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2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在新的拓展面前
——评近年来我国部分优秀电视剧
仲呈祥
年轻的电视剧艺术,在我国新时期改革、开放的波澜壮阔的时代背景下,以愈来愈强的包容性、渗透力和覆盖面,迅猛发展,引人注目。观罢近年来的一些优秀电视剧,一个深刻而强烈的印象是:人民呼唤无愧于时代的电视剧艺术,我国电视剧艺术正面临着一次新的拓展。
一 在电视剧艺术的发展历史上,连续剧历来是颇受观众欢迎的重要品种。近年来,我国电视连续剧的创作,欣欣向荣,进步颇大。荣获第七届“飞天奖”一等奖的《努尔哈赤》和《雪野》,树起了两个可喜的标杆。以题材论,前者再现历史,后者着笔现实;以风格论,前者雄浑磅礴,后者细腻传情。可以说,它们代表着和展示着我国电视连续剧创作日臻成熟,走向繁荣的新风貌。
曾记得,前几年,我国电视连续剧荧屏曾一度被日本、墨西哥的一些社会伦理题材的剧目所占踞。观众不满于此,曾深情地呼唤艺术家能创作出描写我国重大历史题材和杰出人物的史诗性作品,尤其是能多拍些像《新星》那样的洋溢着时代激情的反映变革现实的电视连续剧。正是顺应着观众的呼唤,仅近一年,荧屏上就出现了《朱德》、《孙中山与宋庆龄》、《黄兴》、《柔石与鲁迅》、《沧海一粟》和《努尔哈赤》等一批杰出人物传记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其中,以《努尔哈赤》最为成功。这部16集的连续剧的问世,以成功的艺术实践,表明狭小的荧屏表现宏大的历史题材的可能性。它既熔铸着艺术家在唯物史观指导下,自觉吸收新时期历史学界、文化学界的新鲜思维成果,超越狭隘的民族意识和文化偏见,对女真民族的历史文化的独到的思辨史识;又流贯着艺术家在艺术哲学观照下,超越单向度的审美模式,从政治霸业与情感需求的尖锐冲突和强烈反差中,对历史人物进行多向度的性格刻画和富有审美诗情的文化心理揭示;而且,这两者水乳交融,塑造出既堪称雄赫一世的民族英雄,又确系有情有欲有复杂心态的普通凡人的努尔哈赤这一人格高度政治化的典型形象。它不仅为民族题材的影视创作,而且为整个历史题材的文艺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
《雪野》虽不像《新星》、《葛掌柜》等那样正面描写改革,但却把镜头对准了关东农村变革大潮激荡下普通农民的心灵波澜,谱写了一部当代农民的“心史”。它把当今农村经济变革的进程完全推向后景,而着意于刻画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人物的心灵轨迹。这就超越了诸如“办养鸡场”、“开大车店”之类的变革的具体事件的层面,而把镜头集中于变革中的“人心”。尽管荧屏所展示的农村妇女吴秋香与五个男人的故事,本身具有极强的戏剧性,但由于艺术家坚持从生活出发的严谨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人物形象和环境造型都有浓郁的关东“土”味,特别是几个主要角色的情感、心理乃至道德伦理和价值观念的演进,都表现得真实纯朴,令人折服。此剧在表演美学上的追求和成就,对时下某些电视剧中尚存的那种虚假矫饰的表演,是一种有力的匡正。而它和《努尔哈赤》作为电视连续剧,集首有伏笔、集中有高潮、集末有悬念的艺术结构和创作技法,在增强荧屏形象观赏性,使屏幕形象闯进万户千家中的重要作用,也值得称道。二
当然,近年来还有一些优秀电视连续剧,如《凯旋在子夜》、《眷恋》、《刘山子的喜怒哀乐》、《冤家》、《大树底下》等,也都同样地显示了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的强大生命力。而为数更多的优秀电视单本剧,就更加绚丽多彩地呈现出以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为主导并博采多样化的创作方法的可喜成果。
如果说,获得第七届“飞天奖”单本剧二等奖的《大年初一》,严格地按照传统戏剧结构的“三一律”法则,在仅仅一个半小时里成功地塑造了12个性格各异的人物形象,从屏幕上传递出丰富而多侧面的社会变革信息,充分显示了现实主义创作在电视剧领域里大有用武之地;那么,荣获单本剧一等奖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二等奖的《太阳从这里升起》、三等奖的《丹姨》,则在坚持现实主义创作精神的前提下,博采多样化的创作方法,为我所用,异彩纷呈,丰富了电视剧的语言形态,增强了荧屏的美学魅力。应当看到,从总体上讲,我国电视剧创作的语言形态,还显得较为单一,离十亿之众的多样化审美需求尚存很大差距。《希波克拉底誓言》就坚持从内容出发,寻求和发现新的表现形式和艺术语言。它落笔于医德,实际上着意于深沉地表现做人的准则。艺术家充分顾及到电视剧自身的审美特性和观众在鉴赏过程中的审美惯性,一面采用观赏性较强的戏剧性结构和现实主义的叙事手法,来组织和评析在剧中作为艺术符号的好、中、坏三位不同类型的医生的工作和生活,调动观众的参与意识;另一面又注重整个医院环境的线、形、色、光的造型处理,运用象征、变形、夸张、浓缩等多种手法,创造出一个联结现实、超越现实的新的美学情境,使情节与情绪、感性与理性、戏剧展开与情感升华恰当地结合起来,产生出鉴赏过程中的一种心理真实。此剧的视角不仅是社会的和历史的,而且也是文化的和哲学的。它超越所描写的医疗事件层面,升腾到人与人生的直接对话,揭示出深刻的人生哲理。它的内容与形式较为统一和谐,做到了立意较深、形式较美、手法较新,而观赏性也较强。《太阳从这里升起》的创作主体之“魂”,仍是“直面人生,开拓未来”的中国特色的现实主义。尽管此剧在展示古代文化与现代文明、文明与愚昧的交叉冲突时,多少流露出艺术家的某种理念直接投射到视听形象上的痕迹;但须指出,即使是艺术家的这种理念,说到底,仍然是源于沸腾的变革现实,仍然是一种深刻的现实主义精神。唯其如此,荧屏上那广袤的黄土高原,那颇具象征意蕴的古老烽火台,以及那古朴简陋的农家小院与现代化的公寓宿舍的造型对比,那传统的牛拉驴驮的小农生产工具与现代化的大型机械设备的强烈反差……都以艺术的冲击力启迪观众在审美中沉思新旧交替、革故鼎新的社会变革,去奋力促进人自身的观念现代化。至于制作精美的《丹姨》,则采用了时空交错的艺术结构,人物的现时生活主要采用现实主义的写实手法;而往昔的生活却主要采用表现主义的手法,将环境和人物净化、美化、乃至神化,带有很强的主观意念和理想化色彩。全剧正是以这种在现实主义精神主导下的两种不同的创作手法的和谐统一,形成了自己的独特艺术风格,深入地开掘出主人公独特的“在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中迸发出来的“被扭曲了的精神的悲怆之美”。
总之,我以为,无论从广大观众对电视剧艺术的审美需求看,还是从优秀剧目的创作经验看,那种僵化的现实主义确实已经过时,但勇于开放、富于进取的中国特色的现实主义精神却青春常在。以这种精神为主导并博采多样化的创作方法熔于一炉,仍将是我国电视剧艺术发展的主流。当然,这丝毫不意味着排斥和贬低其它各种非现实主义的电视剧创作,因为电视剧园地同样需要百花齐放。三 如前所述,新时期我国电视剧艺术的发展是迅猛的。短短十年,年产量已激增至1500部集左右。即是说,平均每天大约就要生产4部集。这个数量是可观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可观的数量中,能达到或接近较高思想艺术水平的剧目可能还不足十分之一。第七届“飞天奖”儿童电视剧一等奖空缺,三亿儿童嗷嗷待哺,就从一个方面反映出数量众多的电视剧中缺少高质量的作品。而且,质量平平乃至粗制滥造的剧目数量激增,还势必冲淡甚或在某种程度上湮没了优秀剧目。为什么不少观众一边呼吁艺术家多创作些高质量的电视剧,一边又尖锐批评那些大量的平庸电视剧空耗了他们的宝贵光阴?缘由恐盖出于此。当务之急,是电视剧要提高质量。造成电视剧创作的这种现状的因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有两条——一是日益扩大的电视剧创作队伍的理论文化准备和文学艺术修养亟待加强,二是电视剧理论批评队伍亟待加强,而且到了刻不容缓地付诸实践的时候了。而电视剧理论批评队伍的真正加强,必将调整目前电视剧创作与批评两翼严重畸形的现状,从而实现两翼齐飞,以历史的和美学的批评去推动我国的电视剧创作向着新的思想艺术高峰拓展。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欣慰与希望
冯牧
《中国青年》举办的新星系“T、T”杯小说处女作征文活动已经揭晓。有12位作者的作品获得了一二等奖,有10位作者的作品获得了鼓励奖。我认为,这次评选活动,是一次具有开创意义并取得了显著成果的群众性文学活动。这次活动,为我们的文学事业提供了值得重视的新鲜经验。这些年来,我们曾经举行过多次不同门类不同体裁的文学评奖活动,而且取得了一些卓有成效的收获。在这些评奖活动中,我们也曾有意识地把发现和扶植文学新人当作一项重要的工作。但是,像“新星系”征文活动这样把在文学上刚刚起步前进的青年的创作当作主要内容与对象的评选活动,应当说是一项创举。
这次获奖的作品,是从来自全国四面八方的3.7万多篇应征的稿件中选拔出来的。应征的作者大都是来自各种生活领域的年轻人。在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出头,最小的还只有十四五岁,而获奖者的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四岁。这就不能不使我们满怀欣悦地感觉到,虽然这些年来人们对文化生活的需求方式发生了某些变化,尽管文学创作的形态以及文学赖以引起人们关注的社会因素较之前些年也有了很大不同,但在广大的年轻人中,依然有着为数可观的文学爱好者和创作者,他们是一支朝气蓬勃的文学后备军,是我们的文学事业继续发展的希望之所在。
应当承认,参加这次评选活动的许多作品,从处女作的角度来看,都达到了难能可贵的水平。其中,虽然并不难找到初学写作者的稚嫩的印迹,也不难发现某些作品中时有流露的艺术上的瑕疵,但就获奖作品的整体而言,我认为,它们已经达到了或者接近了新时期短篇小说已经达到的思想艺术水平。这些作品大都写得真实、生动、清新、简洁,具有比较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时代色彩。其中,有作者对于丰富、复杂而又尖锐的社会矛盾的探索和剖析,有对于自己正在不断发展和丰富着的精神世界的自省和反思,有对于所熟悉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的逼真写照,有对于阻碍生活前进的丑恶现象的义愤抨击,有对于正在哺育自己成长的乡土生活如歌如吟的倾诉……总之,我们可以从这些获奖作品中看到,我们的许多文学青年,正在宽广的社会主义文学道路上迈出了自己可喜而坚实的第一步。我们也可以感觉到,不少有志向、有抱负、有才华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懂得了文学事业和时代、和亿万人民正在进行着的伟大建设事业之间的血肉相联的关系,懂得了真正有价值的文学只能来源于人民、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对祖国的命运的深切的关怀、认识和理解。
文学事业是一项光荣的事业,同时也是一项十分艰苦的、任重而道远的事业。因此,不是每一个曾经写出过一两篇成功的习作的文学爱好者都注定会成为无愧于人民期望的作家的。我希望广大的文学青年,特别是一些初试锋刃就显得出手不凡的青年作者,应当把刻苦学习当作自己在文学之途上的最重要的课程。应当特别重视生活实践,从而进入深层次的创作实践。只有努力使自己成为生活中的一个积极的参与者、创造者,成为一个有理想、有信念、有热情的人,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爱文学的人。唯有这样的人,才最有希望、最有可能成为优秀的、为人民所欢迎的文学家和艺术家。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戏曲现状与趋势研讨会
最近,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在京召开了“戏曲现状与趋势研讨会”,60余位来自全国各地的中青年戏曲理论工作者和剧作家、导演济济一堂,畅所欲言。
与会者针对当前戏曲的表现内容进行了讨论。有人认为,戏曲应以反映生活、塑造人物为目的。有些剧作家从认识而不是体验出发进行创作,追求淡化、哲理、荒诞,使舞台上出现了一些只表现意念,不表现艺术形象的作品。另一种意见是,戏曲作为精神产品,首先应体现人类的精神价值。对艺术形象的理解不能仅限于人物。内心世界的主体图景,“有意味”的空间意象都是艺术形象,它们也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
由于一些探索性剧目中的导演意识加强,重新引发了在戏曲的综合艺术成分中以何者为中心的争论。一些持“导演中心论”的同志认为,戏曲是一个整体系统,其最佳艺术效果是各个艺术门类的和谐,而导演则是协调关系的总调度。持“剧本中心论”的同志以中外戏剧史就是名家名著史为例,说明演员、导演都必须以剧本为依据和中心。持“表演中心论”者指出,表演是戏曲的本质特征。戏曲的基本构成法,应以剧本为基础,以导演为指导,以表演为中心。代表中还有一些人持“创作阶段中心论”。他们强调,戏曲是个动态的创作过程,在过程的每一环节有着不同的侧重点,不能片面突出某一点而影响了适度与平衡。
与会者们还就传统戏曲表演中的技巧问题发表了意见。有的同志认为,一些古老剧种的衰亡,很重要的原因是被自己日趋精湛和独立的技巧拖住了后腿。戏曲界长期提倡“一招鲜、吃遍天”的技术性,形成了“角儿”制,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戏曲的整体综合性和应变能力。另一些人则认为,技巧本身并不是戏曲的致命伤,它恰恰是戏曲与其它艺术竞争的有力手段。
不少论者还就当前舞台上的探索性剧目的得与失、戏曲理论现状等问题展开了广泛的讨论。 (刘彦君)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文艺新作

  《共和国不应忘记》
〔报告文学〕作者 张庆豫 邓建永
载《中国作家》一九八七年第六期
作品为读者提供了共和国地质事业的编年史:
古老苍凉的丝绸之路几度兴衰,雄奇壮阔的祁连山雪线绵延。一九五一年夏季,十来个干地质的,乘着两驾胶轮马车越过黄河,隐进寂寞荒野。没有谁格外注意他们,被贫穷压榨得麻木了的人们不会想到一个伟大的转折将由此而来。一九五二年,这支尚处于幼年的队伍喝着苦水,顶着风沙,终于揭开了“魔山魔云”的秘密,一座死去数百年的老矿复活了,新中国第一座露天铜矿伴随着隆隆的大爆破诞生了。一九五五年,铁马冰河十二月,不怕死的拓荒者在祁连山深处发现了西部大铁矿,为全国工业布局投下了举足轻重的一着好棋。然后是一九五八年,一个非常偶然的机遇,激发出科学的灵感,敲开了中国镍基地的大门。就是这支队伍,风雨泥泞中走过了十五年。
从一九五二至一九七三年,结结实实的三大步,开创了一代人的风流和辉煌,交织着一代人的苦涩和创伤。一九八六年六月,在甘肃建成了三座新兴的工业城市——白银、嘉峪关、金川——那是三座地质工作纪念碑。
作品描写了沉重的人生,沉重的拓荒史。在那支饱经沧桑的队伍里,有老一辈的学者和教授,有青春年少的知识分子;有经验丰富的东北钻探工人,也有大量刚刚脱离乡土的西北娃;有戎马半生的老红军和从硝烟烈火中归来的志愿军战士,也有远离莫斯科的苏联专家和土生土长的藏族猎手;还有海外归来的赤子和国民党爱国将领的后人……那时他们正年轻,为共和国大厦夯实了片片热土,奉献了年华与爱情,奉献了热血和眼泪。
共和国不应忘记他们。历史不会忘记。
(拾)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读仇氏黑陶
李存葆 夏晶南
我们完全是无意地闯入了这片艺术领地。由于战友仇志海是搞雕塑的,由于他在知天命的年纪却走入魔道搞起黑陶来,还由于一日突然撞进了他贮藏作品的库房,才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审视和理解黑陶艺术。当时,我们一下子被那黑色的美的世界征服了,唏嘘嗟叹,很有些“乐莫乐兮新相知”的昂奋。
中国雕塑向为寂寞之道。古代造型艺术足可称雄世界,而浩如烟海的美术史论却没有留下雕塑者的姓氏。仇志海当战士时就从事雕塑创作,20年蝉嘶寂谷,蚓耕坚泥,艰辛无闻地劳作。1977年后,他的艺术有了生机,作品频繁问世,有6件陆续被国家级博物馆美术馆收藏,引起美术界关注。前几年他又击楫城雕大潮,作晨鸡玉磬声再令同行刮目。除却“文革”留下的那些伟人雕像,他塑于淄博的《春》,是山东城雕开放的第一束报春花。那含情少女,绽屏孔雀,弥散着“湖上小桃三百树,一齐弹泪过清明”的偎春心绪,营造了往事依稀今朝正好的美氛围。他又有5米铜像《邓世昌》坐落威海,那凝结的眉宇,凛严的目光,吟出“几许家仇与国恨,尽在此时一望中”的苍凉浩歌,在国魂不朽、民族悲剧的扭结中,标上了一行耐人深思的删节号。他的《海螺女》隽美清新,永久诉说着那个动人传说,将至爱纯情播洒人间……仇志海本应在城雕事业中大展抱负,却塑刀一转迷上了黑陶,是欤非欤?众说不一。朋友担心,近几年艺坛很流行变异,有的难免盲目,年轻人自然可以从容嬉游,而年过50的仇志海一旦变法不成,便没有多少翻转的余地,何况黑陶是个新题目难题目?!然而时过三载,老仇竟一下子拿出了147种黑陶作品,构造出一个蔚为大观的黑陶世界。
陶是中国造型艺术的根。史书载“神农作瓦器陶”,“黄帝以宁封为陶正”,“舜陶于水滨”。可见陶与我们这个民族的亲情。在繁多的陶艺记载中,黑陶却一直是个谜。也许它的工艺偏于繁琐复杂,也许其技术流播区域太小不幸失传。总之生命比较短暂,成了一颗历史文化夜空中一闪而过的彗星。
但它还是留下了美丽的彗尾。1928年春,随着济南龙山镇城子崖一声崖坡坍塌的声响,一处距今4000多年,以磨光黑陶为主要特征的文化遗存重现于世。这就是继仰韶、大汶口之后崛起的新文化支——龙山文化(史学界亦称黑陶文化)。那是一个多么璀璨斑斓的艺术王国啊。出自先民之手的黑陶器具,工艺精致,形态独特,饰纹秀美,魅力夺人。尤其蛋壳陶,器壁竟薄至不足1毫米,远古技艺令今人瞠目结舌。高格古调的黑陶吸引了史学、工艺学、美学界的目光。人们叹息这种凝结祖先伟大才智的工艺早已消佚无迹,抱憾今天见诸博物馆的黑陶只能是吉光片羽断器残形。黑陶有了研究、鉴赏、实用三重身分,自然成了国宝和世界古文化的珍品。
时代呼唤着有人出面发掘扩展黑陶艺术,还好像应当由一位挚爱民族文化、耐得住寂寞的山东的雕塑家来担当使命。正如蜡染于苗家,复兴黑陶的窑火应该率先燃于齐鲁大地。仇志海就是在“续作大雅”这样一个深厚阔大的文化背景下,怀着沉重的艺术责任感,溯源而上开始新的艺术跋涉。他自筹资金开办陶窑,日夜勤工研究创作,枕窑栖野,泥火为伴,三度星霜,为艺术而献身的精神令人感佩。
仇氏黑陶作品可分为复制、衍化、创作三类。第一类当然要尽力接近原作。鼎、鬲、鬶、豆、斝俱得古神,如见真物在;第二类是用陶的质料“嫁接”青铜器、汉画像石等古代雕刻品,呈现了别致的新风范;第三类是用黑陶搞新的创作,作品多是传统文化题材,质朴清雅。有代表性的作品是《陶魂》、《牛虎案》、《鸟鬶》、《渔歌》、《气势》等。
仇氏黑陶一经问世,便成了艺术宠儿,得到社会各界的欢迎和赞赏。继山东省首届艺术节后,“仇志海黑陶展览”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观者踊跃,赞语不绝。一日,我们偕首都艺术界几位专家,细细观赏仇氏黑陶。见大者一两米,小者三五分;粗犷刀斫斧凿,细微发镶丝嵌;或饰纹铭字,或镂陷浮凸;或静姿,或动态……时穹顶银灯柔光匀布,展厅内黑陶作品错落摆放,数十米间尽是墨玉之质青铜之光。似古艺菁华在此荟萃。
认识黑陶,还需要冷静下来。黑陶的第一个美学个性就是它的颜色。黑陶不上釉,高温烧结后封窑,做焦烟渗碳处理,陶面呈现出一种柔和含蓄的青黛色及光泽,素朴典雅庄重。现代人特别是文化圈知识层的人喜爱黑陶,很大程度是被这种古色古香的格调所吸引。黑陶的另一种美在于率直疏朗的造型风格。较诸彩陶,黑陶失却了颜色装饰的优势,于是便以丰富多变的造型和饰纹赢得自己的存在。古黑陶是远古陶业从单纯实用向实用审美两兼过渡期的产物,所以在造型上既留有远古人心无挂碍、简朴酣畅的审美意识,又逸出若有所思、玩味宇宙的哲学风情。黑色神秘感强,古黑陶中不仅多见动物图腾反映,还有表达远古人神祗观念的更为主观怪诞的创作,因此图腾美是黑陶的又一特征。上述特征,仇志海都给以认真分析研究,并在创作中做了很好的把握。我们在欣赏仇氏黑陶时,感到不少作品或率直得可亲,或诡谲得可爱,溅起各种各样的复杂的审美快感。
艺术总是要带有一点“根意识”、“怀旧性”的。正如马克思从希腊艺术中,感悟到人类儿童时代的性情那样,我们欣赏黑陶,不也赞美人类早期工艺无拘无束的稚朴吗?不也希求现代人的固有性格“在儿童的天性中纯真地复活着吗?”想起去年秋天,我们为获得更多黑陶史料,曾驱车城子崖龙山文化遗址。行前奢望能亲睹古地风华,或许拾得一两残片。临及才知,黑陶遗存早已发掘殆尽,遗址平复自然,旷野中仅一标志牌孑然独立。时秋雨初敛,天地间水气迷蒙;又阵风徐来,遍坡稼禾索索;野鸽闲踱,鸣虫寂声。面对此情此景,一腔吊古情愫油然升起。当时我们谈到,中华民族是一个有伟大才情深厚文化的民族,发掘弘扬民族文化艺术是中国对世界的独特贡献,这一历史任务和伟大理想,要靠全民族有真知灼见、坚韧实干的艺术家去完成……
我们之所以赞美仇志海及其劳动成果,原因正在于此。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