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5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家谱和祖宗
冯英子
前不久,一位同乡来找我,带来了一份据说是岳飞的家谱,托我找一位专家帮他鉴定真伪。结果发现是假的,于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伪造家谱这类的事件,在我们这里是古已有之,不足为奇的。自从魏晋实行“九品中正制”以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我们这个宗法社会,更加等级森严了,士庶界限,不可逾越,士族可以按照门阀间的高低,荫庇他们的亲属以及门客,而庶族即使爬到了较高地位,也不断受到士族的歧视和打击。于是后来的新贵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伪造家谱,把一些遥远的名人拉做自己的祖先,是常有的事。古代有,近代也有,记得上海的大流氓杜月笙,他也自称是诗圣杜甫的“后裔孙”,尽管别人觉得好笑,可是他自己也许若有荣焉。清朝有一位叫岳钟琦的大将,他的顶子是用汉人的鲜血染红的,可是他自称是岳飞的子孙,岳飞是抗金的英雄,而他的子孙竟然是后金镇压汉人的奴才,倘真如此,则岳飞的在天之灵,恐怕也要为之饮泣的。所以,伪造家谱,并不奇怪。
家谱这个东西,本来是等级森严下的产物,说得通俗一点,它倒是一种真正的封建余孽,老早应在摒弃之列。但奇怪的是到今天为止,它竟然还非常吃香,还有人把它当作进身之阶,上升之道的法宝,这倒不能不使人加以思索。
大凡一种社会风气的形成,必有其时代背景,而这种时代背景也往往同有些人的倡导分不开,“楚王好细腰,宫中都饿死”,就是这个道理。记得鲁迅说过:梅毒可以遗传,而革命并不能遗传。可惜我们有些人却不大相信这个道理,相信的却是“父是英雄儿好汉”这个血统论的哲学,选一个代表,任一个官员,很少问一问他的真才实学,道德文章,以及政治水平参议政治的实际能力,求贤不如求血统,求关系,而家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祖父是什么人,父亲是什么人,丈夫是什么人,都成为选才的标准,上榜的捷径。有一个好祖宗,远至八十代以上,近至父祖伯叔,都可成为升迁之道,于是“家谱”之类的重新吃香,自然也成为必然的现象,因为“拉郎配”与“拉祖配”,其根本原因,都在投上之所好罢了。
把我们的集体的祖先说得一钱不值,固然是一种民族虚无主义的反映,借个人的祖宗荫庇以谋自己的升迁,反映了一种什么思想呢?恐怕还是一种封建主义思想。语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个现代化的社会,要靠民主,靠科学吃饭,家谱尽管光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果要看过去,我想主要是看此人过去的政绩如何,不能凭简历当过什么官,凭家谱就更可悲了。质之诸公,以为然否?


第8版(副刊)
专栏:

民主兴,杂文兴!
——《当代杂文选粹》座谈会侧记
李辉
少有的大风,裹着漫天黄沙,瓷瓷实实地连刮几天,陡起的寒意使许多人不得不停住春游的脚步。可是,一到星期天,4月24日,一切全变了个样。北京,春意融融,鸣禽柳绿,成了暮春暖日,性急的姑娘,早早穿上了短裙。
来自南国长沙的弘征和同事们,显得格外兴奋。弘征这番话,绝非客套之辞:“正值北京风和日丽,请大家来参加《当代杂文选粹》丛书的出版座谈会,真是天随人意。”他激动,同时,作为丛书的责任编辑,他和站在身旁的两位主编严秀、牧惠一样,都有理由为建国以来杂文出版的这项重大工程的顺利进行而感到自豪。无怪乎与会的五十余位杂文行家、知音,异口同声称赞湖南文艺出版社有胆略、有勇气、有远见。经他们的手,将奉献给读者的五十册杂文集,分别出自三十余年来为党为人民敢说真话的五十位作家之手,他们是:巴金、邓拓……
年近九旬的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周谷城,是出版社的老乡,杂文的喜爱者。作为历史学家,他深知杂文记录着历史的风云,人民的心灵历程。他侃侃而谈,身旁的高扬、陈荒煤,对面的林默涵、黎澍、吴祖光、邵燕祥、刘心武……都在认真地听,认真地思索。在春天,他们一起呼吸着春的气息,从心底呼唤着杂文的繁荣。
于光远来去匆匆,说出一番话令杂文家们感奋:“文学是有力量的。杂文更是具有思想性、文学性、战斗性。”他离开这个座谈会,赶去参加另一个纪念“五四”运动六十九周年的座谈会。
于光远的一来一去,自然引出了关于“五四”运动的话题。于浩成说:“阻碍人类社会进步的是封建、愚昧,我们纪念五四运动,还是要讲德先生
(民主)和赛先生(科学)。”年过七旬的毕朔望,坦率地表明自己一直对杂文创作敬而远之,怕惹出什么麻烦。但他依然感情充沛地说:现在提倡政治民主、政治透明度,已经开始在民主化道路上迈出可喜的一步。但仍有许多艰巨的工作需要做,不尽人意的地方还不少。他强调政治民主的重要内容之一是舆论监督,而杂文在这个监督中负有特殊的使命。
作为中国作协领导与会的鲍昌,显然将杂文纳入新时期文学整体来考察。他认为和新时期文学的其它品种一样,杂文有了迅速发展,在思想解放不断深入的政治环境中,杂文取得了过去二十几年所没有过的巨大成就。他透露一个信息:中国作协将于今年下半年主办全国性杂文评奖。
杂文要评奖,对于这个座谈会无疑又是一股春风。有了政治民主,有了法制,杂文必然有着更广阔的天地。同时,杂文家们也会面临更高的要求:深邃的思想,卓越的见解,果敢的胆魄,渊博的知识,出色的文采,独特的风格……
老杂文家严秀的一番话正是道出了他和许多杂文家的思虑和信心。他说,五四时代的杂文家,如鲁迅等,都是学贯中西,而现在的杂文家有着时代带来的一定局限性。然而,人们依然信心百倍,因为,近几年一大批中青年杂文家在成长,已经具备了较前人更为深刻、敏锐的思想,这是时代磨砺出的闪光的珠玉,人们有理由等待杂文的丰收。
一位年过花甲的女同志,悄悄地坐在会场一角,没有发言,只是静静听着,感受着大家发自肺腑的真诚。她,丁一岚,因杂文而罹难的邓拓的夫人,面对杂文新的发展,一定有很多感触。会后,她在电话中告诉记者:
“杂文有了今天的发展,是令人兴奋的。湖南文艺出版社的胆识和远见,令人钦佩。当年,邓拓写杂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民主兴,杂文兴!——在今天,这决不是一句空话!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史小品

说杨柳
周旻
今人多称柳为杨柳,“春风杨柳万千条”。其实,柳可称条,杨则仅“枝”而已,杨与柳是有区别的。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云:“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柳枝弱而垂流,故谓之‘柳’,盖一类二种也。”
杨的种类很多。《尔雅》又称杨蒲柳,据宋陆佃《埤雅》,蒲柳有黄、白、青、赤四种,其中以白杨最有名,贾思勰《齐民要术》称白杨“一名高飞,一名独摇”。以其树为乔木,高数丈,遇微风即自摇,故得此别称。杨在古代常被视为贱质或不祥之兆。《新唐书·契苾何力传》记载:司稼少卿梁修仁新作大明宫,在庭中种植白杨,告诉何力说:“这树容易成活,不用多久就可以枝叶茂繁,荫庇庭院了。”何力不以为然,只是吟诵“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之句,梁修仁马上惊悟,赶紧让人改种梧桐。因为风来叶动,凡植白杨之处则声极萧瑟悲凉,令人有“白杨何萧萧”的颓丧。倒是茅盾的《白杨礼赞》,一洗古杨树的萧飒气,让这枝叶繁茂的高树如守疆战士一样,刚强挺立,高风可敬。
柳之种类也不少。《尔雅》及宋苏颂《本草图经》说柳有“旄”、“柽”及“杞柳”等。柳花为淡黄色,花落结子成絮,柳絮为白色。但古人往往以柳花为柳絮,杂咏一处,似乎并未及细考。苏轼的《水龙吟》就以咏柳絮之“似花还似非花”而著名。因为柳絮翻飞迷蒙,似更适于表现诗人凄迷惚恍的情思。
柳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首先是折柳赠别。《三辅黄图》记载汉人在长安东面的霸桥折柳赠别,这是折柳与送别有联系的最早记载。柳枝柔长,拂水飘绵送行色,饱含多少柔情,眷恋!《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写尽杨柳柔弱缠绵之致。计有功《唐诗纪事》还记载了唐时雍陶以折柳名桥的故事:雍陶典阳安,送客至“情尽桥”,由“情尽”生情:“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把无形之离恨化为有形之柳条,情景交融,意味深长。
古时还有折柳枝驱鬼避邪之说。贾思勰《齐民要术》云:“正月旦取杨柳枝着户上,百鬼不入家。”而《荆楚岁时记》也说,江淮一带人家于寒食日折柳插门,并“随枝所指,以酒酺饮食祭之”,亦旨在避邪。这一风俗,闽地仍偶可见到,只不过将杨柳换成榕树枝叶而已。


第8版(副刊)
专栏:

中国美人鱼
程子厚
参加波兰某山地国际民间艺术节载誉归来的湖南民间艺术团友人,赠我一件精美的纪念品:华沙美人鱼。美人鱼倏忽隐去盾和利剑以银项圈旋酽的苗乡之酣醉以五彩锦漂艳的侗寨之狂欢把挤在古堡的十三个国家转成快乐得晕眩的热风美人鱼优美地舞动纤纤柔指轻轻一拢便长出神话瑰丽如霓虹缓缓一张便绽放奇迹辉煌如太阳从白色棕色围着篝火的各种肤色摘来一簇簇礼花般的赞叹你就是美人鱼从蓝眼睛褐眼睛游进每汪心湖中最深的水域泊下你那方块字的名字你的名字溅响一片激情的骚动每朵浪花大声咏唱:中国,中国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川东钓鱼城
张友荣
驱车西出重庆,到合川渡口,换乘雕龙画凤的游船,约行半小时,只见前方峰峦重重、绝壁陡峭,在嘉陵江、渠江、涪江会合处巍巍擎起一座轮廓模糊的城廓,那就是钓鱼城。南宋末期,合川军民沿山凭水筑城,持险抵抗蒙古铁骑,西撑半壁江山,鏖战36年之久,使横扫欧亚不可一世的蒙哥大汗伤死城下,为古代战争史上奇观。
弃船上岸,高高石级蜿蜒向上。而一字城墙,则从钓鱼山上直坠嘉陵江中。沿城墙拾级而上,护国寺山门外有石坊书刻“独钓中原”,迎面“护国门”三个大字傲然挺立,气势威严。城沿水筑,殿宇沿山转,飞檐翘角,奋搏欲飞,风铃悠扬,奏千古兴亡之乐。“孤城远抱中原势,百战还坚壮士心”。吟诗怀古,会觉得自身化作了高岩溅飞之泪,凝为钓鱼城上之石。
山上处处古迹:相传仙人垂钓、悬岩千仞的钓鱼台,唐宋的石刻碑文摩崖,名人题韵,佛像三千的千佛岩……无不使游人生出几分神秘,一片虔诚。
山上还有校场、皇城、皇井、双王坟等遗迹,而最惹人深思的是那身长三丈六尺,双脚宽三尺八寸的卧佛。抗战时有人拟语于侧:“你倒睡得好,世事都忘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来保?”问得正在理上。做佛倒也罢了,做人,则万万不可如此昏昏然。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拾穗

《秘密世界》
《红岩》的作者之一杨益言,新著长篇小说《秘密世界》,由重庆出版社出版。这部小说可说是《红岩》的姊妹篇。
读过小说《红岩》的人,对小说中那个传奇人物华子良的经历大都存着好奇的悬念,以此为线索展开的《秘密世界》,自然会引起读者的兴趣。但此书的价值远不在满足人们对华子良身世的好奇心,而在它从一个流动的秘密监狱的角度再现了抗战前后中国政治局势风云变幻的情景。一些在《红岩》中匆匆露过一面的人物,如罗世文、张学良、杨虎城,在书中都得到了较充分的描写。《秘密世界》与《红岩》贯串合成了一幅从抗战到解放这十来年间中国血与火交织的历史画面。 (辛文纪)


第8版(副刊)
专栏:美术欣赏

东山黄叶村
山水画贵在有景有情,情景交融。
画家宋文治的近作《东山黄叶村》就是一幅寄情于景的佳作。
作品描绘的是东山太湖的一角,远处,朦朦胧胧的山色和丰收的稻田;近景,山石上一片金黄的银杏树,青瓦白墙的村庄和停泊在岸边的渔船……一种宁静、明丽的超逸之气,仿佛在无声的乐曲中缓缓流出。这是画家对家乡的歌颂,对自然的挚爱之情。
作者是我国著名的山水画家,他热爱家乡的山山水水,尤其善画太湖的风光,有“宋太湖”的美称,作品曾多次参加国内外大型的艺术展览。这幅画是他最近赴联邦德国展览的新作之一。 (晓 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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