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4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对《西藏的遐思》的遐思
  李一氓
作家王蒙在1986年《诗刊》第11期和第12期上发表了一组诗:《西藏的遐思》。王蒙这组诗,当时我没有读过。今年初,我得到了一本在意大利米兰出版的汉意文对照的《西藏的遐思》。出版者是沙伊维勒出版社,翻译者是意大利有名的汉学家维尔玛·科斯坦蒂尼。欧洲出版界对文学作品,在发行时有拿出若干本编号的传统。编号本比不编号本视为更有身价。我得到的这本诗集编号为124,放进国家图书馆,自然就是善本了。
这个意译本后面有译者的一篇“后记”,我请懂意大利文的人把它译成汉文。现在我作一个摘要:如果说中国在经过文化的“长期沉睡”之后,又开始在世界上觉醒,表现出跻身于这个世界的愿望,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当然是在当前政治开放阶段并非偶然的,担任了文化部长的王蒙,他首先用这种声音讲话,他比任何其他中国作家和诗人都更为紧迫地催促自己文学的觉醒。在那场思想政治斗争中,使许多有才智的文化人或艺术家失去了生产性的年华,使国家在文化领域没有出路。青年的王蒙远离北京,久戍伊犁。后来,这段历史结束了,他又开始了他的创作生涯,写了许多小说、散文和诗歌。《西藏的遐思》这本诗集是一个“叛逆”的朝圣者的日记,它摆脱了当今中国的肤浅神话和旅游——政治路线的束缚。
我借助于这个意译本的中文的页面,读完了这首诗。我奇怪为什么意大利文学界会注意到它,并把它翻译出来在意大利出版,而国内的文艺评论家却把它放过去了。我想大概是王蒙写小说比写诗的名气大,评论家都去评论他的小说去了。诗从第一句“好客的天真”到诗的最后一个字“烟”,都有点朦胧派的味道。这首诗显然是联系到实际的,而诗是飘飘然的“虚”,还是和生活在一起,就颇有争论。但诗总是诗。李商隐的《无题》是最朦胧不过的了,它究竟讲的是政治,还是爱情,一直弄不清楚;但不管怎么样,李商隐的无题诗总都是好诗。读完《西藏的遐思》这四十组诗,乍看起来似懂非懂。词藻掩饰了诗人的艺术意识,稍微细心玩味一下,就会发现如王国维所说的那个境界。既然这诗题作《西藏的遐思》,就用不着跟猜《无题》一样,去猜这个,猜那个。作者是到西藏去朝过圣的,他接受过哈达,他看过那些菩萨像,包括千手千眼观世音,还有“匍伏”、“酥油”,也有“波音”、“皇冠”、“索尼”、“美金”、“日元”、“马克”,更有的是“痛苦”和“梦”。在如此纷乱纠葛面前,诗人理顺它们,每一组诗的最后画龙点睛,诗人的境界就出来了。这诗颇有初盛唐的味道。
说到反映生活、干预生活,这诗对于那个地区和那个地区的人民来讲,作者以他诗人的气质,抒发无限的、悲天悯人的情怀。不是田园诗,不能闲适,也不是旁观者讲的闲话。作者长期居住新疆,他自然深刻理会这些民族的心理。老实说,西藏和西藏人民的前途在于改革开放,发展农业,建设工业,提高文化水平和生活水平。世界上有极少数人不怀好意,颂扬愚昧,鼓吹叛乱。作者正如意大利翻译者所说的是一个“叛逆”的朝圣者,但亦正是真诚的朝圣者。他用诗的形式宣布了他的真知灼见。他自己叫它作“遐思”。


第8版(副刊)
专栏:

  “残缺”美不美?
  思效
“残缺会美吗?”我的回答:“会!”
“残缺是美吗?”我的回答:“否!”
从形式逻辑上讲,这原是两种不同的判断句子,然而却有人把二者混同起来,所谓“残缺美”即其一例。
“残缺美”的涵义是很模糊的。如果指的是上述第一种情况,那还差强人意;如果是指第二种情况,则是值得怀疑的,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残缺的事物可以称得上是美的。从古希腊以来,人们把圆的东西看成是美的,因为它重心居中,浑圆无碍,随遇而安,代表着完满和谐,给人以规律性、平衡感和控制力。相反,残缺则是不圆,即是不美。美国作家欧·亨利在小说《使圆成方》中说:“美就是完美无缺的自然;而圆形是它主要的属性。请看满月、迷人的全球、壮丽庙宇的圆屋顶、越桔馅饼、结婚戒指、马戏场、召唤侍者的铃,以及敬酒时的‘一巡’。”
“那么,米洛斯岛的维纳斯不是很美吗?”
不错,这尊断臂的维纳斯雕像是很美的,但是,它的美并非因为它残缺。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当初艺术家创作这尊雕像时,是完满无缺的;如果说残缺就是美的话,何以艺术家从一开始就不把它雕成残缺的?
残缺虽然不美,但是却会美。席勒曾把美定义为“活的形象”。一个事物要美,一方面需要它的形象就是生命,而它的生命就是形象;一方面它的形式活在我们的感觉里,它的生命在我们的知性中取得形式。在艺术作品中,素材必须消融在形式中,物质必须消融在意念中,现实必须消融在形象显现中。比如表现人,无论形式是雕刻、绘画,材料是大理石、颜料,它都不受这些物质因素的束缚和妨碍,表现出自己是脉搏跳动和生气灌注的,即活的生命。这一点,类似于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所提“六法”中的“气韵生动”。任何事物,只要表现出它是活灵活现的,是真的,也就是美的。所以,张僧繇的“画龙点睛”,顾恺之的“妙处传神,正在阿堵中”,战国画家的“解衣盘礴”,吴适之的“吴带当风”等等,都是追求事物的气韵生动,而这正是事物的生命、灵魂、精神、气质的自然表现。要达到这一点,事物本身最好是完整的有机体。但是,如果艺术家是胸有成竹,心有全牛,那么即使表现的事物并非有机整体,仍能成为活的形象,断臂的维纳斯就是如此。在卢浮宫陈列的公元前三世纪的希腊雕刻《萨莫德拉克的胜利女神》,甚至连作为人体首要器官的头部都已残缺,可从它矫健丰腴富于弹性的玉体,和腾空向上展翅欲飞的雄姿,我们仍感受到它作为强者的力量,作为征服者的狂喜,作为胜利者的激情,因为它富于生命,是活的形象。
残缺之所以会美,除了活的形象,还有两种情况。一是表现了事物的真,揭示了事物的形式美和艺术家的创作技巧,满足了人们的求知欲,表现了人的本质力量。艺术作品实际上成了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人通过对作品的创造和欣赏,进行自我观照和自我确证。如勃吕盖尔的画《瞎子引路》、密莱司的《盲女》等,描绘的都是丑和残缺的对象,却能引起人的美感。这也就是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早就提出过的变生活丑为艺术美的问题。
还有一种是表现了事物的善,揭示了对象深层的底蕴,表现出一种道德美。注重内在美而鄙薄外表美,憎恶“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向为我们民族的一个优良传统。民间故事传说中的孙悟空、猪八戒、钟馗、济公等,他们的外表是畸形、丑陋和残缺的,但内在品质是高尚、可爱和美好的,从而博得人们的喜爱。
西方大概是波特莱尔发表《恶之花》以后,出现以残缺、畸形、丑陋、病态为美的思潮,二十世纪以来发展到提出审丑,鼓吹丑学,并且成为一种时髦。这种思潮和审美观,实际上是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自我异化,是一种种畸形现象的反映和折光,对此,我们可以理解,甚至可以同情,但不可以赞同和模仿。中国人传统的审美观是月圆花好,他们在感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同时,憧憬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人生理想和美好境界。月缺,花落,以及诸如此类的残缺事物和景象,只会使他们落泪伤怀,从来不认为是美的。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使者

  足尖上的风俗画
  ——观英国塞德勒斯·威尔斯皇家芭蕾舞团演出
  冯双白
几百年来,芭蕾舞蹈家们用飞动的足尖,不知“写”出了多少仙女神灵或王公贵族的故事,而英国塞德勒斯·威尔斯皇家芭蕾舞团的艺术家们,在访华演出中却用足尖绘出了一幅幅生动的欧洲风俗画。
三幕剧《无益谨慎》把一个富有的农场主妇阻挠女儿自由恋爱时的小心谨慎和疑神疑鬼刻画得妙趣横生。当她亲手将女儿锁进卧室,去迎接一个呆头傻脑的富家子弟时,怎么也没料到在那卧室中一对恋人已永结相好。扮演女儿的英国演员桑德拉·麦奇维克,似乎不是那种身体修长的演员,而属于小巧灵活的一类。只见她在舞台上像一只鸟一样飞来跳去,把芭蕾舞中的脚部打击技巧、灵活的旋转与剧中人物的个性巧妙结合在一起。值得一提的是,威尔斯皇家芭蕾舞团的这个演出版本出于著名编导艾什顿之手。他不仅在舞蹈编排中比别人更注意使剧情凝练,而且还在丰收的田间穿插进“木鞋踢踏舞”,在“五月花柱舞”中用彩色飘带编织未来的理想,鲜明地体现出一种将古典艺术与民间舞蹈锤炼于一炉的美好愿望。
从整体上说,威尔斯皇家芭蕾舞团的艺术家们有着出色的乐感,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印象,似乎舞动的人体与音乐融成了一个和谐的艺术世界,观众已难于分清美好的享受是来自于足尖的弹动还是乐音的流淌。这种出色的乐感在麦克米伦编导的《华丽的切分》中赢得了中国观众的心。这是一个没有连贯剧情的节目。所有的幕布都拉开了,乐队出现在舞台后方,轻松地奏出舞曲,衣着花哨的演员们则双双对对地跳起来……这分明是一幅欧洲市民舞会的风俗图。舞蹈以拉格泰姆(本世纪初流行的一种爵士乐)为音乐基调,演员们在复杂变化的切分音节奏中,巧妙地舞动身体,时而出胯抻腰,时而扭摆身体,音乐中的符点变化与动作中的力量变化非常完美地契合着。演员们处理富于幽默感的生活细节的能力虽然不十分出色,但其扎实、严谨的基本功,以及他们的年轻和勃动的活力,很使人难忘,不愧是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姊妹团。不过,虽然演出中不乏欢乐,不乏观众的掌声,但却缺少一种动人心魄的光彩。他们给了我们英国芭蕾学派的严谨和工整,甚至给了我们芭蕾艺术在当代生活中的变化动向,也有巴比利、本杰明、雅各布森和普赖斯等人的出色表演,可难以掩盖住《林之花》在动作编排上重复过多的不足。《对弈》中那阴险而娇媚的黑方“皇后”与动作轻捷却柔情难断的红方之“马”间产生的一段奇特的爱情,虽然使人产生对欧洲现实生活的联想,却没能抹掉这个节目的动作、构图、情节等在艺术上的某些缺憾。当然,尽管如此,当人们看到从二次大战的炮火中一直巡回演出到今天的威尔斯芭蕾舞团,阵容还是那样年轻时,仍然会情不自禁地赞叹不已。
(附图片)
英国塞德勒斯·威尔斯皇家芭蕾舞团在北京演出古典芭蕾舞剧《无益谨慎》。 肖引章摄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索溪峪小记
  王久辛
真正美的境界,只在人心。
去年十月,我随一群军队的中青年诗人一起,来到了湖南省慈利县境内风景圣地——索溪峪。它西依张家界,北接天子山,东邻“桃花源”,南倚石门县夹山寺,总面积二十七万余亩。
诗人们至此,宛如在画中穿行。两千多座奇峰拔地而起,勃勃然欲射,兴兴然含机,峰上雾蒙云缠,松影轻摇,在湛蓝天幕上勾出些许颤人心室的枝头草尾,好不撩拨人心!这使人想到慈利县志描写索溪峪的句子“万石笋立,高秀入天,石并赫赤,连峰高卑,弥漫皆偏,闯眼突兀,奇甲天下”。据地质学家考证,三亿八千多万年前,这里是一片浅海。后来由于印度板块北移,地壳拱起,经亿万年流水切割、浸蚀和崩塌,构成了红白沙岩遍布、石峰林立、树木葱茏、沟壑纵横的奇特景观。
索溪峪不仅山有灵仙之气,而且水也十分诱人多情。这儿的水不仅清潺可口,而且深幽迷人,有人留心数了数,其境内有大小溪流五十九条。或峰截溪盘,或深谷险秘,像吞云吐雾的长龙,时而凌空直下,溅珠飞玉;时而穿山越石,绕山信步;时而迂回不前,积水成潭;恰似美目含情,幽幽流盼,使人不忍离去。有位女诗人见景生情,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来生甘作石,嫁与索溪水。”
索溪峪不仅山水诱人,而且厚土之下也别有洞天。我们游了“黄龙洞”,那石笋、石帘让人的想象插上了翅膀;又游了“观音洞”,那观音栩栩如生。由于此地位于石灰岩地貌与石英砂岩峰林地貌的结合处,所以山腹中藏匿着规模巨大的溶洞群,据说,已探明三十余处。


第8版(副刊)
专栏:

  梅瓶图轴〔国画〕 徐冬冬


第8版(副刊)
专栏:

三中全会后的桃花沟,经济刚有了转机,但历史残留的换亲、转亲依然存在,加上娶亲的昂贵彩礼,使妇女又成为“商品”。青年们为了争取婚姻上的自主、逃避残酷的封建婚姻,用“私奔”来抗争。由此产生了一系列悲欢离合的故事……图为长影新片《私奔》的剧照。该片导演为贝聿成、李耿。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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