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它深潜在我们本性中”
——孙越生为“官僚病”把脉断症
钱 宁
孙越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研究员,多年来致力于官僚政治研究。他是王亚南先生的高足,当年曾为王亚南先生抄校过《中国官僚政治研究》的书稿——这是我国第一部用马克思主义方法系统剖析传统官僚政治而遗憾地被冷落了30多年的著作。“文革”期间,当王亚南先生在病床上为当时“少数骗子统治多数哑子”的状况而发出临终叹息时,孙越生开始痛切地感到:不清算封建官僚主义,中国就不会有希望……
记者:经过“十年浩劫”的中国人民,现在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意识到官僚主义的巨大危害。近年来改革文学一直是以对官僚主义猛烈抨击为主旋律的,电视剧《新星》也正是因为勇敢地触及了这一“敏感点”,才激起了观众超乎寻常的强烈反响。
孙:是的,《新星》体现了民心的向背,发出了载覆的信号。当年,马克思也没想到,在他所说的共产主义“幽灵”身上会有官僚主义幽灵附体!列宁通过实践开始觉悟到苏联官僚主义问题的严重性,但已来日无多。斯大林反对下属的官僚主义,只是为了加强自己的官僚主义,所以,他对维辛斯基的“法是统治阶级意志说”感到特别受用,醉心于无限加强国家机器的阶级镇压意志——实际是他自己的意志。中国革命是以武装斗争为主要形式,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当时更需要彻底的一元化人治领导体制来保证全面的胜利。但是,这种人治体制一到和平建设环境和开放环境,就很容易成为寄生和滋长官僚主义的温床。共产党人在国内消灭了剥削阶级之后,本应该转而运用正常的法治、文教和经济手段,而不是“打碎”、“砸烂”的阶级斗争手段,去完成克服寄生在党和国家肌体上的官僚主义病菌的伟大历史使命。可我们所有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共产主义教科书对现实官僚主义问题,甚至传统官僚主义问题都讳莫如深,实在不能回避时,或归结为阶级范畴而予以掩盖,或诉之于作风问题而轻描淡写,致使我们在今天——王亚南先生所预言的绝不允许任何特权性官僚政治存在的“人民的时代”,仍为官僚主义问题而深感困惑。
记者:现实的困境可以归咎于历史的失误,但是,在官僚主义已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今天,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推诿扯皮等令人气愤的现象为什么仍然层出不穷、禁而不绝呢?您认为这应归咎于封建残余的长期影响、社会体制的固有缺陷,抑或是其它什么原因?
孙:这必须从官僚主义的起源说起。官僚主义问题是比阶级问题更为古老的人类通病,它深潜在我们的本性中。人类的“占有欲”和“权威欲”是构成官僚主义的两个最基本的要素,这种“占有欲”与“权威欲”是随人类社会组织而俱来的,正如人类的友爱与团结的天性也是随人类社会组织而俱来的。人类的“占有欲”和“权威欲”借助社会组织和官僚地位就可能导致剥削与压迫,正如人类的友爱和团结的天性借组织和官僚地位就表现为清官的高贵品德——奉献与公平一样。剥削与压迫,这对“恶”的孪生子有相通的地方,但也有不容忽视的差别与独立性。由于有了《资本论》,我们对于剥削的社会性质有了深刻的了解;但由于还没有一部功力相当的《权力论》,我们对于植根于权威欲的那种官僚主义压迫现象就缺乏足够的研究和理性的认识,常常把压迫简单地归结为剥削来说明,不肯正视人的口腹之欲有个极限,而人的权势野心却可以膨胀到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地步!剥削与压迫经常出现不同步现象,就是两者不能相互归结的证明。农民起义领袖生活上自奉甚俭,谈不上什么剥削心理与行为,但他的“权威欲”的膨胀,却使他喜欢下属“效忠”于他而发生人身依附关系,或使他残酷迫害与无情杀戮触犯他个人权威的亲密战友。在商品经济比较发达的社会发展阶段,剥削欲常常凌驾于压迫欲之上而大肆泛滥;而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社会发展阶段,权力压迫欲则经常先于金钱剥削欲而达到顶峰,这样,继起的社会发展阶段首先要注意克服以权谋私的官僚主义;如果处于商品经济开始发展而封建特权残余还很严重的特定历史时期,社会上往往会出现那种凭借官僚特权又通过市场形式进行双重榨取……
记者:您将官僚主义的起源归结为人性中善恶互依的辩证关系,强调正是因为人类为了防止无政府主义状态对自身的毁灭而组织起政府,从而招致人性中“占有欲”和“权威欲”这种恶对有政府状态的善的寄生,这可以说是官僚主义研究中别开生面的深入。但这是否与王亚南先生强调体制性官僚主义的论点有所矛盾呢? (上)
(附图片)
苗 地 画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倘若偷得半日闲
严强华
邓友梅自1984年走马上任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以来,所分管的外事工作十分繁忙,每年要组织200多位作家出国访问,要接待百余名各国文人来访,出出进进,几乎每周都有一个作家代表团。最近,他本人刚从北欧参观访问回来,马上又去香港着手组织“百名作家签名赠书”活动,实在是忙得不亦乐乎。但他并未因此叫苦不叠,倘若偷得半日闲,他便坐下读些书,爬爬格子,盘算盘算。
他在重读读过的东西。随手常翻的《聊斋》仍在常翻;每年必读的《红楼梦》还要抽暇再读;宋以来,尤其是明清时浩繁的笔记、小说,以前零打碎敲地读了些,现在准备再系统读过。这两年的新长篇、中篇小说发表时他大多已读过,但仍想找来细细再读。在写作上,他坚持自己的风格,但读小说全无门户之见,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都爱读的”。
眼下,他没有大块时间写长篇、中篇,但又断不敢生疏了笔,于是“枕上”辗转、“厕上”构思,竟给香港文汇报写起散文来。为了写散文,他忆起几十年前亲见亲闻的关于京戏和戏曲人物的逸事,不料又将能成为许多小说的素材。以写“市井文学”著称的小说家,如今又成了香港《大公报》的专栏作家。目前,他正写《巴黎散记》,还要写欧美见闻。莫非小说家要改弦易辙?我心存疑窦。一问,方知他还想把小说家当下去,不敢离了生活,更不敢离了文学。但一有空,他便盘算着如何将创作路子拓宽。京味小说虽是他的“强项”,但他不想总局限于一个城市、一两个家庭。眼下他正酝酿两个大部头:一是以一两个家庭为背景,以京、津生活为核心,写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兴衰;一是写类似自传体的小说。近二年周游列国,便生了以中短篇形式写国际题材的心;而对生活了八年的山东,总未能忘情。邓友梅想走出京城。
他早就吹出了写《烟壶》中篇续集的风,可目前纸上仍是两年前写的两万字,不免有些忧虑。创作不同其它,尤其是中长篇,万事俱备,当一气呵成才是。搁了两年,如今有了新的感觉、新的构思,再拿起笔,那两万字自然要不得。他更担心的是,“官”当下了,改了他的思维方式,坏了他的形象思维能力。所以,他决不愿再当下去,他希望提前“下台”,至少是下届改选按期下来。他主张书记之位由作家轮流“坐庄”,尽些义务,但不可久坐。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牵牛花蔓之一
严 秀
不管我的住室多么狭小,我还是喜欢在室内硬挤上几盆花木。只要我的眼睛接触到一点儿青葱碧绿的草木,精神就会为之一爽。不过,我养了多年山茶、白兰之类也算有名的花木,大多不大成功;因为在我偶尔离家十天半月之后,回来时便大多已枯敝不堪了。
无意中我种上了牵牛花,当然不把它当一回事。可是它却一蔓繁花,满窗浓绿,一株牵牛一天可开花十几二十朵,一开就是几个月,天天如此,从不爽约。种养之法也简单不过,只要天天早晚不忘浇足两次清水就行了。它取之于人和自然的是这样少,而它报答给人和自然的却是这样多,这不禁使我对它产生尊敬之感。
牵牛花的确没有特别娇艳的姿色,但它的花形花色,都开朗明净,朴素大方,竟是别有一番风致。尤其是那白色的牵牛花,它的外形与心地都同样是那么的纯洁无瑕。
牵牛花总是迎着黎明开放,而在黄昏前萎谢。生命诚然短促,但它却与光明同在。它为迎接光明而生,为送走黑暗而死。
但是,我发现有不少牵牛花的支蔓以至主蔓,一经下垂几天之后就一定会枯萎而死,决无例外。原来,它们都只能向阳、向上飞快地生长,万一它们因为没有附着之处而下垂时,几天后就自行枯萎。
我真的敬重起牵牛花来了,因为,它使我凛然地感到恐惧:啊,原来下垂就是倒退,倒退就是死亡呀!


第8版(副刊)
专栏:

  给一位雕塑家
范震威
记得是画展里的一次机遇,你我初识后遂结成了莫逆;在板结十年的土层和空气里,你和我挖到了同一个主题。你雕塑的是一位《沉思的少女》你为她勾勒,塑出她的身世,塑出她的灵魂塑出她的躯体,塑出她的自省塑出她的美丽恰逢我的小说也是这个名字,只是命运的轨迹多有变异;我写出了她的自毁和沉沦,她的困惑求索她的自我剖析我用小说描述了她的再生,你用橡皮泥刻画了她的心迹;于是你的作品成了我的插图,我的故事成了你的人物传记在饮罢人生之露的杯底,雕刀和笔同时找到了自己;于是,你和我结下深情厚谊,一同在生活里掘取悲喜……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史小品

  龙的种种
蔡铁民
戊辰年属龙年,龙在生肖中排列第五,又叫阳年。龙在中国的传承,构成了独特的系列传统文化。
传统观念把龙列为“司天”之神,跟麟、凤、龟并列为四种祥瑞之物。长期以来,人们一再探究它的原型,提出种种假说,诸如蛇的化身、食人巨鳄、恐龙的演化、野猪的变形等等不同观点。它应该是神话中的神物与先民确认万物有灵的信仰观念相结合的产物。
古人把龙分为五龙,把人间五帝套进五龙中,黄帝乃中央之龙,还有颛顼、帝喾、尧、舜等四龙分治四方。历代帝王都把自己打扮成真龙天子、龙的化身,有天威、神力,任何人不可超越。于是,从衣饰到起居之所,皇帝的一切似乎都与龙有关。
不过在民间,更多的将龙与云雨联系起来。俗语“六月龙教子,台风暴雨一阵接一阵”,歇后语“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都说明龙与水分不开,有呼风唤雨降人间的威力。因此,古代人们要对它行祭,以求风调雨顺。广东水乡之地,祭龙习俗别有风韵。由老人点龙眼,家家送米酒给划船的人,然后顺河游去。祭毕,龙头供奉龙王庙,船身埋进河床泥土中,第二年再挖出来使用。傍晚,村民烧起大锅饭称龙船饭,只要是龙的子孙,不分东西南北,都可以来食用。龙的传承直接影响我国少数民族的文化结构,像白族过年“耍龙”,苗族“接龙”,龙已融合于民族的习俗中。
龙的文化系列还表现在文学、绘画、雕刻、建筑、语言、技艺活动等方面。如绘画,汉代黄安岭异兽画像、滕县西户口画像、敦煌壁画的龙,都具特色。宫殿、庙宇装饰龙雕,增加了建筑格局的庄严感和美感。如果追寻某些原理,也有科学依据,像龙之子龟趺,为古刹、陵阙驮石碑者,它扁平,重心低,稳当,跟石碑连成一体,有平衡的造型美。从美术工艺和艺术造型看,元宵的舞龙戏珠,端午节的龙舟竞渡,都是综合性的技艺,展现了艺术的想像、集体的力量和生动的舞姿。龙的传承还大大丰富了我国文学,《西游记》、《白蛇传》中有关海龙王的情节,都是脍炙人口的佳篇;各少数民族、各地区涉及龙的传说不下百篇。与龙有关的汉语成语,寓意深刻,概括性强,诸如表现力量与雄威的龙腾虎跃、生龙活虎,含有寓意的攀龙附凤、车水马龙等等。人们的生活中,吃的龙虾,泡茶的宜兴紫砂茶壶盖,灌溉用的龙骨车、龙骨水斗,还有龙玩具、金丝镶嵌龙装饰品等等,无不受龙文化的影响。现实中从未有过真龙,但龙的影子可谓无所不在。


第8版(副刊)
专栏:

母子情  贾忠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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