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4月30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副刊)
专栏:

明年今日此门中
——谈艺术管理中的“演出家”
英若诚
如果今天,我们随便向任何一位艺术团体的负责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明年今天这个时刻,贵团将演出什么节目?恐怕所能答者寥寥无几。“明年今日此门中”这个话题,的确道出了我国艺术管理中存在的一个极薄弱的环节。
在文艺界和文艺团体面临着体制改革这样一个时候,艺术管理已经成为一个极其重要的甚至说是核心的问题,因为体制改革并不等于文艺本身的全部的改革。我们应该承认,多年来,我们对艺术管理工作重视很不够,这原因是多方面的。这里既包括“轻财”的文化传统的影响和我们本身不善理财;也包括我们在经济、政治、文艺方面一些过“左”的做法,如求大求纯、完全国有化等等;而且还因为我们文艺工作有一个特殊的革命经历,文工团的传统在表演团体里确实是很牢固的。当然,文工团在当时属历史的要求,因为我们在进行革命的战争,一般演出都不收钱。但也因为有这些背景,所以多年来我们对管理工作不重视,对从事管理工作的人也不重视。在文艺演出中,只承认有作者,有导演,有演员,有舞美等等。可是,是谁把这么多人组织在一起,使它运转起来,最后同观众见面?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叫什么,说明书上没有。在英语国家,这个人叫Producer,我们在电影艺术中将其翻译成“监制”,其实是不对的,他不是光“监”制,他自己也得干很多活啊!戏剧中我们现在叫他什么?“演出人”?不知道。当然,这也并不奇怪,因为即使在欧洲、美国,戏剧和表演里面的这种分工,也是到了20世纪以后才逐渐形成的。这个演出人,或者称之Manager,或者称之Producer,或者称之Impressario,不管叫什么,他是表演艺术当中的核心人物。我们的文艺体制改革要取得成功,需要一大批这样可以称为“演出家”的人。
我们要培养这样一批人,包括从学校培养这个途径。现在我们的戏剧学院有戏文系、表演系、导演系、舞美系,但没有管理系,国外的戏剧学院是有的。从管理系培养出来的人总管艺术生产过程中的组织事宜,从进排练场之前的工作到进入排练场,一直到演出,都得抓。一个演出的成功或失败,关键往往在他。国外艺术界对他非常重视,例如,奥斯卡电影奖中最重要的奖不是给导演,不是给男女主角,而是给我刚才说的这个Producer,这就是
“最佳影片奖”。他代表整个影片领奖,既代表导演、演员,也代表摄影、音乐。我们自己需要培养一大批这样的人,应当给这些“演出家”以应有的社会待遇和荣誉。我们有“百花奖”、“金鸡奖”、“梅花奖”,可是其中却没有“管理奖”,也没有一个所谓
“演出人”的奖。这说明我们整个社会对艺术管理工作还是轻视的,因此很多干这一行的人干来干去干得伤心了。“干了一辈子,我是打杂的,我是扫地的,我是伺候人的。”这种状态不能再继续了。
一个剧院、一个剧团谁来负责呢?现在一般叫“院、团长负责制”。院、团长到底谁来担任好?前些年是外行管内行,这当然不行。但现在又出现了另一种现象:一个剧团里头谁是最有名的艺术家,就让他来当院、团长。但艺术家未必是个好的管理人员。管理是一门特殊的学问。我们今后在选择院长、团长的时候,可不能单看谁在艺术创造中得过什么奖,谁是艺术家。必须培养一批能够把文艺团体管理好的人,给他们以实权,给他们以地位,使他们能指挥得动。我想这是在改革中必须要考虑的一个重要方面。
对演出家,我们也要提出要求。这个要求从根本上说,就是要明确管理工作是为艺术服务的,不能跟艺术生产分庭抗礼。这就要求我们的演出家、管理家应该既懂业务又懂艺术,有艺术眼光,有判断力和鉴赏力。另一个要求就是要有献身的精神。尽管我们说今后要重视和宣传搞管理搞演出的同志,但是也得有一个现实的态度,无论如何演出家也不可能达到大“明星”那个“份儿”。要想出风头,那就别干管理家这一行。我们希望我们艺术界内部应该懂得他们的权威,对他们尊重。但是就他们本身来说,我们要求他们献身,要求他们热爱自己的行业。你如果在搞一个剧团,是京剧团,那么你就必须是京剧迷;要是芭蕾舞团,你就得是芭蕾舞迷。


第4版(副刊)
专栏:

放筒工之歌(散文诗)
方 叶
选择山峦、峭岫,做你人生的牧场。
没有奔驰的骏马,没有如云的羊群——
你放牧莽莽苍苍的森林,放牧一串串被封闭的古老的岁月。
挥舞长长的楠竹比计竿,默写下内心不可逆转的信念。召唤一片片伟岸的松柏,峻秀的山榉,冲向悬崖,跨越深涧,剪开一路的烟雨迷雾。
唱不出一支甜美的牧歌,粗犷的号子唷唷嗬嗬从心底溅起盖过松涛,与潺潺的山泉流瀑组成强劲的和弦。不堪寂寞的山鹰,是一只黑色的音符:
让汗水打湿的脚窝,一层层一层层铺满山场;在春天里,又有新苗从那里嫩绿,又有野花从那里鲜妍。
当黄昏来临,放筒工疲惫地支撑着比计竿,默立在高高的山顶。是巡察遗漏的木筒,是寻找失落的青春?多想大声呼喊,谛听自己的回音,唤回已经远去的年轮。但森林依然沉寂,峡谷依旧无声。唯有多情的夕阳,把你金色的人字雕凿在苍茫的山崖,密林……


第4版(副刊)
专栏:

深沉的独白
——雪峰的两首遗诗
季音
我国著名的文艺理论家、诗人冯雪峰于1976年1月23日抱憾离世,匆匆12周年了。最近我在整理旧书稿中,偶尔翻出了他在1963年蒙垢的灰暗日子里写的两首旧体感怀诗,它记述了作者自1957年那场“扩大化”的政治灾难里,被逐出终生为之奋斗的革命文艺队伍之后,空怀一腔壮志,报党报国无门的颓伤心情,笔下凄婉痛切,读了使人久久不能平静。
这两首诗过去没有发表过,我是在一个与冯雪峰同在上饶集中营里共过患难的战友那里读到它,并抄存下来的。
两首诗都写于1963年,一首是8月30日,题为《塞童》:
天赐塞翁千里驹
塞童驰骋乐如痴
只因不学疏御术
立即颠身变缺肢
从此永除壮士籍
徒然怅望将军旂
男儿不得沙场死
祸福玄谈只自欺
另一首写于9月18日,题为《未深思》:
嫦娥性急未深思
咽下仙丹即起飞
只道月宫绝浊俗
不知上界尚清凄
对空曼舞难寻伴
遣夜幽倓又与谁
最是还乡也不得
上天有术下无梯
冯雪峰从1922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湖畔》开始,写过许多广为传诵的诗作,曾被人誉为“湖畔诗人”。1941年他被囚在国民党反动派的上饶集中营,在暗无天日的非人生活里,他仍然没有放下战斗的笔,默坐在囚室的一角,写了题为《灵山歌》的几十首长短诗,曾写出了这样炙手可热的诗句:“我心中有一团火,我要投出到黑夜去!让它在那里燃烧,而让它越燃越炽烈!”在冯雪峰的诗作中,1963年的这两首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在这里,我们看不到《湖畔》那种清新柔美的抒情了,也听不到了《灵山歌》里热烈激越的呼号了,听到的是诗人痛苦的独白与抑郁的叹息。诗为心声,设想一下诗人当时的处境,就不难理解。冯雪峰在1927年6月白色恐怖弥漫中华大地的严峻时刻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经历了长征、坐牢等等无数艰难险阻,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使他与党、与革命队伍溶成了一体。不幸,1957年突然祸从天降,“从此永除壮士籍,徒然怅望将军旂”。以后的几年里,他曾经多次向党组织表白,渴望能回到党内,继续从事他的研究与写作。直到他弥留时刻,仍然在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中,向身边的同志诉述了二十年来萦回心头的这个心愿。直到1979年11月,党才为他平反了冤案,恢复党籍,在他的遗体上终于覆盖上了中国共产党的党旗。他留下的这两首诗,是那个时代的一页令人心酸的记录,它记录了一个对党对人民一片忠贞的共产党人与知识分子身处逆境时的心迹,这对研究冯雪峰是一份很有参考价值的材料。


第4版(副刊)
专栏:

小站上有个小小的文化室
朱宏庆
发车的绿灯亮了,最后一趟客车隆隆驶出警冲标,夜幕悄悄而下,钢轨沐着星光伸向远方。山区小站的夜,显得有点冷清。
蓦地,嘹亮的小号打破夜的静寂,架子鼓敲出急骤的迪斯科节奏。循声进入站台旁的一个月亮门,只见电灯通明,人声鼎沸,打台球的、甩扑克的、玩乐器的、溜旱冰的……小庭院里就像大城市的文化宫那样热闹。
这是北京铁路局邯郸车务段和村车站,一个位于邯(郸)磁(山)线上的偏僻小站。
小站真小,站舍才十几间,每天只有两趟客车通过;小站真忙,峰峰矿务局的优质煤、闻名遐迩的邯郸瓷器,都在这里集散,运往全国各地;小站真寂寞,出门就是山,周围少人烟,连买块肥皂都要走十里地,一年到头也看不上几场电影。工人们,那些货运员、连结员、站务员、扳道员……大多十七八岁,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可太行山脚下这个小站上的单调生活却把他们憋坏了。下了班,没地方去,没事儿干,有人看着钢轨想心事,有人跑到山上去瞧烧香拜佛的,更多的人是关起门来喝酒,“哥俩好哇,五魁首呀……”时光就在划拳声中流失了。
来,大家动手,建个文化室,丰富丰富业余生活。团支部一号召,小伙子们可乐坏了。在邢景武、马瑞国、王新民的带领下,腾出了两间旧库房,又是刷墙壁、换顶棚,又是安电灯、摆桌椅。拉来山上的条石,垒个喷水池;自制了光滑的水泥板,铺起旱冰场;利用废料,搭出别具风格的小凉亭。他们又利用休息时间去邯郸买来棋、球和乐器、书刊、照像机等等。劈里啪啦——咚,一阵鞭炮响过,1984年初,文化室正式开张了。
文化室给山沟小站增添了生气,大家有了自己的文化活动场所。喜静的,下盘棋;好动的,打场球;爱读书的,组织了读书小组;还有自办的摄影、书法、美术展览……到了春季、夏季运输的繁忙季节,他们还到候车室演节目,向旅客介绍乘车的注意事项。
一些喜爱文艺的职工也有了驰骋的天地。譬如李安才,上中学时就会拉小提琴,在军队的几年里又学会了吉他等乐器。他组织几名青年工人成立了一个小乐队,大家凑在一起,一打,一吹,来段《铃儿响叮当》,一天的疲劳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小李自己作词谱曲的男声小合唱《夸夸我站新风貌》,还获得邯郸铁路地区优秀创作奖。青年工人袁国新,热情活泼,但小站枯燥的生活使他对工作无精打采。文化室一成立,他的热情来了,参加了小乐队,靠听录音学会了打架子鼓,工作起来也有了精神。现在,文化室已成立了学习、摄影、书法、美术、体育、缝纫等6个兴趣小组和青年安全生产研究会,经常组织各种活动。车站职工酗酒的少了,工作的劲头足了。去年,和村车站文化室被北京铁路局授予“优秀文化室”称号。
夜深了,文化室里仍是一片热烈气氛。一位年轻的扳道员跳起了别具一格的柔姿舞。那摇曳的太空步,那惟妙惟肖的机械式的动作,和大城市的演员比也不逊色。车站团支部书记杨庆怀和副书记李安才边晃动着乐器边对我说:“听说北京有支以铁路工人为主的‘蝙蝠’乐队,挺有名气,我们真想找机会和他们交流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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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导航者
杨 锦
任时间炎热又寒冷的风吹过你男子汉宽阔的四季任车轮底下的轰鸣与烟雾飘过你脚下每一寸土地没有宁静与安详你无言只有永不休止的手势向蓝天展示着你独特的表达方式动作单调重复绝不是生活的又一次再现每一个手势都会有新的内容注释每一个日子都是漫长的长街像无边的河自行车人流车辆这是生活之河涌动的激流闪烁的浪花你没有烦躁脚下是坚实的岗台用责任分解倾斜的冲撞让每个航行者都从你的手势上感到希望感到安宁与和谐在共和国的大街上自由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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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山今昔 (油画)
张保亮


第4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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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死对头,捐弃前嫌,
育养鹅鸭同致富;
三对有情人,饱享恩爱,
历尽风波成眷属。
吕剧《攀亲记》剧照 厉早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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