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不妨一试
——“剧场班底制”小议
翁思再
目前,各地京剧舞台都不甚景气。以上海为例,80年代初尚能每月保持演出60场左右,到了1987年上半年,平均每月只能上演16场左右了,1987年的6月至11月间,甚至出现了五个多月无外地剧团登台的情况。这当然有其艺术上的原因,然而它所呈现的现行演出体制上的弊端,也值得我们认真思索和探讨。
京剧剧目可分为三类:传统戏、现代戏、新编古装戏。这三类戏的观众层次、欣赏方法都有所不同,现在舞台上演的主要是传统戏,以老观众为主,他们主要是看“角儿”(即名角),要求各地的“角儿”流动,否则老看本地演员的“老面孔”,便会失却新鲜感。然而,按照现在的演出体制,“角儿”巡回演出时,往往要领整个剧团,生旦净丑、旗罗伞报、龙套宫女、全堂乐队,乃至盔箱衣箱、灯光道具……如此规模的“辎重”,“人头费”、差旅费、运输费不胜负担,各剧团怎敢轻易“流动”?即使“流动”起来了,情况也不好,现在剧场的演出费用,包括场租、住宿、水电等,也比往年提高了不少,各剧团为了保本,不得不相应提高票价,然而观众大部分经济收入有限,每月能够掏出几次两元五角钱来看戏呢?于是形成这样的恶性循环:演出成本提高—涨票价—观众减少;又由于多数剧团“多演多赔,少演少赔,不演不赔”,便形成了另一个恶性循环:舞台实践少—难出人才—演出质量降低—观众进一步减少。如此周而复始,“京剧市场”岂能不萎缩?
为使剧团“轻装上阵”,几年前文化部门开始试行“演出队承包制”或个人“走江湖”等演出方式,然而在推行过程中,仍有许多困难。比如,五六十人的演出队,虽比以前规模小些,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仍须携带全套辎重,实际在台上唱戏的,还是个别名角,“人头费”之类的负担依然很重。上海最早实行承包的试点单位:“童祥苓演出队”、“李炳淑演出队”,现在都已经偃旗息鼓。另一种个人或小组“走江湖”的演出方式,没有当地剧团、剧场两方面的配合,缺一不可,而中间环节一多,麻烦事也就多起来了。最早试行个人“走江湖”的孙爱珍,因困难重重而步履艰难,难以为继。在上述方式之外,引人注目的是,去年曾有三位“京角”结伴南来,自费租用了上海京剧院的全套班底和中国剧场,用“倒承包”的办法进行演出(即不是由当地剧团承包外地名角,而是以外地名角承包当地剧团)。尽管因缺乏经验,各方面支出过大,最终还是赔了本,但这件事给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如果由剧场出面,组建一个配角班底剧团,实现场团合一,外地名角前来,不就可以真正实现“轻装”,演出成本也大大降低了吗?
“铁打的班底,流动的角儿”,这种被称为“剧场班底制”的演出体制,其实早已有之。从前,上海的一些著名的京剧场子,都有自己的“底色剧团”,直到50年代,上海还有五六个剧场保留着自己的班底,致使名角争胜,演出繁荣。1958年以后,在“一大二公”的浪潮中,各地兴起组建大剧团,致使剧团与剧场分离,而正在流动的“角儿”便大都就地安营扎寨,成为国家大剧团中的一员,“剧场班底制”从此取消。回首往事,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公有制的大剧团,在创作、排演新剧目时,有其较大的优势;而“剧场班底制”,在名角巡演传统戏时,有利于搞活演出“市场”。因为我们的方针是“传统戏、现代戏、新编古装戏”的“三并举”,所以,目前单一的“大院团制”显得不适应,应另建“剧场班底制”与之相辅相成。
文艺演出体制的改革,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过去,我们较多注视剧团体制改革,忽略了剧场体制改革,看不到二者之间的有机联系。今天,若能有一部分剧场实行班底制,既能为剧团“消肿”下来的人员提供出路,又能为名角的流动演出提供依托,这样,剧团体制改革就顺利得多。不妨设想,将来只保留若干个角色齐全的京剧团,专攻实验性的新剧目(包括现代戏、新编古装戏),其余演员,一部分随个人挑班的名角组成巡演小组,另一部分去剧场当班底,专门演出传统戏。这种多层次的演出结构,能与多层次的剧目和观众相一致;这种国家、集体、个人三种所有制并存的新型演出体制,也许能促使京剧界的“生产关系”适应其“生产力”发展的需要。


第8版(副刊)
专栏:

  莫名其妙的“玉掌图”
李庆宇
旧北京的老天桥,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煞是热闹。不过已绝迹多年了。热心者久欲恢复,原本无可厚非。今年春节,带孩子去逛北京龙潭湖庙会,不料老天桥复现于兹!赫赫然三个大字“逛天桥”吸引了不少游客。
里面恢复了不少老天桥传统的把戏,倒真使年轻人开了眼界。但不知为什么,庙会竟连“看相”也一并恢复了。进了“天桥”,迎面一幅很大的“玉掌图”,上面画着“手相”示意图,不远处,是一个看相摊,横幅写着“张半仙”,两侧写着“未卜先知”,“占问吉凶”等,颇引人注目。
真不料,绝迹多年的、被明令取缔的、充满迷信色彩的“看相”活动,居然作为春节文娱活动的项目又堂而皇之地复活了。近两年,经常听到有些好事者,把“看手相”、“看面相”等说成是“科学”,地摊也有《相书》、《生肖算命》小册子等非法印刷品出售,还有的用电脑进行算命,把迷信活动涂上一层科学的色彩。如果作为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也未尝不可,但若当起真来,像“天桥”一样美其名曰:“看相咨询”,不仅自欺欺人,甚至害人。
作为一个经过有关方面批准的春节文化活动,“推出”了看相这种充满迷信色彩的项目,实在不该。恢复传统文化应有良莠之分,有精华和糟粕之别。在近几年,什么“造坟”、“看风水”以及巫婆神汉也都乘机复活,已经够害人的了。问题是,作为群众文化活动的组织者绝不能也不应该火上加油。


第8版(副刊)
专栏:

  满江红 龙年迎春
胡绩伟
六届龙年,匆匆去,童心鹤发。回首望,艰辛拚搏,酸甜苦辣。蛇舞龙飞褒与贬,唇枪舌剑冲和杀,沥心血,誓作孺孙牛,添砖瓦。
狐群害,能不刹?阋墙斗,须休罢!促人民主宰这新天下!!千鸟开怀歌喜乐,百花竞放争嫣姹。驱兔迎龙,煦煦春风,亲亲刮。
笔者生肖属龙,经历六届龙年,匆匆已近七十二岁了。五十多年新闻工作,笔走蛇龙,尽心尽力,壮志未展。庆幸兔年去、龙年来。可喜鹤发童心,古枝叶盛,至盼坚持党的双百方针,尚能多献晚辉余热。


第8版(副刊)
专栏:影视窗

  神圣忧思:瞩望孩子的未来
——评“童影”新片《招财童子》
黄式宪
或许是我的感情比较脆弱,当那几个叫香妮、柿叶、天宝的农村孩子的现实境遇,被艺术家的笔触或悲或歌、或谐或谑地勾画于银幕上时,我的心不禁一阵阵作痛,苦涩的泪不由得潸然而下。
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的新片《招财童子》(编剧王秉林、张良,导演刘国权),在儿童题材领域内是独有开拓的,孩子的形象不是自囿于一片稚气可掬的狭小世界之内,而是被严峻地融会于成人的激烈动荡的现实世界之中,使影片的总体艺术构思获得一种无可置疑的历史感、时代感。影片既是献给小观众们观看的,同时也带给父母们、师长们以及一切瞩望于孩子成长、瞩望于中华民族兴旺的人们以有益的启迪。
在当今农村,有相当一些境遇相类于香妮、柿叶、天宝的孩子,被迫弃学而卷入勤稼穑、学手艺或五花八门赚钱的营生。据国家教委统计,全国农村小学“流生”率,近年已达50%左右。北京郊县某中学的老师去家访,家长反问老师:“你们有文化,你们有学问,你们挣几个钱?图啥?……”老师哑然。
这些正值学龄却被从学校里拉走的孩子,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在这部影片里,香妮被拉到庙会上赶市卖艺或赶红白喜事的唢呐班子里,成了父亲掌上的“招财童女”;柿叶才15岁,母亲故世后,她那不务正业的爹,从“焚书”逼其退学到昧着良心逼她嫁给马掌柜家的傻儿子以偿还债务,非但将女儿受教育的权利剥夺殆尽,险些连女儿终身的幸福都毁于一旦;天宝那开羊汤铺的后爹,居然巴望着儿子考试不及格,好拉其退学帮自己做生意。孩子们自发地展开了一些微弱的抗争,于是出现了香妮、天宝顶撞父亲(甚至是小小的“恶作剧”),柿叶以泪洗面并抗婚(炕上3个幼小丧母的妹妹,出于天真的愤怒而执炕帚捶打父亲)等诸般令人难堪的场景和动作。这样严峻的艺术笔触,在以前的儿童片创作中或许是被认为犯忌的,老办法是:给现实抹上一层温情而美丽的色彩。这样做,果真能有助于孩子对社会的认识或者思想的成熟吗?这是很可以令人怀疑的。
《招财童子》敢于如此一反旧例、落墨严峻,我以为,其间正深深寄寓着创作者对现实的如火如炽的反思。影片中一群孩子的遭遇,显然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具有某种令人揪心作痛的严重性和普遍性的。如果不敢面对或不能及早认识这一点,长此以往,势将出现“文明的断裂”。据报告文学《神圣忧思录——中小学教育危境纪实》所作的统计,“就在今天,全国每4个人中就有一个文盲或半文盲”,难道这还不够触目惊心么?!教育的失去平衡,我认为,这意味着我们整个民族的文化心理亟待调整,倘仍漠然置之(或安之若素),历史的报复,在明天到来时,势将比今天更冷酷、更严峻。
神圣的忧思在燃烧,著名的女作家冰心,年逾八旬高龄仍不倦地命笔,她呼吁、她请求,更多地关心中小学教师的处境、更多地关心孩子的教育和成长吧!
在中国这片古老而又年轻的土地上,当前正在经历着新旧更替的蝉蜕之痛。改革之兴,泥沙俱下,金钱拜物教沉渣泛起,这本是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无从回避的一个带历史性的现象。于是,那古老的“唯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竟被“一切向钱看”的世俗之见击得“斯文扫地”。“读书唯贵”固属封建的历史垃圾,但“知识唯贱”的现代潮声,岂不是更有害于我们向社会主义的现代化腾飞么?!影片中或目光短浅或迫于穷困而断送孩子学业的父亲们,既有负于孩子,又有负于历史,未尝不具有一定的历史警醒意味?
鲁迅早在七十年前曾就封建礼教吃人,发出“救救孩子”的呐喊;《招财童子》这部儿童电影的可贵的现实品格在于,充盈着一种时代的神圣忧思,这忧思又是浸渗于艺术形象的血肉及其命运历程中的,我们仿佛再一次听到了“救救孩子”的呐喊,为保障孩子受教育的权利而呐喊,为我们整个民族的文化心理亟待调整而呐喊。


第8版(副刊)
专栏:

  马踏湖遐想
赵大年
假如北京城所有的街道和胡同统统变成了碧波荡漾的小河,千家万户的门口都拴着小木船,人人以船代步,就连你打发孩子去杂货铺买盐打醋,邀邻居的老头儿过门来下盘棋,以至青年男女谈恋爱,全得划船的话,那么,蜚声全球的水都威尼斯也要相形见绌了吧?
朋友,我说的是亲眼所见的真情实景。这个“东方威尼斯”竟然有4个老北京城那样大!神奇得无法形容。
这方圆100平方公里的马踏湖区,有几万户水边人家。户户连水,家家行船,总共有2000多条可以行船的河道把大家联结在一起。谁也说不清这些小河朝什么方向流淌?然而它们又是活水,都在流动,是相互沟通的一个整体。
马踏湖,她不仅是山东省桓台县人民的掌上明珠,依我看,简直是人间绝景,自然奇观!稍加开发,那“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名句就会受到挑战了。
我们乘小木船——不是游艇,很象洞庭湖滨的浅底采莲舟,离开了石桥洞下的小小码头。此时还在镇内,有点像苏州的小桥小河;两三分钟之后就进“湖”了。根本没有宽阔的水面。许多河道真像北京的小胡同,随时绕过丁字路口、十字路口、Y形三岔口,四通八达。河面大多被翠绿的浮萍覆盖,茂盛的水葫芦开着紫色的小花。可惜不是盛夏,看不见白莲粉荷了。两岸都是茁壮的芦苇,深绿颜色,高两三丈,密集如墙。
导游的宣传干事如数家珍:“这芦苇是湖区第一件宝,护河堤,保台田,自然生长,像百年韭菜千年竹笋,割不完砍不绝,一根苇子就卖两毛钱呐!”
这2000多条河道总共有多长的河岸?它们纵横交错,要分割出多少块台田?这台田的四周一共生长多少芦苇?卖多少钱?我算不出来,同主人一起探讨。
说起马踏湖的成因,撑船的艄公讲得头头是道:两千多年前,齐桓公争雄列国,在齐都(临淄)西北筑盟台(桓台),大会诸侯,结盟称霸。当年,各路诸侯都率领着千军万马,来此会盟,昼夜操演方阵。这千军万马踩踏出来的“马道”,就是后世的两千多条河道,所以叫做马踏湖。
我们来到了“湖”中的五贤祠。建筑虽不宏伟,却很别致,既像佛家的庙,又像道教的观。祠堂里供奉着孔子、关公、诸葛亮等五位圣贤的金身。中国人历来讲究兼容并蓄,集儒家、法家、佛教、道教于一堂的寺庙并不少见,这大概也是我们的度量和长处吧。
登上刚刚刷了红漆的望湖台,马踏湖一望无垠的满目翠绿,令人心旷神怡。再也分不清哪是河网哪是台田了,只有层次不同的各种绿色。
“这也是几百里青纱帐啊!”一位河北省的朋友说,还提到了白洋淀的水上游击队。
宣传干事立刻把话接过来:“马踏湖不是白洋淀,却有着同样的抗日英雄。日本鬼子一个旅,钻进湖里就陷入了迷魂阵,到处挨打,死伤过半,再也不敢进湖了……只可惜没有哪位作家把这里的故事写成书!”
听了这话,我没敢开腔。心想,迟早有一天,写个剧本,到这儿来拍一部电影。我们文艺工作者有这个义务,把旖旎绝伦的马踏湖介绍给广大观众。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国画〕
汤文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