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彷徨(外一首)
陈企霞遗作
我曾向大海谈论小溪,
大海对我咆哮,
怒斥我:“看它不起。”
我曾向小溪描述海洋,
小溪对我讪笑,
嘲弄我:“荒诞夸张。”
这一个要讳言自己来历;
那一个不想知自己去处。
我彷徨无地,
自认是笨拙糊涂。
愿你日日夜夜惊涛汹涌;
愿你年年月月细水长流。
我岂肯以花言巧语而背弃真理。
    书怀
谁能知身后?
应绝喜或忧,
头顶老日白,
颜面病更丑。
无爱不能了,
有恨皆勾销。
愧非止水心,
幸存容酒腹。
大治获可卜,
小我弃荣辱。
时到目即瞑,
速朽乃至福!
        (1977年.11月.病中)
(附图片)
陈企霞像 苗地画


第8版(副刊)
专栏:

  论小动作
包正文
我们进入新时期已经十一年了。然而作为“旧时期”不正常政治生活重要标志之一的“大批判”的孪生兄弟“小动作”,却并没有完全绝迹。
叫“小动作”,其实不小。所谓略施小技,就能使处于改革开放第一线的有志之士深感头疼,乃至“脚疼”而寸步难行。一些本来切实可行的政策不得落实,一些想干点有益事情的知识分子遇到种种麻烦和阻力,更不用说一些锐意改革的厂长、经理“中箭落马”,往往是这种“小动作”所达的大效果。
这种动作的命中率和打击面并不小,而所以叫作“小动作”者,因为它是背后干的,见不得人,远不光明正大也。
或问:就是老话说的“穿小鞋”么?比起动机和效果一般在于个人打击报复的“穿小鞋”来,这里所谓“小动作”可早就更上一层楼了。单说这几年不少城乡企业家遭遇到的,像“无中生有”、“趁火打劫”、“釜底抽薪”、“借刀杀人”种种手段,或凭借职权,或纠结帮伙,从大造舆论,到“实际解决”,你不能不佩服,这是深谙“三十六计”才能干得出来的。
还有同样厉害的、交替使用的一手,叫作“不动作”或“暂时不动作”。也是“三十六计”里的路数,曰:“隔岸观火”,“以逸待劳”。
说白了,就是不干事的整干事的。自然整得巧妙,有张有弛,冷眼旁观:你干,好;你迎着困难上,好;你疲于奔命,好;你有点失误就更好,没有也不打紧,等我养足精神,再来要你的好看。
爱伦堡精辟地概括过:“一边是严肃的工作,一边是荒淫无耻。”彼时彼地,描绘的社会矛盾带有对抗性。我们今天的社会不同了,然而矛盾毕竟是存在的。可不可以这样说:我们千百万为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开放事业严肃地工作的人们,要警惕,并学会善于正确对待一切不利于我们事业的、有悖于职业道德、政治道德以及已属违法乱纪行为的“小动作”。


第8版(副刊)
专栏:反馈短波

  反馈短波
看了一月一日《大地》副刊的漫画笔会,我们觉得很有意义,既能给人以启迪,又丰富了版面。这样的好事,广大读者是非常欢迎的。希望今后贵刊多登一些漫画。
                   湖北 李云贵
贵报一月八日八版《向阿Q告别》中,“闺土”应为闰土,请予更正。
                     重庆 李天民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八版的美术作品《巴山明镜》,作者署名和画名均有误。此画题为《九寨牧归》,作者系段七丁。请校查更正。
                西南师范大学美术系
十二月十四日八版《蜀南竹海赞》中,“板板石室”应为“板桥石室”,请予更正。 作者
一月二十八日《曲阜探源》第四段第一行“咸林”应为“咸休”;第三行“孔庙”应为“孔府”。
                      作者
“大地”开办“历史文化名城漫步”,是值得称道的。我国历史悠久,可写的太多了。我们喜欢既介绍历史沿革、又显示时代风貌的短文。
                     山东 彭友茂


第8版(副刊)
专栏:

  父亲醉酒
叶至诚
有位读了我父亲(叶圣陶)的《日记三钞》的文友兼酒友,不无赞赏和羡慕地对我说:“您家老太爷可是每日必酒呀!”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也好象果真是无日不酒的。去年抄写父亲在抗日战争期间的日记,方才澄清,其实不然。1939年8月19日,我们家在乐山被炸以后,父亲的日记里常有“过节(或者祭祖)所剩之酒,今日饮完,明将停酒”、“(某某)所赠酒昨已尽,连饮半月,该止酒矣”这类记载。而且,当年我们家买酒,甚至于不能够一斤一打,而是以一元钱为度,打几两来,供父亲喝上三四天;即使在有酒喝的日子,限于一天一次,不过一两多点儿,微醺而已。上述情形,按说我都曾经耳闻目睹,后来却全被一般的印象湮没了。可见大而化之的回忆,往往与事实有许多出入。
另外,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几乎是从来不醉的,看来不少人都以为是这样。然而,读了他老人家从17岁生日那天开始写的22册日记,发觉父亲跟我一样:青少年时代不免也有喝得酩酊大醉的事情。由此推想,这大概是好酒而非酗酒者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到我记事的时候,父亲喝酒早已很有自制了;我所记得的父亲醉酒仅仅只有两次。
一次就在乐山被炸以后,我们家住在乐山城外张公桥竹公溪旁雪地头的时候。有位在武汉大学教基本英语的英国教授雷纳,听说我父亲颇有酒量,特地请我父亲到他的宿舍里去喝酒,其中当然有较量一下的意思。这一天父亲应邀去了。直到午后的太阳光不再像针锋那样刺眼,母亲忽然连声喊道:“三官,快点,爹爹吃醉了!”只见我家茅屋前,横穿旱地那条灰白灰白的土路上,父亲正一脚低一脚高,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我连忙窜出竹篱笆门,迎上前去;父亲却没事似的对我笑笑说:“我呒啥(吴语‘我挺好’的意思)。”扶他进屋里躺下,不多一会儿就入睡了。后来得知,那回雷纳也喝醉了。只是雷纳就在自己的宿舍里,我父亲却要从文庙近旁的武大宿舍走出城外,再走四五里路回家。
还有一次醉酒,在1946年的11月30日。抗日战争结束,我们一家子乘木船东归,定居上海,将满一年。那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震动心怀的事情接连不断:2月里的重庆较场口惨案;4月,夏丐尊先生发出了“胜利,到底啥人胜利?”的疑问,与世长辞;6月又有南京下关事件;7月,李公朴和闻一多两位先生相继被刺……这许多事情的背景,则是第三次国内战争日渐从局部扩大到全面。11月30日是朱德总司令的生日,1946年恰好逢60大寿,尚未撤离上海的中国共产党办事处,邀请各界民主人士到马思南路办事处所在地去喝寿酒,我父亲也在被邀之列。下午一点半钟左右,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开到福州路开明书店旁边停下,两位中共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把我父亲扶下车来。当时我还在开明书店当职员,又恰好轮到在门市部值班(开明书店曾经规定:其他各部门的青年职员都要轮流到门市部去值班,以便了解书店与读者的关系),同事中有眼快的立刻指着告诉我:“叶先生醉了!”这一次父亲可醉得半倚在一位工作人员的肩上,头也竖不直了。我和同事们急忙上前;父亲转倚上我的肩头,口齿不清地再三向那两位工作人员致谢告别。这时候正在编辑部午休的母亲和哥哥都闻讯赶来,大家簇拥着把父亲扶进弄堂,扶上楼梯,扶到编辑部外间会客室里的长沙发上躺下,七手八脚地绞来热手巾,端来热茶。我只道父亲一会儿会睡着的,就回门市部了。谁知道没过多久,却听说父亲在楼上哭呢。原来他躺下以后,嘴里一直不停地在说,只是“呜噜呜噜”听不清说些什么,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到四点钟光景,我嫂子带了6岁的三午上街买东西,路过福州路,来编辑部打个转。父亲大概迷迷糊糊睡了些时候,醒来看见小三午,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硕大光彩的苹果来,对三午说:“看,这是烟台来的苹果。你知道吗?这只苹果是从烟台来的。烟台,你可晓得,那里是什么地方?(烟台当时是解放区)”他把苹果塞在三午手里,却又关照三午不要吃;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为朱德庆祝60岁生日。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要给朱德将军祝寿?为什么不给蒋介石祝寿?……”他反反复复,含含糊糊,只管这样讲;由此我们推断,方才他讲的大概也就是这些。
父亲这一次醉酒,不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加深了我对他当时那种复杂心情的理解。尽管父亲后来没有讲起,我总以为那天他并不一定喝过了量,何至于一醉至此?只因为抗战结束以后牵肠挂肚的无数大小事件,交织在他心里。一个经历了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十年内战、抗日战争这许多次大兴奋和大失望的、开明却不激进的知识分子,对于蒋介石国民党的幻灭,对中国共产党的敬佩与期望,尽在那一醉之中,一哭之中。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服饰艺术与美
裘湜
改革,开放,给我们日常生活带来的种种巨变,已是毋庸置疑的现实。最显而易见的或许要数风靡全国的服饰美化热潮,它来得如此迅猛,以致人们还缺少足够的思想准备。因此,一方面这热潮似乎有相当大的盲动性,急需加强理论探讨;另一方面人们在观念上又还落后于时代,常常把美化服饰看作生活琐事,对它在精神文明建设中的意义和它所反映的正在艺术领域中进行着的深刻变化还没有足够的认识,从而束缚着理论研究的开展。因而,张雪扬著、重庆出版社出版的“艺术美丛书”之一《服饰艺术与美》,就特别引起了我的兴趣。
法朗士说过:“假如我死后百年,还能在书林中挑选,你猜我将选什么?……朋友,我将毫不迟疑地只取一本时装杂志,看看我身后一世纪的妇女服饰,它能显示给我的未来的人类文明,比一切哲学家、小说家、预言家和学者们能告诉我的都多。”我们的艺术理论和美学研究似乎有种不成文的定见——从不把服饰划入艺术研究的范围,更谈不到把它作为艺术学科来加以认真对待,总认为服饰的设计、制作不过是一种手艺,它不能和绘画、雕塑、音乐、戏剧、舞蹈、电影等艺术部门平起平坐,等量齐观。这样的看法既没有充分的理由和根据,又不能适应当代迅速发展着的形势。当前的艺术趋势,就是人们正努力使生活全面艺术化,在由人创造的诸种艺术因素构成的整体中,人本身的存在是最重要的、最富变化的一个因素,因而美化人自身的服饰艺术必然会越来越占据重要地位。人体与装饰,整体与变化,实用与观赏三对审美范畴,相互渗透,相互制约的辩证关系,从而建立了本书的理论框架。据我所知,这是运用美学理论阐发服饰艺术的开拓性研究。在这个基础上,作者抽象出服饰艺术的两种主要形态:突出人体美与追求装饰美。进而揭示了突出人体美与西方美学重“摹仿”的传统审美观念之间的联系;注重装饰与中国美学重“意境”的传统审美观念之间的联系,这就把服饰审美问题与东西方文化传统联系起来,而现代东西方服饰艺术观念的相互影响,也正是现代文化交流的必然结果。作者显然很注意理论研究对现实生活的实际意义,因而特别着重论述了穿用者的再创造,在阐述了基本原理之后,即对千变万化的款式,多种多样的情趣,各有所好与各有所宜,了解自己和设计自己,以及引导时代新潮流等问题一一详加论述,阐发了很多新颖独特的见解,读来趣味盎然。
当然此书所得出的结论或许并不全都准确。学术观点上的见仁见智是普遍的正常现象,但作者在架构服饰美学理论方面所表现出来的探索精神却是值得肯定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无题
黄淮

无聊尾随狂欢而至
幸运与苦难形影不离
从窗口向外眺望
世界是不会很完整的

疑心像一堵雾墙
面对面也看不清真面目
自己不知又不许人知
是保持“权威”的绝招


第8版(副刊)
专栏:

九月里〔版画〕 肖映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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