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创作手札

归众绝于一绝
黄宗英
《中国一绝》专题系列电视片,元旦在中央电视台播放,春节复播。每题,连片头片尾才10分钟;不过是一个个小品。
每次播放,常有热心人给我打电话:“喂,晚上看你的‘一绝’。”“我全身细胞立正,旋即与电视机拉开距离。
艺术家昵称作品为“产儿”。《一绝》这产儿,先天不足、难产、“破布头做蜡烛包”,就这么抱给大家瞧了。我们整个摄制组感到遗憾,我们没钱再重新剪辑修饰一番;也不能钻到千家万户电视机旁解释、补充、修正。大年下的,大家都拎着五光十色的礼盒;而我们紧巴巴掏出几粒“熏青豆”。
还是四年以前,我着手筹办都乐文化娱乐公司时,《一绝》就“坐胎”了。起先,是我和日本、美国、中国、香港五方三国制片人一起随随便便谈起这个轻松有趣、开阔视野、中外咸宜、老少喜欢的选题。大家兴致很高,认为题目起得绝、内容设想绝。初步研究可由彼四方投资,并负责海内外销售;我一方投智力和设备;于是,我们等着。等了老半年,我急了,说:《中国一绝》题目已透露出去见了报了,再不拍,就像“防天花须种牛痘”似的不稀罕了。你们不动,我们自己动。就这样起了步。是的,谁也不会为了10分钟的影视小品召开三国五方会议;幸亏我们自己也有了公司。
转眼3年半过去了。《中国一绝》陪伴着我们渡过文化企业改革的座座险峰重重激浪,以其顽强的生命力诞生在人间并存活下来。而它仅不过是我公司众多已投产完成的影视作品之一。
回想当年提出拟拍《一绝》,也不过是提了个“闹着玩”似的挺有意思的小题材。只有在这些一个个小题材的积累量上将总汇而显示文学的学问。我们认真地“闹着玩”。艺术上任何潇洒翩跹顺手拈来之作,也出自习惯的认真。我们派出了先遣组走遍大半个中国;试拍、失败、再试拍、多次易人;在搜集250题辑成一厚册之后,正式成立摄制组。原计划:第一年啃下52题,第二年拿下104题,第三年365题系列组合完成。这不是难做到的事。可是……可是……眼见得岁岁腊梅花儿黄、年年水仙花儿香;我们归了包堆到如今,吭哧吭哧地只搞出第一批《中国一绝》(中英文版)20题,还有赖各有关方面多次“抢险救灾”。噫兮,草率之作,看官们休错怪我们是绝顶笨蛋就好了。
拍摄《一绝》确实是件小事。专业人干专业活儿难不倒,累不垮。导演带上一组人马,“打一枪,换个地方”,在900多万平方公里内,风霜雨雪晨曦晚霞中打几年游击,挺带劲!可干起来啊,特费劲,费那八竿子也打不着专业的劲!就连别人家支持《一绝》也还得特勇敢。竟如此这般艰难,就越干越觉着是在干件大事了;其实毕竟依然还是件小事。只有痴痴地干下去,集众小事可望成一大事:编纂我中华绝人绝事绝技绝艺绝景绝观及56个民族民俗文化之大成的影视万有文库问世。归众绝于一绝——著名书画家吴作人老阿哥已预贺题款,并托人悄悄告诉我:“莫为欠债烦恼,我可以为之卖‘小金鱼儿’。”《一绝》竟然凝结着许许多多中国艺术家的心向。
人生在世,常常想干一两件力不能及的大一点儿的事。我怀念童年的“伙伴”——那一薄本一薄本的书排列在几只高高的(也许实物并不高,那时我还小)玻璃书橱里。书橱的额眉上(也兴许是在右侧)刻着烫金的字:万有文库丛书。于是,我认识了贝多芬、舒伯特,白居易、苏东坡,拿破仑、林肯,爱迪生、牛顿,米开朗基罗……。将来,我想会有这个不久的将来,我们的《一绝》拍摄到一定数量,也要像万有文库或百科全书似的,依类、别、界、门、纲、目、科、属、种编排,检索,贴签,制卡。还要设计一种运起来是只箱,立起来是磁带橱的中国一绝影视文库。哈哈!例如:山石一条。欲解中国奇岩怪石知多少?阅看:GHS202。当然还有建筑目、服饰目;而烹饪目下分粤、川、闽、淮扬……各系派拿手骇俗之作;生物目下可分奇花、异草、珍禽、怪兽,还有举世罕见的小虫虫和血型……《一绝》摄制组,变成“一绝迷”、“一绝痴”、
“一绝狂”。绝了饷、断了炊、停了机、散了伙也还做着续拍《一绝》的梦。掂着500题的文字资料,怎么也找不到“穷措大”的自我感觉。500题在伸延,日夜增添,我们还可以拍摄今朝一绝嘛。例如北京冰糖葫芦个体户开办了冰糖葫芦工厂。上海科学家李太航发明人工智能电脑软件,使电脑可以分析、选择、联想、判断,准确地行使中医望闻问切对症处方之功能……这种绝得很的新事,在公元2000年以前,除了他们自己,别人还真极难突破。嗯,我们的“一绝梦”还要做下去,纵然如此,中国一绝影视文库辑成之日,汇入我国时代影视大潮时,依然是一滴小水珠。新春之际,我祝愿未干涸、不破碎的小水珠们,汇成绵延不绝、澎湃不止、蔚为壮观的中华艺术之波涛。
1988年2月15日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戏曲脸谱美学漫谈
翁偶虹
最近,中国戏曲脸谱艺术展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开幕了。
戏曲脸谱是戏曲艺术独有的化妆手段,它有美化人物形象的艺术价值,也有其自己的美学内涵。它的美学内涵,既表现于它的个体,也表现于戏曲的整体,体现了中国民族传统美学的和谐观点。
脸谱形成的风格,立足于意象美学意识,与戏曲艺术中其他的组成部分一样,都是以意立象,象在意中。脸谱是表现人物的局部形象的,从脸谱的构图与敷色来看,它表现的局部形象,在似与不似之间。无论多么复杂、多么绚烂的五颜六色的脸谱,面上的各个部位,都能组织得很完备、很清楚。但是用它来印证生活中的人物,却又找不出这样的真实面目来。假若用中国画的画风来衡量,脸谱无疑是属于写意的画法。但是写意画的艺术手段,是在以意立象的前提下,纵笔泼墨,随心所欲地信手挥毫;而脸谱的构图,却不能像写意画那样的在脸上涂抹。它要求勾画的演员,画出刀斩斧凿的界位、清爽明晰的线条、色彩鲜明的勾填、笔锋犀利的描勒,形成既严谨又生动的面部图案。
例如我们经常看到的黑一色的包拯脸谱、白一色的曹操脸谱、红一色的关羽脸谱。黑、白、红原是生活中常见到的面部颜色,并不特殊。可是在脸谱的构图中,包拯却黑得连眉毛也看不出来,只能从“白眉翅”上来想像,更谈不上其它部位的纹理了。虽然在曹操粉白的面孔上,很清楚地看到眉、眼和鱼尾纹等,却又白得那样面无血色。关羽“重枣”之面,固有传说,而脸谱勾出来的神气,却又是蚕眉紧锁凤眼狭合,看不到半点笑容。这些脸谱,似乎距离生活中的人物面目太远了。然而当这些人物的行动随着剧情矛盾的发展,大开大阖地表现出来时,就会觉得只有这样的面孔,才像铁面无私的包拯、外宽内忌的曹操、忠义刚愎的关羽。赋予观众很强的感染力。
脸谱不仅以五性——说明性、象征性、评议性、性格性、象形性——夸张地辅助了人物形象的塑造,还与人物整体的化妆艺术,有着密切的联系。花脸人物,挂什么髯口,戴什么盔巾,穿什么服装,都是由人物勾画的脸谱而决定的。如包拯勾黑一色的黑脸,戴的是乌黑“相纱”(长翅方纱帽),挂的是“黑满”(黑色的满口胡须),穿的是龙绣“黑蟒”(黑色蟒袍)。如此一黑到底,并不觉得单调,反而更突出了包拯严肃正直的形象。曹操勾白一色的白脸,也挂“黑满”,戴黑色“相纱”,穿的却是龙绣的
“红蟒”(红色的蟒袍),以红、黑两色衬映白色,既突出了曹操的奸诈性格,也渲染了他那位极人臣、踌躇满志的跋扈之气。可见这些人物的整体形象,首先决定于脸谱,以个体的和谐之美,进而构成人物整体的和谐之美。
戏曲人物,分为各种行当,每个行当的人物,都有各自的化妆手段。都是通过艺术的化妆,完成他们各自的意象。各行人物,同台演戏,并不感觉那五颜六色的花脸人物,在其它行当的人物中独特突兀,格格不入。相反,人物与人物之间,在和谐的气氛中,显示出色彩调剂的效果。这是因为脸谱的勾画,原不仅仅限于花脸、丑角。最早的生行人物,也有许多勾脸的;晋剧的“红”,即是京剧的“生”。其所以称“红”,就是因晋剧的须生绝大部分都勾红脸。旦角也有勾脸的,与花脸脸谱同样复杂。可见脸谱的使用,是根据戏曲人物的需要而决定的。所以在今天的戏曲舞台上,脸谱虽为净丑所专有,但是它那和谐美,仍然表现于各个行当互相衬托的气氛之中。


第8版(副刊)
专栏:

树,是爱的旗帜(外一章)
原林
每一棵树,都是一面旗帜:
落叶松的旗帜,北方柞的旗帜,白桦树的旗帜,美人松的旗帜。
旗帜上写着:针叶的爱,阔叶的爱,嫩黄的爱,洁白的爱……
爱风化的沙层,萌芽的种子不嫌瘠薄;
爱烂石塘,盘根裹住裸露的花岗岩;
爱雪线,宁做匍匐的偃松;
爱永冻层,愿长成为负重的老头树……
忠贞的爱,感动得雾为之缠绵,云为之落泪!
在一切旗帜中,树是长绿的旗帜。
唯有长绿的旗帜,才是永恒的旗帜。
树,是爱的旗帜呀!


第8版(副刊)
专栏:

清晨的梦
她揉开惺松的睡眼,走进一片幼树林子。
长长的睫毛,挑开了雾的纱帘。
她手捧书本,读啊读啊,不听鸟语,不闻花香。那活泼泼的思想和清新的记忆,宛如露珠打湿的草叶,蓬勃着晨光的气息。她围着一棵幼树盘旋再盘旋。苔藓上,脚印一圈又一圈,年轮般地伸延。也许,那是智慧在扩展?
突然,喷薄的红日从树隙间涌出了。大山在颤抖!这是幼树林最美好的时刻,每片绿叶都鼓响手掌!
她亦心潮难平,多想借助旭光远航太阳系,在一秒里,走几十年的路啊!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作家就是要创作
刘湛秋
王蒙在作家艺术家迎春联欢会上有个简短的发言,其要旨就是:作家要创作。
这是句大实话,要真正做到却并非易事。因为数十年文艺界的斗争太多了,一有风吹草动,文艺首当其冲,成为政治运动的晴雨表。这种状况反复延续,已在相当一部分作家中造成三种后果:一是刚刚显露才华便遭各种批判终于很快停笔;二是明察运动三昧而窥测风向,写东西忐忑不安,瞻前顾后,终至只能产生平庸作品;三是“运动”出一批搞大批判的笔杆子,自己不能创作但却尽批判别人的创作,终至消灭一批批有生气的作品。
这确实可算文艺界心病或运动后遗症。
斗、斗、斗!斗争就像打冤家,越打越没劲头。而且,作品也不是靠斗出来的,是靠艰苦劳动写出来的。
国家当前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文艺要以创作为中心。
对那些热衷于“批判”的人,说点“闲言”也还是必要的。最终目的还是搞创作。
真搞创作了,作家就要去了解社会,深入人生,就要补充各种知识,就要苦心孤诣去经营作品;作家也就勤奋了,也可望写出为中国和世界瞩目的作品。
真搞创作了,组织作家创作的机构——作家协会也就不可能办成官僚衙门,人们设想的联谊会团体也会“无痛分娩”。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拾穗

《乔大壮印集》
风格清雅、印制精美、价值甚高的《乔大壮印集》,最近在故宫博物院制成,由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
乔大壮,名曾劬,字大壮,四川华阳人,近代杰出的书法家、篆刻家、诗人。1892年生,1948年不幸辞世。他的篆刻,早年借鉴清末黄牧甫,后以“不先立一法”的治印思想,逐渐确立了自己的风格。他善于按印文内容和印材的大小,构思设计,随宜变化,甚至不惜敲破边印。他还以古文字方面的渊博学识经营石面,在篆文的布局上,多从文化深度立意,充实印章内蕴,达到了形式与内容在意境美上的高度融合。其章法谨严多变,智趣无穷。他的艺术成就,主要得力于其诗、书、文的深厚功力。
大壮先生的成就、人品,为世人所推重,当时的许多名流纷纷竞相求印、讨教。徐悲鸿、傅抱石曾主动上门为之画像。鲁迅在其北京住所的“老虎尾巴”的西墙上所挂对联《离骚》句:“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即为大壮先生手书。
《乔大壮印集》采用上等绵连宣纸、八宝印泥,以线装册函形式,邀精工良匠直接钤印,仅制200部。所收作品为乔大壮的高足蒋维崧和曾绍杰等人集资合作,费尽心血而得,共519件。其中有不少是大壮先生为社会名人,也包括当时的一些政界要员刻的印章。沈尹默和沙孟海先生的题签亦收存集内。中国教育图书进出口公司将在国外经销这部印集。(顾土)


第8版(副刊)
专栏:

游龙戏珠 天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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