。它们的播映使国产影视片受到冲击,改变本来“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局面,一些劣质、平庸之作受到观众无情的冷落。有识之士,应当面对这一严重挑战,设法提高国产影视片的质量,在竞争中站住脚并力图发展。事实上,一些优秀之作,不但不曾因为进口片而受冷落,而且打入了国际市场,走向世界。《老井》和《红高粱》就是例子。可一遇到问题,有人便又想采取简单化的办法,不是研究原因,而是呼吁进行行政干预,诸如限制外国影视片的进口等等。当然,进口影视片应当适量和有选择,这是必要的,但这绝不能成为保护低劣国产影视片的借口。连在自己家里和家门口都竞争不过人家,而且怯战,还敢到世界上去竞争吗?
再比如,近些年,图书市场变化很大。一些纯文艺作品滞销,一些自视高雅的作品亦问者寥寥。而一些武侠、怪异、凶杀、言情之类的东西却一时走俏。除了批评引导之外,目前还没有发明出一种办法可以强迫读者掏腰包买这个不买那个。于是一些作者惊叫起“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放任下去,中华民族就要亡了!”照例,他们不在研究现状、研究读者心理、提高自己作品受读者欢迎方面下功夫,却一方面指责读者水平低、趣味不高,另一方面又寄希望于有关方面“罢黜”除他们自己以外的“百家”。当然,那些极少数诲淫诲盗、毒害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坏书,应按法律加以处置,不在“竞争”之列。
董仲舒的办法既扼杀了百家的思想,又促成了儒术的僵化和腐朽。
今天是商品经济的时代,是竞争的时代,竞争势在必行地也要进入精神产品市场。不会竞争便不会生存,更不会发展。我们不能回到老路上去。


第8版(副刊)
专栏:创作手札

学艺杂记
董克俊
(一)
我在贵州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无处不感受到一种强悍的、粗放的、甚至是野性的震人心魂、令人无法抗拒而又难以捉摸的魅力。它是一种狰狞的美,不美的美,由于人们长期习惯于欣赏漂亮而被忽视了的美。贵州的地戏脸子、傩戏造型、蜡染、刺绣,以及马驮子、大背篓、石板房、吊角楼、牛角梳等等,这些力量和生命的颤动,神秘的气氛,都在散发着现代文明远离了的而又十分令人怀念的气息。这是一个宝库,保留人类共同的审美精神。
当代艺术是强悍者的艺术。民间艺术、原始艺术、宗教艺术中的狰狞之美,神秘之美,有很强的精神性,是艺术的强壮剂。我想当代艺术可能从这里产生而走向世界。
(二)
在贵州的自然和文化中,有很多吸引人的现象。在它的后面,有一些看不见的,超乎自然的东西,它很有震撼力。它时明时暗,似乎感觉到了,然而又说不清楚,使人在困惑中产生极大的兴奋感。在艺术中如何把握这种不确定性的容量是很重要的,这里面包容着丰富的精神性。
在我的近期作品中,具体的生活、风俗现象已不是我关注的方面。我力求去捕捉对于生命、生存、生态、冥想的视觉语言符号,把贵州特有自然、文化的精神性,通过现代思维构成方式演绎到作品中去。这些作品已不是生活现象的说明,它力求超越生活的存在而进入形象思维的精神性表达。如作品《热土地》、《村寨》、《生命的符号》、《大地》等等。
(三)
黑白是虚构,黑白是宇宙的精神,是永恒的运动。太极、八卦、乾坤运转、阴阳互补、相吸相斥,都是力的运动和变化。我喜爱黑白的力量,我喜爱力的流动。无中生有是黑白的生命,是黑白的“道”。黑可白,白可黑,黑白颠倒;无可有,有可无,自由自在。
在创作开始的时候,我对于将要形成的作品没有很完善的想法,往往只有一些不甚清晰的,朦胧的表达欲望。只有当第一块黑色上去以后,造型因素才在眼前活跃起来,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意念支配下,黑、白、点、线、方、圆、曲、直才开始在运动变换中冲突、会合,形成一种超自然的和谐。这就是作品的完成。
(四)
黑白是极端的,我的色彩和黑白一样也是极端的。有民间用色的明确肯定,也有蒙德里安的绝对纯粹。红、黄、蓝、绿、青、紫,欢聚一堂,叮叮当当,相互冲撞,在较量中发出彩色的交响。
俗话说:“红配绿,丑得哭”。而我的作品却红绿大量相配,力图形成特殊的色感美。这又应上这一句俗话:“红配绿,颜色足”。对色的使用要敢于“铤而走险”,我以为,做到极至便是佳境。作品《山气》便是一例。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祝君鹏程万里
——“长自号”素描
苏殿远
踏上从青岛开往上海的“长自号”客轮,好像到了老家一般亲切,刚步上舷梯,就有热情的主人接应来了。一个小姑娘,穿着雪白的海鸥衫,别着亮闪闪的“006”号服务牌,站在阳光炽热的舷梯口,像一朵红月季。
一位银发如雪的老太太,踮着碎步走过来。“006”小风似的“飘”过去,一只手搀着老人的腋窝儿,一只手将老人背上的背包拉正,亲昵地说:“老人家,让我帮你背。”随后便搀着老人家,脸贴脸,依依姗姗地往前挪。
在喧嚣的声浪中,我登上了最后一级舷梯,提着几十斤重的大提包,背上还挂着一嘟噜东西,真较劲儿!忽然,谁拍我肩膀?愣神处,我右手的大提包已被“006”“劫”了过去。
“是走亲的么?带这么多东西,分我一半吧!”她笑脸上腆着俩酒窝儿,边说边把我送到舱位,莞尔笑笑就走了,轻得像朵云。
我坐下,拭着额上的汗水。一个服务员推门进来了。于是我随意问:“‘006’在哪个舱服务?”
对方?了?眼睛,好像有些莫明其妙,道:“‘006’是胡勇吧?她是餐厅的服务员呀。”
“餐厅服务员?我看得清清楚楚,‘006’是执勤服务员嘛,还帮我背东西哪!”
带着这缕疑问,我走进餐厅。这里俨然是一个白色的世界:雪白的舱壁,雪白的桌面,雪白的衣衫。唯有窗口摆着一盆红芍药,使海上游子在洁雅中感到欢乐,好像是在爽快的秋日看到了春天的牡丹!
呀,那不是“006”吗?
“你不是在舱口值勤吗?怎么跑到餐厅搞起‘副业’来啦?”
她侧一下脸,甜甜地答:“这儿才是‘家’哪!在青岛开船前,餐厅没活干,所以插了个空儿,到舷梯口帮了会儿忙。”
“各管各的,你何必管那么多闲事?”我逗着问她。
“不,那是正事!”她很“铁”地说,“人闲着,总不如忙一点好嘛。”
一句平常话弹得我心弦直响。
饭后,我请她到舱内坐坐,她真的来了。我这才正式向她道了“谢”。她毫不羞赧,自我介绍说:“我叫胡勇,21岁,上海临浦中学毕业的。”
“你每月多少工资?”我问她。
“少得可怜,30元。我见了老同学,人家不信,说我‘吹牛’(骗人)。”
“你不会让他们实地侦察吗?”
“人家不来,说有那工夫,又赚一打‘大团结’了。”胡勇说着咯咯笑起来。
“你30块钱,在全国怕是最低了吧,还这么乐天派?”
“对,乐天说明我不傻,只有傻子才钻在钱眼里双眉紧锁……”
“按劳取酬,你是否可以少干点?”我给她出了道“生活方程”。
“钱少也得干事业呀。”她侧着头笑得很天真,“一万元也买不了一个事业嘛!”说着,颊上那俩酒窝儿又轻轻旋起来,而且愈旋愈深。
我瞅着她,感情好像升了格。她的话,多像一片洁白的雪,纷纷扬扬洒在我火热的心扉。我感到凉爽、惬意和骄傲。是呵,钱永远买不来这雪一般纯洁的自爱……
临下船了,我想在留言簿上表扬她,哪怕写上只言片语。可是,留言簿上早有二三十位旅客写得满满当当的了。我无奈只好在旅客们的表扬文字后面,签上了我的名字,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了6个字——祝君鹏程万里!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书法篆刻瑰宝——碧落碑
梁冬
在山西新绛县龙兴寺内存放着迄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以篆刻闻名全国的碧落碑(左图为该碑局部,王峻摄影)。
碧落碑高二点二米,宽一点一米,其笔触流畅,运笔有神,六百三十个篆刻遒劲有力,浑然融为一体,堪为碑刻之精髓。碑文的内容系韩王元嘉之子李训、李谊、李撰、李湛等为居母(房氏元令)丧造象祈福。碑成于唐总章三年,即公元六百七十年。
关于碧落碑的评价,颇为历史上达官显贵文人骚客称道。《潜研堂金石文跋》尾右《李训等造大道天尊象记》中说:“‘碧落碑’篆书奇古,小儒咋舌不能读,赖有郑承规释文,稍可句读。……承规书名,不甚著,而楷遒整,释文未审即出承规之手。或别传授否?要非精研六书,博涉古今者,不能辨也。自宋以来,篆书家奉此释为金科玉律,莫敢勿一字。”唐代篆刻家李阳冰历游名山大川,古刹盛寺,慕名绛州观赏碧落碑,看后连叹其绝妙,观看七日不忍离去,临摹碑帖十二年而不成,恨其不如,以槌击之。是否李阳冰击之,无以考证。至今,碧落碑右上角有一断裂处确实存在。
碧落碑文篆刻奇古,难以通读。金大定二十三年,即公元一一八三年,又重制一碧落碑,正面为碧落碑原文的复制,但篆刻比原碧落碑有几多逊色,不同的是背面刻有碧落碑的译文,使人们对碧落碑原文有所了解熟识。如今这两尊碑文并排而立,交相辉映。它像一颗灿烂的明珠,放射出艺术的光彩,吸引着各地书法篆刻爱好者临摹观赏。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

箫鼓声声入黄龙
——记杭州黄龙洞古乐队
何如旦
今天,对去杭州西湖游览的客人来说,黄龙洞是非去不可的地方。且不说当年淳祐年间江西黄龙山慧开和尚开创之迹,也不说“新西湖十景”之一的“黄龙吐翠”,单就那翠竹深处的长乐亭内身穿古装的古乐队演奏的江南丝竹乐曲,就足以令人神往了。
丝——弦乐器,竹——竹制管乐器,江南丝竹作为我国传统的古典音乐早在唐朝前就已形成,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曾写道:“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杭州旅游的新项目——黄龙仿古园建立后,黄龙古乐队也就在这里显示了它神奇的力量。乐队荟萃了江浙十八位民族器乐的高手,每日有六十余首中外名曲轮流演奏,箫声低吟,二胡浅唱,唢呐欢歌,大、中阮合奏。
请听,那诗和画组成的美妙乐章——《春江花月夜》,夕阳收住了春江的最后一道晚霞,琵琶奏出了来自寺庙的钟鼓声,箫以悠扬的音色把全曲带入了夜的宁静和温馨,古筝弹奏出犹如流水的瑟音,这是江边漫步情侣的缠绵情话?还是江中渔翁低吟的渔歌?再让我们听一曲《黄龙吐翠》,乐章序曲以舒缓轻柔的旋律,将人们的思绪带到江南富饶的水乡竹林间,小鸟的欢歌,唤来了春的脚步,琵琶声声,似蛟龙挣脱严冬的束缚,向往明媚的春光。打击乐器以快速的节奏,表现蛟龙那不可压抑的力度和征服一切的勇气,陪伴黄龙吐出的叮咚泉水和远方的滚滚春雷,在春天萌发的绿意中,展示了蓬勃的生机。
古乐队在继承民族传统的音乐中还时有创新。中国的民乐虽历史悠久、音色优美,但却不及西洋乐队阵容宏大,音域宽广。古乐队汇集了各种乐器的长处,采用了支声复调的演奏方法,改掉了民乐单调的弱点。譬如反映昭君出塞的乐曲《昭君怨》,原先是广东音乐,乐队将它改为江南丝竹来演奏,在保持原曲风格的基础上,采用了高胡、二胡和大、中阮合奏的办法,奏出了低沉、悲凉的气氛。古乐队还用江南丝竹演奏日本、美国等许多国家的各种民歌,受到外国朋友的称赞。


第8版(副刊)
专栏:

树上的鸟和树下的人(雪峰寓言插图)董克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