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4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艺术人才缘何大量外流
——沈湘教授呼吁珍惜艺术人才
  陈原
沈湘,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教授。执教40年来,他培育出一大批优秀的声乐人才,梁宁、迪里拜尔、刘跃、范竞马、程志、殷秀梅、关牧村等皆出自其门下。他曾多次应国际音乐组织之邀出访欧美各国,或参加国际音乐会议,或担任比赛评委,或讲授声乐艺术,为声乐界所推重。
记者:您几十年如一日,研究、传授美声唱法,培养出不少人才,一定深知其中甘苦吧?
沈:我们的民族有深厚的文化传统,艺术上也自成体系,而且历经千百年的积淀,人们的文化心理、审美理想、欣赏情趣、价值取向都形成了自己的习惯,甚至铸成了某种模式。所以,外来艺术要在这里立足、传播,确实不大容易。不过,尽管如此,本世纪以来的80多年间,外来艺术的传播还是比较快的,像话剧、交响乐、芭蕾舞、歌剧、油画等,不仅传了进来,还扎下了根,产生出许多杰出作家、编导、演员,创作出不计其数的优秀作品,而且能在国际舞台上一争高低。
记者:但是近几年来,这方面的人才外流现象也令人吃惊。有的艺术团体近1/3的人出国谋生,有的艺术院校的毕业生几乎成批前往异国。有人开玩笑地说,现在中央乐团、中央芭蕾舞团可以在外国办分团了。
沈:这的确是种让人心酸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艺术精英,他们曾在国际上夺魁获奖,使民族的艺术声名大振,然而最后却离开祖国。对此,我们不能只埋怨他们。他们出走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国内的工作条件不能充分发挥他们的能量,束缚了他们的创造力,使他们对前途失去了信心。
记者:您所说的工作条件是指什么?
沈:首先是我国的文艺体制,包括管理制度、人事制度、工资制度等,弊端太多。在这种体制下,有的艺术团体可以长期不创作、不演出,处于一种瘫痪或半瘫痪状态,使许多艺术人才常年无事可作;而且,主要艺术人员和一般艺术人员的待遇往往一样,或差距甚微;艺术人员无论勤懒、优劣,报酬平均,奖惩不明……所有这些都大大消耗了艺术人才的活力和热情。其次是工作的物质条件太差。多数艺术团体、艺术院校的设备陈旧,环境残败不堪,如芭蕾人才缺少优良的练功房,器乐人才没有上乘的乐器等等。这也影响了艺术人才的发展。
记者:艺术人才的生活水平普遍偏低,恐怕也是人才外流的原因之一吧?
沈:是的,有的甚至低于其它一些行业的同龄人。从事通俗艺术的人还能通过其它途径赚钱,但从事交响乐、芭蕾舞、歌剧这一类艺术的人就无法可想了。他们的薪水微薄,即便是在国际上获奖的艺术家,升了几级工资,也不过多了二三十元钱,于事何补?艺术人才也是人,同样需要舒适一些的生活环境。何况生活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艺术生命的进退、长短,像声乐演员、芭蕾演员的体力消耗就很大,没有优良的饮食,身体如何支撑?其实,上述情况何啻是外来艺术,民族传统艺术的现状也大同小异。这是整个艺术界面临的严峻现实,迫切需要解决,只不过由于艺术自身的原因,外来艺术的人才外流现象更为严重、突出而已。
记者:从事外来艺术的人才外流是否和这些艺术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有关?
沈:有这方面的因素。表面上看,交响乐、芭蕾、歌剧、油画等艺术的地位很高,但实际上许多人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其价值,在观念上还视为可有可无。所以这方面的人才常常受到冷落,创作、演出的机会较少,有的人以至不得不改行。最近竟然还出现一种说法,要他们在经济上也实行自负盈亏,进入文化市场竞争。这未免有些荒唐。我们应该有这样的文化概念:艺术的价值不能以观众的多少而论定,有些艺术尽管不那么普及,但其巨大的文化价值举世公认,凝聚着人类的智慧,属于文化上的精品,处在巅峰状态。我们对此只能精心护育,重金扶植,不能和市场消费性文化相提并论。
记者:您认为如何才能遏止人才外流?
沈:改变这种现象的方法不是闭锁国门、禁止艺术人才出国。因为艺术只有对外交流才能发展,特别是交响乐、油画、芭蕾一类的外来艺术,更需要多到国外学习。所谓遏止人才外流,是指要改变那种蜂拥而出、以出国为归宿的现象。不如此,国内就会出现艺术人才的空白。这在近几年已露端倪。改变的办法是要尽快提高艺术人才在各方面,包括经济方面的地位,让全社会都珍惜他们,重视他们;还要对文艺体制立即进行科学的全面变革,使艺术人才感到有前途,有希望,以此来吸引他们。(附图片)
  苗地 画


第8版(副刊)
专栏:

  容天下难容之士
拾 风
“大肚能容 容天下难容之事
开口常笑 笑世间可笑之人”
这副常见于弥勒佛堂的对联,一说出自明太祖朱元璋之手。只是原为“难容之士”,后来好事之徒改“士”为“事”,改糟了。我相信此说。原因之一,合乎朱元璋的和尚身份;之二,有帝王气势;之三,朱有此经历。
史载,朱元璋幼而失学,目不知书。初起事,留心招聘文人谋士,并对他们量才录用,这些文士对朱王朝也作出不小贡献。朱实施“容士”政策是身受其惠的。但既然是勉勉强强容其所难容,终不免耿耿于怀,这也是常情。朱元璋后期到底按捺不住,对难容之士亮出屠刀了,说明封建帝王“家天下”毕竟鼠目寸光,肚子大得有限。当时杭州一学者写的贺表上有一句“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的颂辞,朱元璋却硬说“光”和“生”(“僧”的谐音)是讽刺他做过和尚,“作则”是骂他“作贼”,那学者因此被砍了头。类似的冤案很多!一般人只知道明成祖朱棣残酷杀害方孝孺,很少知道他老子早对难容之士开了杀戒。可见文字狱绝不自清雍正始。“四人帮”那套捕风捉影搞“言论摘编”、无限上纲式的“全面专政”,可谓源远流长。
“难容”二字确实表达了历代帝王对待士人的共同心机。得天下,坐天下,只得重士纳贤。可是,奴才易得,人才难求。人才大都有真知灼见,独立独行,好辩好争,好进药灸,不那么唯唯诺诺,因而常犯天威;但逆耳忠言又有利于社稷,不听不宜。既用之又难容,这就是矛盾。朱元璋之后有个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乾隆),他曾礼聘大批儒士编纂《四库全书》,能说他不重“文治”么?然而,某次总纂官纪晓岚劝这位“旅游皇帝”关心江南灾情,却遭到乾隆一顿臭骂:“我把你们当倡优养起来,你们就乖乖编书,不许妄议天下事!”像纪晓岚这位深荷圣恩的大学问家尚且“难容”,别的不堪问矣!不过,乾隆还可爱,他坦白。
温故而知新。不温故,还不甚明白疯狂迫害知识分子的文化专制主义继承的是哪家法统;不温故,也还体会不到“中国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这一科学论断具有何等深远的划时代意义。既然同属领导阶级,这一部分和那一部分,对国家命运前途,就应是同乐忧、共荣辱,彼此之间是相互平等关系,说不上谁容谁。一提到“容”,无形中就显示出上下尊卑之别了。世上只有老爷宽容奴才,没有人会说奴才宽容老爷的蠢话的。时至今日,是否会有同志仍然感到知识分子“难容”、“难办”,对逆耳忠言感到不耐烦、不顺心呢?我想,有恐怕还是有的,尽管已经大大地减少了。他们是否想到,朱元璋、弘历的幽灵同这种对知识分子的态度颇有些牵连,实在应该克而服之!


第8版(副刊)
专栏:

  夜泊万县
  项小米
从重庆顺流而下,晚上,船泊万县。
万县码头同川境内大多数江岸码头一样,雄踞于峭岸之上,青石台阶高高地铺上去,消失在浓黑的夜中。万县睡了。我仿佛在梦中走向她的江岸。突然,一座巨大的石门壁立面前。太高了,足有两丈。那大张着的漆黑可怖的口,仿佛要把人一口吞入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粗糙的石壁,斑驳剥落了,向人们诉说着它的古老。那是一首只有老人才懂的写满人世沧桑的歌。我驻足石门前,想:这石门石路的尽头,定不会是一个赏心悦目的所在。
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我不由怔住了:石门后面竟是一条五彩缤纷的夜市呢!
街上的灯并不亮,大约十几米一盏,从街边小屋中牵出来吊在外面竿子上,像一只只吊在空中的梨,五颜六色。远远望去,便是一条五彩的灯河。灯下摆满了花花绿绿的商品:白里泛青的咸鸭蛋、酱色的猪蹄、热腾腾的抄手上撒满香菜的翠绿与辣子的鲜红,还有各色各式的竹篮竹筐、竹席竹椅……几只较为光亮的灯下摆着一块小石头。我问主人那是什么,答曰:三峡石。好个动人的名字!那是一块块大小不一、圆润光滑的鹅卵石,石上或画一猫,或画一狗,或画一个胖娃娃脸。图画看似幼稚,令人想起儿时凉席上的花猫花狗、脚上蹬的傻头傻脑的虎头棉鞋,想起老祖母床头那洋溢着亲情的年画,以及瑞雪飘飞时节爆亮的第一声新春的脆响……不知主人作了什么艺术处理,石的表面好像涂了一层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可爱。
街上卖得最多的是竹编织器。卖凉席的人把席子卷成筒状,高高地竖在路旁,卖竹篮的则把篮子挎在臂上,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地高声叫卖。一个小姑娘迎面走来,每只胳膊上挎着四五只竹篮,远远看去,很像北京街头艺人捏的浑身插满彩旗的小糖人。或许是出于对小糖人的喜爱?我鬼使神差般走上前去,欣赏起小姑娘的竹篮来。那竹篮真是漂亮极了,古朴、精美的图案,分明在向人们夸耀它主人的聪慧、灵秀和朴实。“多少钱一只?”我问。“两元。”我的心不禁怦然一动:如此精美的篮子,才要这么点点钱?我仿佛看到那竹子被人从山中砍下,被劈成一根根只有挂面般细的竹丝,本是一色金黄的竹丝,被染成红、绿、黑、蓝各种颜色,然后是一双布满茧花的粗糙的手,将它们编成筐,编成篮,编出圆形、方形各种花案,生生赋予它们一种灵气、一种活力,那手的主人,也许是小姑娘的母亲、姐姐,或是她的已经失明了的鬓发花白的老祖母……
当我提着那只竹篮走回江边时,夜更深了,风更凉了,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又是那条路,那座石门。回头看去,又是那片望不到底的夜。一切都像在永恒的宁静中,只有脚下的路,只有对岸的山岭黑兽似地逶迤在江边,还有不息的江涛声阵阵传来,使夜静得不可思议。糖人般可爱的小姑娘哪去了?红的、蓝的、绿的灯还有那酱猪蹄和那些迷人的小石头哪去了?那仿佛从地里冒出来的五彩的街市顷刻之间又到哪去了?这时,我突然觉得我是这样强烈地眷恋这个地方,这个我过去连想都不曾想过要来看看的地方,像眷恋自己的故乡。我是在该进入梦境的时候踏上她的土地的,又似在梦中离她而去,竟没有在阳光下看过她一眼。她的美好,她的淳朴,她的富庶,她的贫瘠,她的慷慨,她的拮据,都是在朦胧的夜色中真诚地奉献给我了。
船依着黝黑的大山在江波上微微地荡着。我带着对这片土地的深沉的眷恋睡去了。从此,她像个梦,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中,……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拾穗

  溥杰谈《爱新觉罗·浩》
  武志魁
辽宁电视剧制作中心、辽宁电视台联合录制的八集电视连续剧《爱新觉罗·浩》,同电视观众见面了。这部电视剧曾经得到溥杰先生的热情支持。剧本写出初稿后送溥杰先生看,征求他的意见,他再三叮嘱:“我希望表现我的作品能突出改造我的内容,没有党和政府的改造政策,就没有我溥杰的今天。你们写金所长对我的帮助,写我在景山参加劳动锻炼,那是真实的,必要的,让人家看了后信服。另外写我同太监刘德顺的关系,这也很好,它说明我们由主仆关系变成了新型的平等关系。这既符合事实,也使我感到安慰。我最关心的是有关总理的戏,一定要慎重。我和老百姓不一样,我是历史的罪人,总理是人民的总理,总理对老百姓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分,总理对我的所有做法,都是从政治上关心我,为了彻底把我改造成新人。像我这种人,只有牢记过去才能进步。总之,决不要因为我而给总理抹黑,防止产生一些误解。”
当电视剧拍完送溥杰先生看时,他看到周总理的两次出场,热泪盈眶地说:“我看剧本时的心情显得多余了,总理的戏好极了,是这样,完全符合事实,有些话总理确实是那样说的,我要感谢周总理。不过,对于我的家族来说确实是去粗取精,看后更使我受到教育。”
溥杰先生当场挥毫写了“渡迷开觉,鉴旧励新,慧心董笔,点铁成金”,表达了他对历史、人生的自省和对这部电视连续剧的欣赏。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场春雪给香山饭店的庭院里凭添了几分景色,也给住在这里的文艺界政协委员带来几分欢娱。一清早,他们竟自走出客房,观赏雪景,拍照留影。老画家白雪石委员手眼别具,你看,他在廊子里发现了这几棵松柏。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